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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真暈啦?”
鬼女蹲在陰山岐的旁邊, 手指戳了戳他的臉。
“他這樣的……也能算是七境修者嗎?”
站在旁邊的山魈居高臨下地打量這位陰山氏的三爺,冷嗤:
“他們這些仙家世族出身的公子,哪怕是個廢物, 也有世代相傳的【勢】可以繼承, 起步至少就是三境,再有名師指點, 天材地寶堆砌, 他這把年紀還只是個七境, 這輩子也就這個水準了。”
話雖說得刻薄, 山魈心底有幾分微妙的意外。
不提尊後, 他本以為陰山氏的其他人總該有幾分統治過無色城的威嚴, 卻不想……
堂堂陰山氏三爺,家主陰山澤的親弟弟,只不過看了一眼尊主的妖鬼之态,就吓暈了。
該不會是害怕吧?
又不是要殺他, 這到底有什麽好怕的?
山魈心情複雜地啧了一聲。
“算了, 好歹也是尊後的長輩,還是去叫汀姐……”
“不用那麽麻煩。”
琉玉從鬼車而下,徐徐走近道:
“我三叔就是怕那些沒骨頭會蠕動的東西而已, 把他擡進車裏自己睡會兒就行。”
語罷, 琉玉揮揮手, 跟随陰山岐而來的兩名仆從便将他擡了起來。
在見到從車架內走出的墨麟時, 白着臉的兩名仆從都不自覺地後撤好幾步, 給他讓出了一條路來。
離他們盡三步之遙的妖鬼有着冷峻秀致的眉目。
額前垂落的烏發落在他眼皮褶痕上, 眼寒如薄冰, 只望一眼,仿佛就要跌入深邃神秘的林壑, 被無盡綠海吞沒。
這樣的容貌,漂亮得近乎妖異。
然而聯想到方才從鬼車內沖出的無數觸肢,兩人緊張地吞咽了一下。
這位妖鬼之主,确實妖異的可怕。
墨麟并未分給他們半個眼神,餘光掃過虛弱暈厥的陰山岐。
“竟連看一眼就害怕嗎。
”轉過頭,他落在琉玉身上的眼神意味深長。
“該不會你也……”
仿佛被人踩了尾巴,琉玉面色一凜,語速飛快:
“不一樣,我那是見不得……奇怪的醜東西。”
她和她這個廢物三叔絕不是一個檔次。
琉玉也絕不會讓墨麟知道,從前在陰山氏的山間別莊遇到什麽蛇蟲鼠蟻,她和她爹爹都會第一時間求助她娘。
墨麟無言瞧着少女。
明明是同樣意思的話,經過這麽多事之後,那些被自尊心所掩蓋,而無法察覺到的端倪,終于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
她或許……并不是厭惡他妖鬼的身份。
就連最開始對琉玉挑剔至極的山魈,如今再聽到琉玉這麽說,心裏都沒什麽波瀾了。
這位大小姐,純粹就是喜歡漂亮的、閃閃發光的東西。
那些不夠漂亮的,在她眼裏衆生平等的讨厭。
所謂妖鬼的醜,和一件不夠好看的衣裳的醜,在她看來是沒有本質區別的。
“大小姐,”擡完陰山岐的仆從對琉玉道,“方才三爺似乎是收到了玉京那邊的消息,想來告訴大小姐……”
玉京的消息?
琉玉颔首:“知道了,待他醒來我會問的。”
“汀姐姐!”
不遠處有白衣女子的身影朝他們而來,正是數日未見的鬼醫白萍汀。
“汀姐姐,方才尊後的三叔暈過去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呀?”
白萍汀愣了一下。
怎麽莫名其妙暈過去了?
“嗯,我待會兒就去,不過……”
白萍汀正色幾分,對墨麟和琉玉道:
“尊主與尊後或許得先去鬼道院一趟,自前日神荼郁壘二位将軍帶着鹿鳴山妖鬼回來之後,鬼道院內就……有了些小混亂。”
琉玉不解:“小混亂?”
“準确的說——是九幽妖鬼與鹿鳴山妖鬼打起來了。”
-
乘鬼車前往邺都鬼道院的路上,琉玉才聽白萍汀将事情始末娓娓道來。
此事還得從鬼道院說起。
前日,琉玉命神荼郁壘先帶着俘虜的鹿鳴山妖鬼返回九幽。
因這三千妖鬼魔性未除,不能直接編入九幽守備軍,也不能就這麽放歸,所以他二人便将這三千妖鬼安置于邺都城外。
駐紮地正好臨近鬼道院。
好巧不巧,自琉玉前往太平城後,便将自己從仙都玉京帶來的随行女使送到了鬼道院。
琉玉本意是想讓白萍汀帶着她們熟悉九幽情況,日後雙方合作,得有起碼的尊重和了解才行。
然而這在鹿鳴山妖鬼的眼中就不同了。
“妖鬼與人族不共戴天!你們九幽不僅沒有殺光這些仙家世族的人,居然還和仇人的後代聯姻結親,就連仙家世族的奴仆都能進你們的鬼道院——當初沒有投靠妖鬼墨麟果然是正确的!”
“我去你大爺的正确!”
攬諸嗓門一貫就大,此刻在鬼道院門外放開了嗓子,幾乎能讓對面駐紮的三千妖鬼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你們怎麽不提自己給仙家世族當打手的事兒啊?別人指哪兒你們打哪兒,可真是一條好狗啊!”
“你放屁!”
鹿鳴山十八鬼将之一站出來道:
“我們那是借力打力,我們敢對人族燒殺劫掠,你們這些九幽妖鬼敢嗎?聽說你們不僅不殺人族,就連食人的疫鬼都要殺,同族相殘,到底誰是人族養的狗!”
話音落下,十八鬼将的喉嚨裏發出野獸般含混不清的呼聲,煽動着後方妖鬼發出嘲弄噓聲。
與攬諸站在一邊的朝鳶朝暝面色凝重。
琉玉掀起鬼車車簾,遙遙望見了這三方對峙的一幕。
“小姐。”
朝暝攔住了離鬼道院尚有段距離的鬼車。
“那邊情況太亂了,您還是先……”
十八鬼将眼力極佳,一眼就瞧見了鬼車內的琉玉。
“——是陰山琉玉!仙家世族的人!”
鹿鳴山妖鬼頓生一片嘩然。
他們并不知道前夜在斷崖邊見過的那人就是她,琉玉在朝鳶朝暝擔憂的目光中徐徐走下車架,坦然迎上一雙雙盈滿殺意的眼。
就連山魈也捏了把汗,對車內的墨麟道:
“尊主,真的不勸勸……”
妖鬼之主凝眸注視着琉玉的背影。
良久,他才道:
“不必。”
她從來都不是需要躲在他的羽翼下尋求庇護的燕雀。
昏睡在鬼車內的陰山岐被鹿鳴山妖鬼們的動靜吵醒,略有些迷茫地睜開眼。
什麽動靜?
管家沒按時給萬獸苑裏的靈獸放飯?
“原來如此,原來你們是這麽看自己的啊——”
噙着笑意的少女聲如珠玉,随着她從容步伐,燦然如朝霞瑰麗的容色逐漸顯露于衆人之前。
在排山倒海而來的妖鬼躁動聲中,她面上毫無怯意,十八九歲的少女眉眼流麗,舉止輕盈,好似這些對她殺意騰騰的妖鬼,不過都是些路邊對她呲牙的野貓野狗一般。
十八鬼将感受到了她的輕視,嘹亮嗓音裏染着怒意:
“陰山琉玉!今日你說破了天,我們鹿鳴山的妖鬼也絕不會歸順于你!”
此言一出,附和者衆。
但不料琉玉連眼皮都沒動一下,似笑非笑道:
“被人當槍使還不自知的蠢貨,就算想要投入我麾下給我當牛做馬,我也嫌他蠢鈍,難堪大用。”
“……你說什麽!?”
神荼郁壘二人持槍威懾,阻攔着十八鬼将靠近琉玉。
琉玉回過身,對攬諸以及他身後的諸多妖鬼道:
“聽說昨夜這些鹿鳴山妖鬼欲襲擊我的女使,是你們察覺,護住了她們?”
鬼道院內這一千妖鬼,還是頭一次見琉玉。
之前只聽聞這位新任尊後在十方街,曾當街壓着九方家的公子向攬諸大人道歉的事跡,今日一見真容,果然有不怒自威的氣場,不愧為百年世族之女。
“也沒有那麽誇張……”
有妖鬼摸了摸後腦,小聲道:
“那對雙生子——尤其是拿長刀的那個女孩子,殺得可猛了,我們想插手都沒機會呢。”
這對雙生子分明各自只是六境修者,但二人合力,卻能有八境修者的實力,只他二人,便能壓得那十八鬼将不得不退出鬼道院。
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
“而且我們都知道了,”另一妖鬼道,“有個人跟我們說,昨日仙都玉京有個什麽月旦評,那些名士說你……嗯……說你是……百姓之英傑,世族之恥辱……簡直就是将我們九幽的面子往地上踩!”
鬼車內暈沉沉的陰山岐這才清醒,一拍大腿,對旁邊的墨麟道:
“對!我來找你們是想跟你們說這個的!聽檀寧說是鐘離家的人幹的,彰華還去攔了,結果不知怎麽沒攔住……”
陰山岐的聲音越來越小。
車內空間狹小。
充斥其中的妖炁鬼炁卻愈發兇殘。
他覺得旁邊這位侄女婿要是再不收一收,他快要憋死了。
外面的琉玉長睫微顫。
許是她重生後接連引發的改變,前世倒并沒有這一出。
百姓之英傑……世族之恥辱。
雖然不好聽,但似乎确實如此。
哪怕琉玉聯姻替世族解了燃眉之急,時間一長,他們也會忘記這份恩情,只記得他們當時不得不将世族貴女嫁給妖鬼的恥辱。
好在,對于如今的琉玉而言,名聲真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能借這件事,讓鬼道院的這些妖鬼對她有共擔榮辱的認知,還替她護住了女使,反倒成了一件好事。
“朝鳶啊。”
琉玉回過頭,眨眨眼問:
“這幾日在鬼道院好玩嗎?”
朝鳶點點頭。
“這裏的妖鬼個個都能打,我喜歡這裏。”
仙都玉京的那些修者雖然實力也不俗,卻并不會這樣說切磋就切磋。
自矜身份的貴人們更愛清談。
談道法,論玄理,擯棄那些俗不可耐的拳腳功夫,追求遠離紅塵的至高境界。
朝鳶不喜歡那麽虛的東西。
她就喜歡這樣刀光劍影,拳拳到肉。
“朝暝呢?”
朝暝餘光瞥見那黑壓壓的一片鹿鳴山妖鬼,心都懸得高高的,卻見自家小姐一副不當回事的模樣,輕嘆着別過臉道:
“……還可以,沒我想象得那麽糟。”
來過鬼道院,他才發現自己從前對妖鬼其實并不了解。
他一直以為妖鬼是愚昧的奴隸,是僞裝成人形的怪物。
但來了之後才發現,妖鬼與人族之間的差距……并沒有他想象得那麽大。
人類的形态下,并沒有藏着什麽非人的本體。
或許有的可以幻化出蟲類的觸角,有的能生出水中呼吸的鰓和魚尾,還有的能扒下自己的皮如扒下一件衣服。
但除去那些怪異的部分,他們并不能幻化成獸,也不靠食人為生。
并沒有世人口耳相傳的那麽妖異。
鬼道院妖鬼中有人伸出一個拇指:
“我也覺得你們玉京人做的東西怪好吃的!之前還以為你們真的天天吃石頭呢!”
朝暝擡頭看了一眼那個嫌他浪費糧食,順手就把他的剩飯扒拉幹淨的妖鬼,忍不住道:
“……不是石頭,是玉屑,謝謝。”
不過總算有人肯定了他們仙都玉京的膳食。
朝暝頗為自得。
聽完兩人的回答,琉玉抿唇輕笑。
“——我也曾如大晁諸多百姓那般,認為妖鬼殘暴、嗜殺、愚昧,認為人族與妖鬼之間橫亘着不可逾越的血脈界限,而忘了妖鬼本就是人族的愚昧殘忍而造就的後代。”
前晁皇室愚昧,送人族女子進貢于天外邪魔,企圖換得暫時安寧。
天外邪魔因此而制造出大量妖鬼,又與妖鬼一道肆虐神州,孕育出了更多的妖鬼後代。
妖鬼從邪魔身上獲得了超越人族的力量,但賦予他們血肉和思維的,卻是人族。
“人有聖人,亦有惡徒,妖鬼雖有非人之姿,卻可生出人族之心,既有人族之心,又為何不能與人族享同一片天地,受同樣的尊重?”
琉玉環顧周遭,笑意微斂。
如遠山起伏的黛眉下,那雙明若晨星的眼凝着十年颠沛,十年風霜。
“今日諸位護我陰山琉玉的女使,我也在此允諾——”
“若諸位願意真心尊我為九幽之後,有朝一日,我定會帶着願同人族和平共處的妖鬼,越過這道妖鬼長城,去看南邊的萬山花開,玉京繁華。”
語落,泛起漣漪無數。
鬼道院外一片寂然,無人出聲。
蹲在鬼道院牆頭上的方伏藏垂首,煙管內的煙絲被引燃,發出細小噼啪聲。
煙霧缭繞中,他呼出一口氣。
年輕人……真是一身使不完的牛勁呢。
過了好一會兒。
鬼道院這邊,有妖鬼低聲問:
“……啥意思?下次咱們鬼道院休沐日要去看花?”
“沒文化就閉嘴,別給咱們鬼道院丢人。”
十八鬼将終于回過神來。
他們倒是聽得很明白,但正是因為太明白,他們回過頭去,已經從鹿鳴山這三千妖鬼們的眼中看到了幾分動搖。
他們率領着三千妖鬼,有世族在背後供養,時不時就能去劫掠邊境百姓打打牙祭,日子過得不知道多好。
跟着這兩個年輕人與仙家世族為敵?
吃飽了撐的吧!
“別聽這臭丫頭胡說八道!他們這些仙家世族最會耍嘴皮子,到最後被賣了還得給他們數錢!”
十八鬼将眼中兇光畢露。
這大小姐離他們不過數丈遠,若是能趁其不備,當場斬殺,他們亂了軍心,說不定就能順利殺出……
殺意逸出的瞬間。
剛剛邁出一步的鬼将只隐約聽見火焰轟響。
待他意識到什麽,側頭望去,整個視野已被鋪面而來的幽綠鬼火占據。
鹿鳴山三千妖鬼從未與九幽的這位妖鬼之主打過交道,這是他們第一次見識到無量鬼火。
這道瑩綠鬼火仿佛能沖破一切勢的壓制,擊碎妖契與鬼炁凝成的屏障,不過眨眼之間,十八鬼将已有大半淪陷于鬼火之中。
琉玉回身注視着這一幕。
“……饒命!尊主饒命!我等願意臣服……”
“從你們不願歸順九幽,而聽從仙家世族之言,劫掠百姓時,你便沒有了臣服的資格。”
掌心鬼火灼灼燃燒,鬼火撩起的風掀動他衣袍。
站在鬼車上的妖鬼之主垂眸俯瞰着這片火海,眼中無喜無悲,唯有一片安靜。
“而當你們對她動了殺意時,已必死無疑。”
鬼火燃盡。
十八具屍骸連他所在的鬼車都未能接近。
墨麟掀起眼簾掃過後方的三千妖鬼,緩聲道:
“十日後,是九幽的鬼戲仙游祭,也是十二傩神重排序列之日,願意歸順的,皆有參與的資格。”
鹿鳴山妖鬼們頓時眼前一亮。
九幽的十二傩神——他們也能競争一下?
這要是能闖進去,豈非一下子從不入流的流匪,成了九幽的正規軍?
但仍然有沒腦子的愣頭青問:
“那要是不願意歸順呢——”
睫羽微垂,妖鬼之主沉郁冷淡的視線落在那十八具屍骸身上。
三千妖鬼:“……”
懂了。
就根本沒有選擇是吧?
-
入夜。
極夜宮燈火搖曳。
出了一趟遠門,路上颠簸,算起來竟沒正經睡過一覺。
待鹿鳴山妖鬼的事塵埃落定,琉玉終于回主樓,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個時辰的澡。
出浴時,少女眉目被氤氲水霧染上幾分餍足慵懶,好似休憩夠了的貍奴,舉手投足都透着一股慢悠悠的閑散松弛。
推開門時,綠衣妖鬼正斜倚着窗棂,眺望極夜宮之外的九幽城池。
冷峻眉目像是凝着化不開的心事。
琉玉真是不知道,怎麽會有人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洗完了?正好,我有事要同你……”
墨麟剛轉過臉,就正瞧見了琉玉此刻的模樣。
她沐浴太久,水溫蒸得她兩頰潮紅,眼眸也似兩丸浸在池中的玉石般水潤,烏發有幾縷沾了水,軟軟地貼在腮邊,襯得她面龐柔軟如花瓣。
“說什麽?”
她走近了些,目光掃過他面前桌上随意擺放的沙盤。
她猜他要說的應該是白天那三千妖鬼的事。
對于善戰的妖鬼而言,三千這個數目并不小,的确需要好好商議後續的安排。
還有鬼戲仙游祭……
琉玉回想起了前世一些不太愉快的記憶。
但等了許久,墨麟卻遲遲沒有開口。
她擡起眼:“怎麽不說了?”
墨麟看着她濕潤細密的睫毛,一時竟完全想不起方才要說什麽。
琉玉餘光掃過內室。
“既然你不說,那就我先說啦。”
她繞過墨麟,在窗邊的紫檀木躺椅上躺下,手臂松松垂落在扶手上,琉玉再一次躺上去,還是覺得這躺椅雖然醜了一點,卻不知為何特別合她的身型,比別的躺椅躺着舒服許多。
這也是當初她沒有把這躺椅搬出去的原因。
少女眼尾似笑非笑地勾了起來,道:
“我聽說,有人花了大價錢從我三叔那裏買了仙靈紫檀木——讓我們猜猜,是哪個冤大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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