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第113章 三千長階盡
    data-ad-slot="6549521856"</ins

    第113章 三千長階盡

    “草民如今一介布衣, 已非丞相,衛大人太過折煞草民了。”柳柒淡淡地道。

    衛斂沉默在當下,沒有接話。

    連廊裏昏暗無光, 柳柒不知這人此行目的為何、是否帶有人手, 仍緊握着刀, 不敢有半分松懈。

    萬幸的是棠兒今晚跟在司不憂身旁, 即便衛斂要對他動手,也不會傷及孩子。

    許是看出了他的困惑,衛斂開口道:“下官只身前來, 并未帶手下, 如有冒犯, 還望柳……柳公子見諒。”

    柳柒猶疑片刻後側身道:“衛大人請進。”

    他點燃油燈,招呼衛斂落座, 斟一杯熱水後問道,“衛大人今夜來此, 是要捉拿草民回京問罪的?”

    衛斂搖頭道:“下官并無此意。”

    柳柒微笑道:“今日入城時,想必衛大人已經認出我們了, 為何沒有阻攔?”

    衛斂道:“下官素來奉命行事,此次只為平定楚州海寇之亂,其餘的非在下官職責之內,下官自然不會多管閑事。”

    柳柒道:“那大人現下又是為何而來?”

    沉吟半晌後, 衛斂回答道:“确認柳公子是否還活着。”

    燈焰似乎跳躍了一瞬, 濃密的睫羽陰影也随之浮動。柳柒颦蹙眉梢, 擡眸看向衛斂:“衛大人這是在替陛下确認?”

    衛斂搖了搖頭。

    柳柒眸光翕動,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麽, “雲相還好嗎?”

    衛斂沉默不語。

    柳柒心頭一凜, 焦急地道, “煩請衛大人告知,晚章他是否無恙。”

    衛斂平日雖然寡言少語,但有些事他看在眼裏,心裏也亮如明鏡。他道:“下官帶兵出征楚州時,雲相也離開京城了。”

    柳柒問道:“大人可知他去了何處?”

    “下官不知。”衛斂道,“或許是去了揚州,亦或是回了金陵。”

    柳柒暗松口氣,心道雲時卿定是明白了那句詩的暗示,不管去揚州也好還是回金陵也罷,平安即可。

    微頓幾息,衛斂又道,“柳公子的棺椁離京之後,雲相去了金恩寺。”

    柳柒疑惑道:“他去金恩寺做甚?”

    衛斂道:“跪長階,求神佛。”

    那日雲時卿在汴京的界碑處待了許久,直到柳笏等人的身影消失殆盡,他才策馬回程。

    彼時天色已暗,雲時卿身着孝衣、神情木讷地穿梭在汴京城內,素來處尊居顯的他竟像是丢了魂兒一般,渾身上下全無生氣。

    他下意識走到相府門前,入目所見,卻是白绫喪燈。

    天色愈來愈暗,滿城燈火亮如白晝,雲時卿在相府外停滞許久,朱岩不忍他這般,便說道:“少爺,我們回去吧。”

    雲時卿神色微動,如夢初醒般勒緊缰繩轉頭離去。

    朱岩以為他想開了,不由松了口氣,遂緊步跟了上去,卻沒想到他居然出了城,一路往北而去。

    馬兒速度極快,蕭瑟秋風撲了臉,竟刮得有些疼。

    朱岩多次問他要去往何處,但都未得到回應,直到他在金恩寺山腳下停下,朱岩才蹙起了眉。

    他家少爺從不信神佛,上一回來到此處,是得知了柳相體內的蠱蟲會使胎兒早夭、宿主削減壽數,雲時卿在觀音殿裏燒了三柱香,而後便站在那裏不肯走了。

    金恩寺山麓有一條直達寺廟的石階,足有三千三百九十九階。

    雲時卿擡頭凝視着一望無際的長階,耳畔冷不丁回響起柳柒曾經說過的話——

    佛有長階三千,凡人之所求亦有三千,所求越多,長階越無盡。

    佛家講究的是心誠則靈,若能一拜一叩步入山門,定能得償所願。

    當初他二人為躲避工布王的追殺住進了雪山深處的一座荒棄寺廟,雲時卿閑來無事問了一嘴佛階之事,柳柒态度雖然有些淡漠,但還是認認真真跟他解釋了一番。

    雲時卿不以為意地嗤笑了一聲,諷刺凡人不過是紅塵癡兒罷了。

    卻不想今時今日,他也成了紅塵裏的一名癡兒。

    雲時卿翻身下馬,走到石階前跪了下來。

    “少爺!”朱岩撲過去扶住他,“您這是做什麽?!”

    “放手罷,”雲時卿啞聲道,“讓我贖罪。”

    他順着石階一步一步跪拜而上,月輝灑落在山頭,将他眼底的水光映照得格外清晰。

    深秋時節萬物始凋敝,入了夜後,整座山都沉寂下來,除了三兩聲蟋蟀的鳴叫,便只剩頭顱磕在地階上的聲音。

    朱岩勸不聽,只能一邊抹淚一邊跟着他拾級而上。

    長階有盡頭,可雲時卿的苦痛和悔恨卻無窮無盡,朱岩見他額頭都磕破了,便哀求他別再這樣折磨自己。雲時卿充耳不聞,雙手合十虔誠叩首,只聽“咚”的一聲響,石階又沾了他額上的血。

    星移鬥轉,月升月落,天光乍明時,三千三百九十九級長階竟然還未過半!

    恍惚間,寺裏的晨鐘敲響了,渾厚蒼沉,雲時卿聽着鐘聲,叩拜的動作頓了一瞬,他擡起染血的臉,心尖一陣陣地泛疼。

    暮鼓晨鐘響,敲醒紅塵客。

    經聲佛號鳴,誦渡孽海人。

    斯人已逝……

    自此以後,無人與他相伴、無人知他冷熱、無人見他歡喜、無人聽他憂愁。

    雲時卿不知疲倦地跪拜而上,額頭的傷口愈叩愈裂,血跡混着熱汗源源不絕地滲在臉上,朱岩擦拭不盡,便跪在他身旁泣聲央求,他卻執拗地繼續往上,留下一片又一片的殷紅血跡。

    和風陣陣,卷起滿地枯葉。

    他的雙膝與掌心亦被石階磨爛,血肉模糊,不堪入目。

    夕陽滑下山頭時,雲時卿總算窺見了金恩寺的匾額。

    他叩上最後一步石階,傍晚的鐘聲驀然敲響。

    “咚——”

    “咚——”

    “咚——”

    三聲鐘鳴,如震心上。

    他跪在山門前,張開龜裂的唇嘶啞地道:“願求菩薩還我妻命,願柒郎……長命百歲……”

    話音落,一口鮮血噴湧而出,雲時卿合上眼簾,重重地倒了下去。

    他在金恩寺昏迷了整整兩日,醒來之時,卻是滿頭青絲換白發。

    朱岩趴在床前痛哭不止,雲時卿木讷地看向房頂,喚了一聲“柒郎”。

    他忽然想起柳柒從前來寺裏總要去慧心禪院聽慈濟大師講經,雲時卿掙紮着坐起來,拖着疼痛的雙腿往慧心禪院走去。

    慈濟大師将柳柒從前在此處抄寫的經文全部拿了出來,厚厚幾摞,皆是他這七年所書寫之。

    ——當知虛空生汝心內,開眼見明,閉眼見暗。

    ——見見之時,見非是見;見猶離見,見不能及。

    ——由心生故,種種法生;由法生故,種種心生。

    雲時卿的雙手被紗布裹纏着,無比笨拙地翻閱經文,他的眸中映滿了俊逸的文字,七年的虧欠逐漸浮上心頭。

    了然亭外的池塘裏碧波蕩漾,荷葉早已枯敗,可他夏時偷摘蓮蓬的痕跡卻始終留在此處。

    雲時卿辭別了慈濟大師,又去觀音殿跪拜了兩個時辰,直到正午寺裏傳齋時,他才起身前往往生堂。

    往生堂內燭燈明亮,每一盞燈都是信士為亡故的親人所求。雲時卿從和尚手裏要了一盞燭燈擺在供臺之上,須臾,他回頭看向挂滿紅縧的祈福牆,猛然想起柳柒曾在此處挂了兩條,心念一動,他立刻撲了過去,從萬千紅縧中尋找柳柒的字跡。

    日影又落了,可他卻沒有找到柳柒的那條,朱岩鼻頭一酸,也跟着他翻找開來。

    酉正時分,新帝來到了金恩寺,立刻有小沙彌前來通報,雲時卿卻置若罔聞,仍自顧自地尋找柳柒的紅綢。

    半盞茶後,趙律白攜一衆禁衛來到往生堂,見到雲時卿那頭白發時,他心裏驀地一緊,愣了半晌方才走近,說道:“雲相,你該回去了。”

    裹住雙手的紗布不知何時滲了血,連同額上那塊亦如是。雲時卿不管不顧地扒尋那根紅縧,眼底血絲漸濃。

    趙律白站在滿堂靈燭中凝視着他的背影,良久後淡聲開口:“把雲相帶下山。”

    兩名禁衛奉命近前,雙手剛觸上雲時卿的手臂,便被他一腳踹開了:“滾!”

    趙律白擰了擰眉:“你是一國之相,朕不會對你做什麽,回去罷。”

    雲時卿道:“柒郎已經死了,你別想再讓我替你做任何事。”

    趙律白道:“硯書讓我做個好皇帝,你身為輔國之臣,是推不掉這份責任的。”

    雲時卿雙目赤紅,回頭怒視着他:“怎麽——沒有我們了,你連皇帝都不會當?”

    一旁的內侍官斥道:“雲時卿,你放肆!”

    雲時卿冷笑一聲,轉過身繼續翻找。

    也不知過了多久,熟悉的字跡赫然入目,他一把将其扯下,視線緊盯着上面的字,眼眶裏逐漸盈滿了淚。

    頃刻間,他想起了柳柒的那句話——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把他帶走。”趙律白再次下令,禁衛們不敢違抗聖旨,立刻扣住雲時卿的雙肩,欲把他拖出此地。

    雲時卿怒意難消,他抑制不住殺心,恨不能将眼前這皇帝碎屍萬段。

    可柳柒也叮囑過他,讓他無論如何都不要得罪趙律白。

    原來那個時候……柒郎不是在和他道別,而是為他留好了後路。

    趙律白凝視着那雙殺氣畢現的眸子,沉吟幾息,他從雲時卿手裏奪過紅縧,垂眼瞧了瞧。

    “哈哈哈哈……”雲時卿瘋魔般大笑起來,“你拆不散我們,你根本就拆不散我們!哈哈哈哈!柒郎就算死了,他的心裏也只有我!”

    趙律白雙目泛紅,面頰微有些抽搐。

    幾息後,他顫顫巍巍撕碎了紅縧,厲聲道:“把他帶回皇城司!”

    雲時卿入了獄,雖受了一些皮肉之苦,但好在刑罰不重,未傷及筋骨。

    不出幾日,楚州和海州傳來急迅,道是海寇做亂,難以平息。趙律白遂派了幾位将領率兵支援,衛斂便是其中之一。

    趙律白将雲時卿放了出來,他負傷在身,本該好生調養,可他卻歸還相印,辭了官。

    大軍前往楚州那日,雲時卿也離開了汴京城。

    除了幾幅畫卷之外,他什麽也沒帶走。

    十年風雨,一朝落幕。

    來時是少年,歸去已華發。

    衛斂将自己所知傾數告之,柳柒面色平靜,可十指卻早已蜷緊,骨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着白光。

    他胡亂抓過一只茶杯,抖着手斟了半杯溫水飲下。

    默了默,衛斂問道:“柳公子準備去往何處?”

    柳柒的嗓音略有些哽咽:“我、我身上有傷,楚州又不甚太平,恐要北上避一避。”

    衛斂道:“北上要途經海州,也非明智之舉,不若暫時留在此處,待下官肅清了那批潛逃的海寇再行離去。”

    柳柒看向他,問道:“衛大人當初與師家交好,可是授了當今聖上的旨意?”

    衛斂如實地點了點頭,又道:“下官當年曾和雲相并肩作戰,算是有過出生入死的交情。今日與柳公子相見無關聖命,下官亦不會将此事告知陛下,柳公子大可放心。”

    柳柒道:“多謝衛大人。”

    送走衛斂後,柳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可是雙手比方才還要顫抖,連杯盞也握不住了。

    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假死一事竟會讓雲時卿那般難過。

    柳柒捂住面頰,眼淚順着指縫溢了出來,連腹部的傷口撕裂了亦未察覺。

    當初在金恩寺為父皇祈福時,他當着趙律白的面寫了一句“政清獄簡,河清海晏”。

    待到衆人都離去後,他又悄悄折回,提筆蘸墨,将心中所想一一寫下。

    他記得雲時卿曾經詐過他,說已經翻出他所寫的話語,乃十四個字,為“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此詩是彼此相愛的寄語,柳柒從未奢想過。

    他之所寫,不過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作者有話說】

    77別難過,你們一直是雙向奔赴

    感謝在2024-04-07 14:32:02~2024-04-08 12:19: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趣多多 20瓶;白駒過隙 10瓶;莊凡心、41749084 5瓶;ZXZ926 2瓶;阿橋橋橋橋橋橋、芣苢、梅子酒、青木槿.、C、丶curtain、bututou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