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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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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南阜關。

    蕭元胤扔了馬缰, 大步奔上箭樓。

    守關的将領古鵬匆匆上前拜倒請罪:“殿下……”

    蕭元胤朝關外望去。

    箭樓外的左右兩側,是夜色中幽暗的南阜山脈,夾在中間的一馬平川,形成了一處開闊的空谷地形。

    此時空谷中彙滿了人群, 大部分都是衣衫褴褛的災民, 再向遠處望去, 能看見有打着火把的騎兵在外圍來往奔竄。

    古鵬奏道:

    “賊人之前強攻了一次,用上了犀角沖,被我們用火油射廢了!但他們現在把災民趕到了前面,末将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放箭。”

    眼下有了齊王殿下的增援,單憑兵力,他們已有十足的把握對抗關外的賊人!但那些被栖山教鼓動而來的江北災民,此時也全都集中到了南阜關前,如若此時放箭,必然傷及無辜。

    這些從江北道逃竄而來的災民,一路奔波北上,之前, 一直被拒在關外的山丘林地裏。

    兩日前,災民隊伍裏出現了一些栖山教的教徒, 開始鼓動災民們闖關——

    “皇帝老兒吃香喝辣,憑什麽你們挨餓?”

    “糧食都存在了南阜關裏面, 只要能入關, 就有吃的!”

    災民們被煽動起來,密密匝匝奔向城樓前,眼望雄關, 就如同望見了可以救命的仙丹。

    只要入了關就能有糧吃、有藥治病!只要入了關,一家老小就能活命!

    他們前仆後繼地沖向關門, 用石頭木棒敲砸着城門,發出咣咣不絕的聲響——

    “開門!”

    “放我們進去!”

    蕭元胤握住腰間劍柄,劍眉緊擰。

    他完全沒有料到,早在數年前就被清剿得所剩無幾的栖山教,居然死灰複燃,還能如此有謀算地利用江北災民生亂!

    看遠處那些騎兵調策的軌跡,人數不多,卻俨然頗有軍陣之意,倒是他從前小瞧了這群烏合之衆!

    “傳令讓弓箭手準備。”

    他沉聲下令道:“上長弓,三排輪替,聽本王號令。”

    “可那些流民……”

    古鵬有些舉棋不定,“雖說射殺他們倒是不足惜,但這事若是傳回朝中,連累殿下被彈劾……”

    古鵬與東三州大部分的官将一樣,都是張家新黨的擁趸。齊王的前程與聲名,便是他們賭上了仕途也要保護的重中之重。

    蕭元胤聞言冷笑道:

    “射殺他們倒是不足惜?誰給你的膽子如此罔顧人命?”

    他轉身從副将手中取過長弓,吩咐部屬:“把南阜關附近所有的軍糧與軍藥調來,投于關下。”

    “是!”

    齊王麾下俱是訓練有素的精銳,領了命令,迅速各司其職。

    蕭元胤走到垛堞前,搭箭,拉弓,冷凝瞄準,繼而摒息掣肘,決然而發。

    羽箭呼嘯着劃破夜空,沒入人潮的盡頭處。

    一名手持火把、驅引災民的栖山教徒,應聲落馬,緊接着周圍的人群也随之混亂起來。

    蕭元胤盯着遠處驟然熄滅的火把光亮,證實心中猜想。

    災民夜間闖關,猶如無頭蒼蠅,全憑那些策馬持炬的教徒在指引。

    射殺騎兵,就等同拔除了軍陣的令旗官!

    他轉過身,向弓箭手下令道:“關外所有騎兵,全部射殺!”

    很快,調來的軍糧和軍藥也全部送到。

    士兵們從箭樓的箭窗口,用麻繩将物品吊下,投給聚集在樓門口的百姓。

    饑民們見到食物,注意力即刻轉移,撤離了樓門,前仆後繼地湧到牆腳下,争搶藥食。

    蕭元胤觀察了一會兒關前的情形,吩咐古鵬:

    “待樓門口的百姓被全部引開,你便領一隊精兵出城。栖山教自己的人數不多,沒了百姓為盾,不會是我們的對手。”

    古鵬如今也看出勝局,振奮不已:“末将領命!”

    繼而又單膝跪地:“剛才末将說了些混賬話,還請殿下恕罪!”

    他此刻已看出面前的這位大乾皇子,雖是張竦外甥,卻跟州府裏那些只知謀權奪利的新黨官員并不相像。

    蕭元胤眼下沒工夫追究細微末節,示意古鵬起身,沉默一瞬,問道:

    “讓你守着南阜關,不許災民北上,是誰的命t令?”

    古鵬猶豫了片刻,略壓低了聲:“回殿下,是州府府尹黃大人,就是……張尚書的女婿。”

    蕭元胤冷笑了下,沉默未語。

    這時,一名傳令兵疾步奔上城樓:

    “殿下!啓禀殿下,栖山教另有一隊人馬從洛水潛入豫陽,眼下已經攻到了縣衙!”

    蕭元胤聽到“豫陽”二字,陡然變色:

    “什麽時候的事?驿館的人可有撤出?”

    傳令兵埋低頭:“回殿下,已有差不多半個時辰。賊人是從渡口攻的城,驿館靠近渡口,裏面的人應是……來不及撤出的。”

    蕭元胤當即就往樓下走。

    古鵬适才見齊王一直沉穩制敵、面不改色,此時卻遽然焦急失措,顯然是在豫陽城中有極在意的牽絆,連忙跟着下樓,調遣騎兵供齊王差遣。

    蕭元胤制止住他,翻身上馬,“本王馬快,他們未必跟得上。此處關隘緊要,災民可以進,但栖山教人務必嚴防!你帶着餘下官兵仔細清剿,若敢放進來一個,你便提頭來見!”

    語畢,已揚鞭揮下,縱馬疾馳而出。

    豫陽渡口附近的巡邏官兵,早已死傷了十之九八。

    剩下被俘的幾人,被綁了押上運貨的馬車,送到了此刻已被栖山教徒占領的豫陽縣衙。

    這其中,也有宋家兄妹和景辰三人。

    宋昀厚從馬車上被拖下來,站都快站不穩了。

    負責押送的教徒,将俘虜驅至縣衙大堂。

    豫陽的縣令張笈亦被擒住,打斷了腿,癱在地上哼哼唧唧。餘下官兵也皆挂了彩,毫無反抗之力。

    景辰攔住一名押完人、準備離開的教徒。

    “你們栖山教說過,不傷百姓。”

    他将洛溦拉到近前,“她是個女孩家,什麽也不懂,不該受此牽連,煩勞把她放了吧。”

    洛溦此時已塗黑了臉,頭發也拽扯得淩亂不堪,不細看,再瞧不出令人觊觎之色。

    洛溦聞言,攥了下景辰的手,搖頭。

    她走了,景辰和哥哥怎麽辦?

    剛才在路上為防逃跑,被俘的男子全都被砸打過腿,景辰雖然一直隐忍得像正常人一般,但洛溦知道他傷得決計不輕。

    景辰沒理會洛溦的示意,繼續求那教徒。

    教徒看了眼洛溦,拿不定主意,“我得去問問周頭兒,你們先在這兒等着!”

    說完,出了大堂,與同夥一起拿鐵鏈鎖住了門扇。

    宋昀厚倚着牆角,滑坐到地上。

    他臉被擦破,還滲着血。洛溦想起自己荷包裏還有兩片藥膏,忙蹲身取出,為宋昀厚處理傷口。

    宋昀厚嘶了口氣,擡手摸了下胸口,對洛溦悄聲道:

    “我身上,有今晚賣藥材得的一千兩銀票。待會兒他們若肯放你出去,你就拿了銀票回長安,想辦法……想辦法幫我把麗娘贖出來。”

    洛溦怔了下,卻也顧不得詢問麗娘之事,只壓着宋昀厚傷口,咬唇道:

    “我不拿,要拿你自己拿回長安去!還沒到最後關頭,哥哥別說放棄的話。”

    處理完宋昀厚的傷,她又去看景辰:

    “讓我看看你的腿。”

    景辰摁住袍角,“我沒事的。”

    洛溦哪裏肯聽,拿開他的手,掀了袍角,捋起褲腿,見景辰膝下小腿腫得不成樣子。

    “都是我哥不好,非讓你來豫陽……”

    洛溦幾欲垂下淚來。

    景辰原可以在京城待得好好的,要不是因為她哥,何至于被牽連到如此境地!

    她抑下情緒,小心翼翼地檢查了一下紅腫之處,感覺骨頭還好。

    只可惜手裏沒有消腫的藥,要緩解疼痛,只能對着傷處涼涼地吹了幾口氣。

    景辰感覺到少女輕柔冰涼的呼吸吹拂到傷處,火辣辣的痛感頓時和緩幾分,随之而來的,卻又是渾身不受控制地緊繃。

    “綿綿,你別……”

    他收了收腿,試圖避開。

    洛溦摁住他,“你別亂動!越動越會腫的厲害!”

    景辰拒無可拒,只怔怔望着她繼續往自己傷處吹氣。

    捱到她終于停了下來,他伸出手,幫她把兜帽重新拉好。

    洛溦此時的臉,已經塗得又黑又髒,有些哭笑不得:“你怎麽就這麽怕別人看見我的臉呀?”

    就她現在這張臉,自己看着都覺得吓人!

    景辰卻只苦澀笑笑,“我就是怕。”

    一旁的宋昀厚,瞧着身畔一對小兒女的相處,欲言又止,糾結片刻,又移開了頭,把竄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這時,門外傳來鎖鏈響動的聲音。

    宋昀厚坐直身,覺着教徒或是要來送洛溦走,伸手去摸懷裏的銀票。

    誰知那鎖鏈剛響了幾下,又停了下來。

    外面傳來喝止的喊聲 ——

    “別管了!齊王殺來了!周頭兒有令,趕緊點火!”

    “快!火把給我!”

    屋外人影攢動,亂成一團。

    頃刻之間,明盛的火光在門外騰然而起,預先澆了火油的門扇卷起火舌,風馳電掣般的焚燃起來。

    嗆人喉鼻的氣味,帶着炙烤的灼熱,将整座屋子緊緊包裹。

    屋內的傷兵見狀驚恐起來,掙紮起身,撲到門窗邊,瘋狂拍打:

    “開門!放我們出去!”

    景辰撐身站起來,上前制止衆人:

    “大家別亂拍!火勢上行,燎了屋梁,稍有震動就容易坍塌!”

    他迅速環視一番,走到一張矮案前,挪動試了試重量,“我們一起合力,用這張案砸開正門!”

    衆傷兵也冷靜了下來,各自拖着腿傷走到案邊,合力舉起桌案,朝一面門扇猛扔過去。

    已經被火燒着的木門不堪一擊,頃刻就塌陷出一個缺口。

    衆人架着斷腿的同僚,逐一沖了出去。

    景辰和洛溦也扶起宋昀厚,用衣物包了頭臉,咬牙越火而出。

    堪堪跑出門,身後過丈高的木門便轟然傾倒,橫于一片火焰中。

    屋外庭院濃煙滾滾,一片狼籍,咳嗽聲痛叫聲此起彼伏。

    景辰迅速拍打滅三人身上引燃的火苗,扶着宋昀厚和洛溦逃出了縣衙前院。

    縣衙之外,兩股人馬已經激戰在了一起。

    火光之中,周旌略揮舞着手裏的□□,一邊架住官兵攻勢,一邊抓住破綻,砍向身側一名副将。

    刀頭瞬間貫胸穿過,鮮血噴湧而出,順着刀身汩汩流下。

    周旌略從屍體上拔出刀,朝對面帶兵的玄甲将領道:

    “蕭元胤,你表兄張笈就要燒死了,你還不去救人?啧、啧、啧,不愧皇家子弟,冷血至極!”

    他拎着刀,視線環顧四周,大笑了聲,“你們這些大乾朝的士兵,也真是可憐!跟着一個連血親都可以不管不顧的人,将來就不怕割肉飼虎、兔死狗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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