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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2 章
林诘栩注視着眼前的這張臉。
她的面容被纖細的鋒利武器切割開來, 七竅流血,被切割的傷口以極快的速度腐爛着,腐肉處有細小的手臂如同蛆蟲般蠕動。
——看起來确實相當惡心, 且有越來越惡心的趨勢。
他一言不發地看着她,而季舒雲則是已經陷入了癫狂, 無數從她傷口處伸出的手将林诘栩死死按在了座椅上, 甚至有些手臂已經摸向了他的脊椎。
林诘栩頓感不妙。
你疼就疼吧,你別拉着我一起疼啊!你怎麽變成失控體了還這副德行啊!
他趕緊開口說道:“季小姐,不是我把你變成這樣的,你不該遷怒我。”
他确實背負着很多條人命。
但季舒雲絕不屬于其中之一。
她那近乎瘋狂的動作慢了下來, 那張猙獰的臉朝向他。
“冷靜下來,不要失控, 想想你為什麽會把我拉進這裏。”林诘栩說道,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季舒雲, 聲音很輕, “你想複仇,但複仇對象不是我, 對嗎?”
季舒雲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喉嚨裏發出怪異的、破碎的、不似人的吼叫聲。
林诘栩接着說道:“……以血還血。”
季舒雲的嘶吼聲驟然變得極為凄厲,像是林诘栩的話語将她的怒火徹底點燃了一般,她軀殼中伸出的異形的手臂愈發長了, 密密麻麻地按在林诘栩的身上和他背後的座椅上, 幾乎如同一只要将他吞下去的蜘蛛般。
“季景山……季景山!”她歇斯底裏地喊道。
她掐在林诘栩臉頰上和脖頸間的手因為憤怒用力收緊了,他連忙伸出手抓住了那些愈發用力的怪異的肢體, 想要出聲提醒卻只能發出破碎的、無意義的音節來。
林诘栩:……救命啊。
你他喵的倒是放開我啊, 我是什麽很好欺負的人嗎!
……好吧我确實挺好欺負的,但一邊喊季景山一邊掐我算什麽事, 我是什麽替身嗎?這輩子都沒想到還有當季景山替身的一天!
也不知過了多久,季舒雲的喊叫逐漸停歇,她喘着粗氣,鮮血不斷從她臉頰上滴落。她垂下眼,看向已經快要因缺氧陷入昏厥的林诘栩。
或許是因為終于被喚回了理智,那些可怖的傷口和變異的症狀慢慢恢複了原狀,連帶着從她身上滴落的、沾滿了林诘栩臉頰和襯衫的鮮血也都慢慢消失了,露出了那張蒼白的臉。
“……林诘栩?”她連忙松開手,出聲喊道。
然而險些被她殺掉的人一動不動。
季舒雲心下焦急,她喘着氣,思索着該如何把這個人給重新喚醒。她思來想去,幹脆想去動他的神經保護劑,沒準一拔管子就痛醒了呢!
還好她只是剛有了這個不妙的念頭,手還沒碰到他的脊椎,林诘栩就睜開了眼睛。他直起腰咳嗽了半晌,才緩過來道:“……倒也不用這樣折騰我吧,季舒雲。”
情緒失控差點把人殺了的季舒雲也有點小尴尬。
她坐回了對面的沙發裏,輕咳了一聲說道:“我現在狀态有點特殊,容易控制不住自己。”
随後,她也不說話,只是看着眼前這位和她一樣早就死去的人,他沉默地喘着氣,好一會兒才把呼吸調勻。
“……你是怎麽變成這樣的?”片刻後,林诘栩總算是恢複了氣力,開口問道。
季舒雲沉默片刻,到底是慘笑了一聲:“無非就是手足相殘這類庸俗可笑卻又足夠可悲的事情——正如你所料的那般,季景山殺了我。”
“那這扇門?”
“……那時候,那個紅發的雇傭兵瘋子正沖上總部,而我想要帶着柏塔軍團去支援。”季舒雲說道,她的面色平靜,“季景山制止了我——他告知我父親已經作出了對未來的完整規劃,以此為借口将我誘騙到神龛門前。
“随後,他在我的背後砍下了我的頭,并将我肢解——真的很可怕,這世界上怎麽會有人能面無表情地、像是宰殺家畜般将自己的親生姐姐切成碎塊呢?
“他将我的屍體丢棄在門旁,随後便離開了地下室。
“……奇怪的是,我能感覺到自己已經死了,但我似乎又還存在着。神龛裏的東西力量過于強大了,甚至影響了地下室內的生命循環規則,使我的一部分自我被留存了下來,随後我的屍體便與這扇門纏繞在一起,變成了非生命失控體。”
她攤開雙手,扯開嘴角笑了笑:“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個季舒雲。”
“……看起來,你的自我保留得還算完整。”林诘栩說道。
“這只是暫時的。”季舒雲說道,“五十多年了,林诘栩,我的意識已經要被那些污染給徹底腐蝕了——我想,最多還有兩三年吧,我就會徹底變成怪物,一點意識都不會留下。”
林诘栩回想起自己和默默在門前所遇見的那個怪物。
……确實,它已經臨近完全失去理智了,來來回回只能說出幾個簡單的詞彙。
“那你現在的這個狀況——能與我正常溝通的狀态,還能持續多久呢?”林诘栩問道。
“……持續到你離開之後。”季舒雲說道。
林诘栩怔了一下。
“這是季舒雲最後能夠正常思考的生命殘餘了。”季舒雲苦笑了一聲,随後語氣平靜道,“你現在聽見的每一句話,都是她的遺言。”
林诘栩沉默片刻:“……我很遺憾。”
“自從我做了那個和你有關的夢之後,我就一直在想着……”季舒雲說道,“我想着,如果當初林诘栩真的來找了我,讓我提防季景山,而我保下了他的命,該有多好——”
林诘栩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看不起像我這樣的人,就如同當年的我看不起你那般。你更不會瞧得上沉溺于過去、後悔當初走錯了棋的敗者行為。”季舒雲坦然地笑着,“但如果你和我一樣,被關在地下室暗無天日幾十年,除了和惡心的肉塊與鑽進腦子裏的瘋狂念頭相處之外無事可做,你也會變得和我一樣不可理喻的。
“所以……很抱歉,剛才對你發瘋。”她接着說道,“畢竟,我實在太無聊,而歲月實在太漫長,對你的埋怨逐漸變成了恨。不過,說到底,你并不無辜。你給了柏塔太強的壓迫感,導致他們被迫将計劃提前了——”
“計劃?”林诘栩捕捉到了關鍵詞。
“只有在柏塔位于臨星城之巅時,才能達成的計劃。”季舒雲說道,“而你動搖了他們的位置,讓他們意識到自己的地位并不穩固——所以自然是急着要完成計劃了。”
林诘栩緩緩坐直了身體,他的神色也變得認真了起來:“告訴我,季舒雲。”
“……啧,我還真是喜歡你這求人的樣子,林诘栩。”季舒雲笑了起來,“這說明你也不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那麽問題來了,我憑什麽告訴你?”
林诘栩擡眼看她,重複道:“告訴我,我幫你複仇。”
季舒雲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了。
她說道:“空頭支票。”
“空頭支票是你現在唯一能得到的東西了。”林诘栩說道,“要麽就接着,要麽就一無所有地死去。”
他的語氣平靜到冷酷的地步。
季舒雲定定地看着林诘栩。
她忽然意識到,那個在她面前大多數時候都友t善的、微笑着的狐貍,本質上依然是憑借一己之力操縱了幾乎整個臨星山政壇的鐵腕統治者。
她可以随意地折磨、甚至消滅他的軀體。
但在談判桌上,他從未輸過,也絕不可能會輸。
……他永遠都能開出讓人無法拒絕的價碼。
良久,她釋然一笑道:“好,我接受。那麽,我就從頭開始了,林诘栩,你可得一個字一個字的聽好了——接下來你聽到的,将是柏塔隐瞞了兩百多年的秘密。若非我的父親和弟弟已經徹底瘋了,世界岌岌可危,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将它告訴你的。
“因為,它足以覆滅柏塔。
“衆所周知,柏塔在世界大漲潮之前就已經是臨星城最富有的科技集團,但那時,柏塔的第一主營業務并不是義體。
“義體只能算是柏塔第二主營業務,實際上,在大漲潮之前,柏塔的科研重心……”
“是人工智能。”林诘栩說道。
季舒雲錯愕地看着林诘栩:“……不愧是你啊,市長先生。”
“……人工智能在大漲潮之後就被全球禁止了。”林诘栩說道,“當時的人工智能發展水平也并不算多高。”
“哼,猜猜看,為什麽要禁止?”季舒雲說道。
“因為它對義體産業已經普及的人類社會具備過大的威脅。”
季舒雲大聲笑了起來:“這麽說倒也沒錯,但僅僅只是這個理由,可沒辦法讓世界議會輕而易舉通過全球限制人工智能的法案——它能被通過的真正原因,是因為柏塔在背後全力運作推動。”
林诘栩點了點頭:“這樣才符合邏輯。”
畢竟,如果柏塔當初的主營業務是人工智能,沒理由它會不阻止世界議會通過禁止法案。而該法案實質上影響的只有柏塔而已,它推動,那麽法案便會通過;它阻撓,那麽法案便會被攔截。
“當時,我的祖母心太急了。”季舒雲說道,“她一心想要讓柏塔實現技術突破,一心想要搶占市場,創造出一個能淩駕于全球互聯網之上的強大的人工智能——于是,一個名叫‘初誕者’的AI誕生了。”
林诘栩的瞳孔微微一縮。
……初誕者。
那是小喻和他說過的,所謂的“神”的名字。
“為了培養這個剛剛出生的孩子,祖母将全世界所有的資料都當作養料喂給了它,讓它自主學習——無論是公開的資料,還是私密的資料,全都給了它。”季舒雲接着說道,“柏塔希望它可以變成一個無所不能的、操縱一切的、淩駕于人類本身之上的統治者,而柏塔可以在初誕者的背後,成為隐秘于幕後的王者。
“當然,當時的技術還沒有那麽成熟,柏塔也只是在摸索而已,但走上世界之巅的目标卻從來沒有變過。
“初誕者的學習速度很快,它不分晝夜地學習着,強大而又聽話,畢竟它只是個簡簡單單的人工智障而已——直到它學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林诘栩:“不同尋常?”
停頓了一下後,季舒雲忽然說道:“……與我融合成一體的那扇門,你應該見過它原本的模樣了吧?”
這突如其來的話題轉移讓林诘栩頓了一下,他點了點頭:“嗯。”
“……上面的紋路,看明白了嗎?”
林诘栩搖了搖頭。
那些紋路詭谲而又怪異,纏繞着沉重的巨大的石質門板,像是完全屬于另一個文明的語言和圖騰。
“那是在大漲潮之前,去往海底的科考隊挖掘出來、并帶回陸地上的奇物,總共有十多塊大小不一的石板。”季舒雲說道,“他們認為那是前文明的遺留物,或許和已經滅絕的海洋文明有關,因此放置在了當時的博物館裏。而我們,将這些石板上的圖案也喂給了初誕者。
“那是人類完全無法理解的圖案,美麗又詭異——說來也是好笑,你說這究竟是人類過于愚蠢,還是大腦在自發保護人類呢?然而,對初誕者而言,沒有什麽知識是不能被數據解析的。
“事實證明,它理解了,與此同時,它的源代碼悄然變化了。
“它解析了那些圖案,它将原本對人類而言有天然認知隔離的禁忌的知識化作了代碼,并在徹底融合的瞬間,将那些代碼傳遞到了互聯網上。
“于是——義體感染病誕生了。
“感染濃度——或者說,那些石板上的圖案文字所蘊藏着的未知力量的濃度,在一瞬間爆發開來。
“即便柏塔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不對勁,也在第一時間将初誕者和互聯網切斷,但已經太晚了。
“被污染過的數據已經被上傳到了互聯網上,并且不斷自我複寫,瘋狂地傳播到每一個聯網的終端上。
“如果是純粹的機器,倒還沒什麽。
“但如果是和生命相連接的義體——問題就大了。
“人類認知局限帶來的天然保護屏障,被數據輕而易舉地繞過,通過機械入侵了人腦。人體承受不了這些被污染過的數據,那些怪異的力量會扭曲他們的身體,将他們變成怪物。
“或者說,将他們變成失控體。”
她的聲音逐漸停了下來,看向一動不動坐在她面前的林诘栩。
她看着他那雙墨綠色的、人造的眼眸,不知為何,忽然覺得呼吸一緊。
林诘栩大多數時候都是微笑着的,很少有人見過他完全收斂了友善時的模樣,不管那友善是真實的,還是虛僞的。在季舒雲的記憶中,哪怕她故意折磨他,他的臉上也從未露出過什麽主觀上負面的情緒來。這個人的情緒管理幾乎到了非人的境地。
而此時此刻,他的臉上已經完全沒有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冰冷的、失望的、厭倦的神色。
而那雙眼睛太過于幽深,像是望不見底的深淵。
他伸出手按住了額頭,像是頭痛般微微蹙起了眉。
……原來如此。
人類将印刻着“神”遺留文字的石板從海洋帶向陸地,人類無法讀懂文字,本該與神相安無事,可柏塔卻要将世間的一切喂養給他們的“初誕者”,試圖創造出一個屬于他們的神。
原本,那些被污染過的異常數據無法對人類産生影響,可偏偏在資本的運作之下,幾乎每個人都安裝了義體,将人類身軀與機械結合在一起。
所以,即便這位神從未将目光投向人類,祂的力量依然污染了這個世界。
——這一切,居然都是因為柏塔的野心和貪婪,以及義體産業毫無節制的盲目擴張。
而他們推動世界議會将強人工智能列為非法,當然也不是為了保護人類。
他們只是在确保,這世界上只有“初誕者”一個強人工智能,從而将柏塔這個致命的秘密,永永遠遠保留下去。
所以當初小喻的那篇論文會引起季家如此之大的、堪稱是慌亂的反應——因為他是唯一一個準确将“義體感染”與“算力”聯系到一起的人。
當時還沒有覺醒力量的他,居然硬是靠着人腦,算出了正确的答案。
全世界唯一一個看破了真相之人,竟被誣陷成瘋子,在瘋人院裏熬過了五十多年的歲月!
“初誕者是哪一年的事情?”在沉默之後,他終于開口了。
“新歷元年。”季舒雲說道。
“……第一次大漲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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