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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0 章
無量寺的石脂炸藥引爆, 太後受傷,随即遷入朝元宮,名為休養,實為軟禁。
她傷勢雖不重, 但畢竟年事已高, 又擔憂從前大昭寺中的秘密被揭出來, 心神難安,在沈逍前來探完一次病後,就徹底病入了膏肓。
朝中門閥舊黨原就連番被沈逍扼奪要職,如今又失了太後這座靠山,族中子弟凋零,亦再無可掌舵之人,一時轍亂旗靡,束手無措。
不多日,昔日晉王府翊衛旅帥周旌略,執永徽帝遺诏,領三萬軍馬抵至長安, 徹底控制住了京畿重地。
大行皇帝的遺诏除了為昔日晉王與渭山兩案平反,亦包括禪位于齊王蕭元胤, 兩日後,被囚于朝元宮的太後, 下懿旨罪己, 承認矯诏篡權,還政于正主。
自此,混亂了數月的朝局, 總算漸漸穩定下來。
蕭元胤從鬼門關揀回了一條命,幸得郗隐神醫妙手, 恢複得十分迅速,離開玄天宮前,特意來觀星殿找洛溦。
洛溦一身素衣緋裙,站在玉衡旁,調整着星盤,見齊王進來,上前行禮:
“殿下。”
又斟酌了下,不太确定,“是不是……該改口稱陛下了?”
蕭元胤負手打量着玉衡,“還早,過幾天登基典之後再叫吧。”
醒來後,方知自己竟是被沈逍那厮所救,之後兩方拉鋸似的幾番談判,終是應下那人諸多條件,也算是塵埃落定。
蕭元胤的視線,從巨大的青銅儀器上收回,落到洛溦身上:
“你是真打算跟他了?”
以沈逍如今的權勢地位,改朝換代并非難事,卻肯将九五之位拱手相讓自己,假惺惺說什麽是他與未婚妻的“共同心願”,酸得蕭元胤直想動手揍人。
洛溦低頭調整手裏星盤,“我本來就是玄天宮的人,自是會跟着太史令。”
又調轉話題道:“當然也會忠心為殿下辦事,就像在金雲關說過的那樣。”給他看了眼手裏的星盤,“這不,眼下就正準備殿下登基所用的天命谶語。”
蕭元胤瞥見她面上神色,心中便已有了答案。
難怪那日她不肯離開長安,他問她是不是要跟了沈逍,她卻避之不答。
她曾發過誓永不對他撒謊。那樣的問題,不答,便是默認了。
齊王扯了下嘴角,掃了眼洛溦手裏的星盤:“本王不信這些,你随便編些吉利字句就行。”
洛溦道:“那可不能随便。”
這關系着玄天宮的聲名呢。
她知道齊王對沈逍的芥蒂,斟酌着,又道:
“其實太史令也是支持殿下繼位的,所以才會叮囑我們認真準備,之前殿下在無量寺出了意外,也是太史令立刻找了郗隐先生來為殿下療傷。上回他瞞着殿下,一是為了能從東林苑帶走魯王和颍川王,二則也是必須以此取得太後的信任,穩住朝堂,找出貴妃娘娘和晉王妃的下落。當初在東林苑,太史令事前拿準了以殿下能力、必能順利脫險,才會用了那樣的計劃,他也對我解釋過。”
蕭元胤似笑非笑,“你現在,就是一門心思幫他說話了是吧?”
洛溦道:“我對殿下只說實話。”
蕭元胤沉默了會兒,“行,我也只信你。”
他這段時間被從幕僚們也勸了很久,明白今後跟沈逍合作乃是必然。事實上,知曉前因後果後,他也暗自佩服過沈逍的計謀手段,明白将來穩固朝堂缺其不可,亦知對方既能為昔日晉王部将籌謀多年,持中秉正,在大事上和自己的政見并無分歧。
自己既有大丈夫之宏圖偉志,就不該拘泥私心,感情用事。
蕭元胤心裏做了決定,此刻看着洛溦,卻又抑不住一縷酸澀,負手道:
“本王對你許諾過,會革新故制、公正治政,以後看在你的份上,也會試着跟那厮好好相處。”
洛溦糾正道:“殿下既講公正治政,就不該再扯私交,不然豈不自相矛盾?”
蕭元胤反應過來,也覺有些好笑,握拳掩嘴咳了聲。
洛溦亦忍不住抿了下嘴角,餘光瞥見門口陰影掠至,扭頭望去,見沈逍眉目清冷,一襲清潤水色的寬袍獵獵風動,視線在她嘴角停留一瞬,随即走了過來。
蕭元胤也瞧見了沈逍,立刻斂了笑意,板起面孔。
沈逍卻看也沒看他,徑直走到了洛溦身邊,擡手把她被風吹亂的頭發捋了捋:
“算好了?”
洛溦低了眼簾,“還沒。”
沈逍垂目取過她手裏的星盤,看了眼,“量天尺的數值可能有錯。”
他攬過洛溦,将她帶到朝後一些的位置,示意擡頭,“你再看一下參宿的位置,度數是不是偏了?”
洛溦循着沈逍的示意,仰首望去,伸出手指,默默重新演算星度。
沈逍握過洛溦的手,将她指尖帶到正确的位置。
穹頂湧入的風,吹拂兩人衣袖微微鼓動,纏在了一起。
滿室燈火,金光搖曳。
蕭元胤覺得自己眼睛就快要瞎了,移開了目光,又彷徨不知該落去何處。
末了,倏然轉身,大步出了觀星殿。
洛溦重新算好度數,回到案前,記好量天尺的數值,再擡眼,方才意識到齊王已經離開了。
她轉頭看向坐到自己身邊的沈逍:
“太史令剛才見到齊王都沒問禮,他會不會生氣啊?”
沈逍拉開籌盒,取出算籌,淡聲道:“你管他做什麽。”
語畢,伸臂将洛溦攬過來,擁到懷裏,低頭,“算星盤吧,錯了我要罰的。”
洛溦緊張起來,開始認真推演。
可人被沈逍抱着,後背都是熱的,剛想挪開些身,又被他撈了回去:
“這裏,算錯了。”
修長的手指在算式裏點了點,随即便撫上了她的下颌,把臉轉朝向他,俯低靠近,吻住唇。
像是真要罰她似的,逐獲到柔軟,獵物般的纏攪馴服。
洛溦又羞又憤。
自從那天在浴室解完毒,他就愈發肆無忌憚起來。
她掙脫開來,臉頰滾燙,重新排好案上的算籌:
“我……我就只剩兩天時間了,必須趕在登基典之前算出來。雖說齊王殿下不信這些,但他軍中的那些部将可都迷信的很,太史令之前跟他們有些誤會,更該好好對待。”
畢竟,以後齊王就是九五至尊,萬一記仇什麽的……
“蕭元胤不是那樣的人。”
沈逍神色澹然,幫洛溦挪動算籌,“不然我也不會将那個位子交給他。”
“門閥舊黨視他為死敵,沒有十多二十年工夫,他還坐不穩帝位,更不敢把我怎麽樣。”
沈逍垂目凝視洛溦,眼神深深,“所以你,不用為我擔心。”
洛溦跟他對視一瞬,頰色愈嫣,亦知他心思缜密,指不定暗中又留了什麽手段,遂不再多言,跟着他指下的運籌推算,取筆記錄數值。
有了沈逍的幫忙,最終的星運很快算了出來。
洛溦定好星盤,一邊翻查典籍,一邊在冊書上撰寫記錄,t斟酌許久,拿不準最後的谶語用什麽最合适。
轉頭想征求一下沈逍的意見,卻見他起身走到旁邊的書架前,又取來一個冊盒。
沈逍将裏面的金冊遞給洛溦。
“這是為景辰正名的冊文,我讓外祖母也用了印。”
他緩緩道:“上次你說不願計較他母親皇女的身份,但我知道,你心裏未必真肯放下。所以我讓外祖母認下了這個女兒,言她與聖上乃是同胎雙生,只因天命不祥,出生即被舍棄。”
洛溦接過金冊,展開,讀過,不敢置信。
“真的……可以嗎?”
她仰起臉,看向沈逍,“不會有人質疑嗎?”
“當初接生的人,早被外祖母殺光了。”
沈逍在洛溦身邊緩緩坐下,“天命乃我師父所測,師叔也拿得出當初疑是雙生子的請脈記錄,誰敢不信?”
他注視着女孩眼中泛起的光亮,心中有淡淡蹇澀,頓了會兒:
“總之景辰也已經不在了,礙不了誰的事,無非是個名份,并不難辦。”
洛溦知他雖這般說,但為了讓太後及其身後的王氏讓步,必是費了許多工夫。
這樣的結果,遠比她之前所求的更多。
她心中百感交集,又想到什麽,“那長公主呢?”
周旌略說過,沈逍一直以來的打算,就是想将母親之死的真相原原本本地揭出來,甚至不惜暴露自己不堪的身世,也要逼永徽帝當衆認罪。如今既知曉了永徽帝并非太後親子,當年的罪過就算曝出來,也再不至于背負上滅倫之名,可沈逍既選擇了讓蕭元胤承襲皇位,顯然是不打算再追究昔日往事了。
沈逍取過洛溦手中金冊,合起,放回盒中:
“你曾對我說,我母親當日之所以選擇自盡,實則自己也不願将這樣的事公諸于衆。且我若将真相示出,你心心念念想要擁戴的齊王殿下就做不了皇帝,你豈不是,又要怨我?”
洛溦覺察到他用詞的古怪,“什麽叫我心心念念……”
沈逍将案上的算籌掃去一旁,俯身将她抱坐到案上,靠近:
“剛才,不是跟他處得很愉快嗎?”
那相視而笑的模樣,看得讓人紮眼。
洛溦窘迫起來,解釋道:“我跟齊王,一直都是在說正事。”
沈逍雙手扶在她身側兩邊的案沿上,攏住,垂着眼簾,暗醇的嗓音響在她唇角處:
“說說看,什麽正事?”
~
孟夏之初,齊王在長安登基繼位,改元正始。
繼位大典,選在含章臺的祭天壇前舉行,玉道兩側的共設九層觀禮平臺上,宗親朝臣先行就位,人影憧憧,恭然肅立。
高舉着彩帶白羽長矟的禁衛儀仗,登至臺頂祭天壇,警跸于側,随後身穿典禮具服的大宗伯,頭戴博山遠游冠,持龍節亦登階而至。
待至吉時,綴點着珠光翠羽的鹵簿,簇擁禦駕登臨。
蕭元胤盛裝冕服,頭戴十二旒冕冠,神态肅穆地踏階而上。
行于他身後左側的,是身着親王服飾的同母弟弟魯王。右後側,則是位素衣少女,手持麈尾金冊,渾身上下無一件耀眼配飾,卻仍舊殊色奪目,行動間自有一種山林隐逸所養出的風流蘊藉,令人移不開視線。
兩側烏泱泱跪地的朝官軍将中,很快有人認出了這位玄天宮的慈主監副,驚訝間,又不覺愈加虔誠地俯身伏地。
洛溦初次統領祭祀典儀,從擇選吉日吉時,推演星運國運,再到眼下奉持自己親撰的天命谶語,被新帝半勸半逼着随他一同登階,心中暗自緊張不已,緊緊捏着冊書,目不斜視,亦步亦趨。
最高處的祀壇,是皇室中人方可登臨的禁地,璃燈煥彩,流光争輝,從泾陽被接回的張貴妃,與臨川郡主等皇室女眷,亦側列于此,一團團玉蟬花钿,衣香鬓影。由壇頂俯瞰而下,四周環廊猶如白浪落九天,波紋徐漾,以其水勢與不遠處的玄天宮璇玑閣,山水遙相呼應。
玄天宮的主人,此刻也已站在階頂,一襲素袍獵獵,神色疏漠。
他如今雖還領着神官之名,實則掌控中樞,手握十三萬兵馬,九階之上的觀禮官員皆心知肚明,若非有太史令一力擁立,齊王的這場登基儀式,絕難順利。
祀壇上,大宗伯看了沈逍一眼,得其垂目示意,方才展開帛卷,上前朗聲宣誦祀文。
祀文之後,便是玄天宮的星命天運。
洛溦捏着金冊,望着臺下烏泱泱的幾層人,到底禁不住有些緊張,扭頭朝沈逍看了眼。
沈逍眼神平靜淡漠,然嘴角極輕地牽了下。
洛溦飛快垂了眼,心緒稍定,吸了口氣,走到玉階邊,展冊,提聲誦念:
“庚辰孟夏,五星秉行,人君昌吉,亢北四尺,天府中道……”
繼位的谶語,最後被她定作了“終則有始”,意為萬物歸複本位,亦應喻新君年號。
谶語既出,衆朝臣俱伏地祈誦:
“天佑大乾!”
“皇恩聖德!”
歡呼之聲一時萦繞不絕。
大宗伯上前昭告禮成,蕭元胤手扶佩劍,登臨主位,正式繼承蕭氏大統。
随即,便新帝身份連頒數诏。
除了将永徽帝幾分遺诏公示之外,另又誦讀太後懿旨,恢複了景辰之母的皇女身份。此事雖事先由紫微臺提前放出過消息,仍難免引得暗流湧動,那些從前背地裏嚼過舌根之人,亦方知當初太後寵愛景侍郎全為舐犢之情,大有恍然徹悟之感。
但終歸逝者已矣,縱仍有暗流私議,也再掀不出什麽風浪。
冗長的祭祀儀式結束,衆人的注意力便很快轉到了即将開啓的夜宴之上。
洛溦也跟着沈逍下了含章臺,沿着回廊往朝元正殿的方向行去。
她剛剛第一次當着這麽多人誦念自己撰寫的谶語,心中緊張之情尚不曾散去,依舊有些懵懵然的。
沈逍握覺她手心冒汗,在水榭邊駐了足。
洛溦也停了下來,望了會兒榭外銀花雪浪、蓮燈萦迂的景致,總算心緒稍定,長長地呼了口氣。
沈逍摸着她脈搏沒那麽快了,凝着她,帶着些笑:
“膽子不是一向大的很嗎?”
洛溦正想開口,瞥見前來赴宴的闵琳與幾名貴女同伴,也走到了水榭前。
闵琳遠遠就看見了沈逍與洛溦,忙上前見禮:
“太史令哥哥,宋姑娘。”
闵琳即将及笄,現下正在與京中幾家大族議親,然既有珠玉在前,餘者便再難入其眼。
如今景辰的身世大白,她心中更難免唏噓,與二人稍作寒暄後,想起适才沈逍蘊笑望向洛溦的情形,忍不住低低嘆道:
“宋姑娘可還記得上元夜那晚,我跟你說景侍郎笑起來像太史令哥哥?現在我可總算明白了,原來他倆是表兄弟,也難怪會那麽像呢。”
她話音落下,四周空氣似有一瞬凝固。
洛溦感覺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霎時變得有些冰涼。
她踟蹰着擡起眼,撞進了沈逍寒潭般幽冷的眸中。
先前嘴角彎存的那一點笑意,早已消逝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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