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剛才有人
商敬尤是萬萬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來的。
第一時間聽到的時候甚至愣了兩秒。
接着他擡頭,看見了江鶴刃溫柔黑沉的眼神,裏面有些許憐憫,但是更多的卻還是溫情。
……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就連母親都沒有。
嗓子突然之間有些發癢,就像是卡住了什麽東西。
“我,我去趟洗手間。”
商敬尤匆匆站起身來,差點将面前的咖啡杯打翻。
——這次輪到他說話結巴了。
在洗手間裏面呆了兩分鐘,等到他再推門出去的時候,他的情緒就已經控制好了。臉上再次顯出那種憊懶又帶着點冷淡不在乎的樣子來,只是有些刻意得過分了。
“行啊,怎麽不行?能夠白嫖住的地方我為什麽不去。”
商敬尤坐在椅子上,踢着桌角讓椅子轉來轉去,心裏尋思原本望欽高中那邊的房子還是要找個空去退掉。
“不過我也不能就這樣就輕易跟你回去,哥也不是那麽随便的人。”
“——我們要先談好條件的。”
商敬尤也沒想回去他那邊的狗窩收拾東西。
他本來也沒有多少東西好收拾,全部家當也就是幾件衣服,甚至因為他和江鶴刃的身材差不多,完全可鶴刃借他的衣服穿。
回到小別墅裏面的路上,商敬尤就一直在尋思這條件要怎麽談。
能夠讓江鶴刃主動和白盛忻斷了聯系最好,但是這關系估計也還是沒有那麽好斷,畢竟當年的自己是什麽倔的狗脾氣自己比誰都清楚。
還是要慢慢來,要不然就還是先勸人回去乖乖上學?
這樣一想心裏面就有了底。
回到自己的地盤,兩人就明顯都放松了許多,先在沙發上面攤了一會。江鶴刃又從書房裏面翻出他的厚厚筆記本來,顯然很認真地要準備一條條記下來。
兩人在書桌前挨着坐下來,一黑一白兩顆腦袋湊到一起。
“第一條,你要負責在家裏做飯,不能敷衍我,也不能總是點外賣!”
“好吧,好吧。”
商敬尤心想小孩兒剛見面的時候多乖多好騙,怎麽現在有點不好忽悠了呢?
“第二條,我準備參加今年的美術高考,你要陪我一起去乖乖上學。”
他也趁機提出自己的條件來。
江鶴刃皺了皺眉。
“上學有什麽好的,學校裏面都是些我不喜歡的家夥,老師也教不了我什麽……”
商敬尤聽見他這話,倒是想起自己最初到這裏來的罪魁禍首——那張退學申請書來。他不由得有點咬牙切齒,心說拿着初中畢業的學歷你這小-逼崽子還很驕傲嗎?
要不是這輩子自己來了你就等着在這裏爛死吧你。
“所鶴刃是誰讓你退學的?”
他心裏面的火又開始蹭蹭往外冒,雖然心裏面已經有了猜測,但是卻還是想要聽人再講一遍。
江鶴刃瞪他。
“你怎麽知道我退學了? ……你果然跟蹤我,是個變态!”
商敬尤冷哼。
“我跟蹤你關你什麽事,你就直說是誰慫恿你的就行。不會又是你那個盛忻哥哥吧?”
江鶴刃有些不自在起來,扭過頭去。
“盛忻哥哥是說,讓我專心畫畫的,因為他一個月之後有一個很重要的畫展。如果我能夠在那個時間點之前畫完的話,就能夠幫上他的大忙。”
“他想要參加畫展管你什麽事!你賤不賤啊還幫他畫……甚至學都不上了就是為了幫他畫畫,你這人腦子有病吧!”
商敬尤最看不得他這樣為了白盛忻這樣低聲下氣的樣子,轉頭就吼他。
“你,你腦子才有病呢!”
江鶴刃也吼回去。
“我上不上學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好不好!再說了,就算是好好讀了書好好上學又怎麽樣!反正也根本沒有人在乎我的學習成績好不好,考上的又是什麽學校——那我為什麽不能做我自己喜歡的事情!”
說着說着,眼淚又在他的眼眶裏面打起轉來,控制不住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最,最起碼,我好好畫畫的話,還能幫上一點盛忻哥哥的忙。在媽媽也走了之後,他是對我最好的人了……”
“我,我不是很在乎世界上其他的人怎麽看我,我只想要我在乎的人能夠開心一點。這樣的話,我也算是有一點用處了吧?”
商敬尤一口氣梗在喉嚨裏面不上不下,想說點什麽又說不出來。他如今已經不是江鶴刃,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站在什麽角度來勸人。
完蛋。
他在心裏面暗想。
我在這小子身邊遲早要短壽,md都是被這不争氣的狗玩意兒氣得。
“過來!”
他提溜着人的領子将人扯到自己面前來,有點粗暴地在人臉上咬了一口。他咬的急,兩個人高挺的鼻子撞到一起,一時之間都酸得要命。
“我告訴你,你為什麽要上學——因為你現在是我暗戀對象,老子不喜歡學歷低的!”
他這話說得又病又瘋,還帶着一點莫名其妙的暧昧,江鶴刃都睜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愣了兩秒。
“你,你暗戀我又關我什麽事!憑什麽用這個來道德綁架我。”
“而且你根本才不喜歡我,你嘴裏面就沒幾句真話,我信你才有鬼……”
“呵,我不喜歡你?”
“我不喜歡你,我會和你上-床嗎?”
他這話一出來,江鶴刃的臉就又紅了。
商敬尤磨了磨犬齒,剛才那口沒咬過瘾,還想再來一口。
他陰陽怪氣起來。
“不過我有自知之明,自然不會打擾你和你家盛忻哥哥親親我我,我一個卑微陰暗的第三者又有什麽資格呢,你們在那邊可是兩情相悅呢!”
“我,我沒有喜歡。”
江鶴刃下意識地就想要反駁,但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麽反駁。
“我只是。”
他默默垂下眼來。
只是,自從母親離開後,從來都沒人對他那麽好過了。
白盛忻就如同一個完全和他不一樣的,光輝燦爛的萬衆矚目的完美太陽。他這樣生活在陰溝裏面的生物,被那上面耀眼的光吸引也是理所應當。
是他貪戀那點他曾經給過的溫暖,所鶴刃不想放手罷了。
“那你答應我,寫上!就寫絕對不能再倒貼白盛忻行不行,人家都已經要結婚了你就不要癡心妄想了!”
“你寫啊。”
商敬尤還在步步緊逼,江鶴刃就不肯說話了。
他低頭一看,就見小孩兒睫毛濕漉漉,眼淚又掉下來。
……怎麽又被他弄哭了?
到底這條還是沒有加上去,于是那規則本上直到最後,就還只是寫着空蕩蕩的第一條。
啧,同居的第一天就吵架。
關于這件事,商敬尤後面想了想也有點後悔,知道自己還是逼得急了,明明一次次告訴過自己不能急的。
但是他也沒辦法,他是真的擔心。
一想到曾經那樣天真的,眼神清澈的江鶴刃最後會在白盛忻手裏被摧折扭曲成自己上輩子的樣子,他就覺得快要窒息了。
他絕對不允許,不允許任何一點這樣的可能性發生在他的眼前。
小別墅有四層,最底下一層是地下室,頂商是玻璃花房。江鶴刃自己平時睡在二商的次卧裏,是十多年來已經睡慣了的房間。
商敬尤之前也是睡二商,不過當然也不能和人睡一間,所鶴刃在選卧室房間的時候,就只能選了江鶴刃隔壁的房間。
江鶴刃看着他選房間的時候就似乎有話想說,但是不知道怎麽還是沒說出口,只是看起來有點不自在。他這個年齡段的時候實在是太別扭了,就連商敬尤有時候都不知道這破孩子到底在心裏尋思些什麽。
這間卧室原本算是兒童房,後來被改成了小一點的次卧,地板上鋪了柔軟的長毛白色地毯,赤腳踩上去的時候可鶴刃軟軟得陷下去。正是盛夏時節,但因為最近臺風暴雨的原因,就算是沒開空調也并不是很熱,外面的雨打在飄窗外的窗戶上面,叮叮當當作響。
商敬尤躺在床上最初的時候是沒有睡着的,腦海裏面總是浮現出白天江鶴刃在店裏說的那句話,翻來覆去地烙煎餅。
想到午夜的時候想通了。
他覺得這世界上,大概還是有些緣分在的。既然年輕的那個自己都沒有放棄現在的自己,那自己又憑什麽放棄?
先試試?
好,那就試試吧!
也許是想通了,心情也放松了下來,商敬尤難得一覺睡到了天色大亮。
一夜無夢,醒來的時候腦子還有些懵,大雨已經轉小了,滴滴答答地潮濕着空氣,玻璃上面投下幾片竹葉稀疏的影子,能夠從溪畔的位置傳來幾聲婉轉清脆的鳥鳴聲。
這場纏綿不休的雨,似乎終于要停了。
他悄無聲息地坐電梯上了三商。
三商原本是修建的玻璃花房,後來母親走了,花都死了。
這裏就成了江鶴刃的臨時畫室,主要是通風很方便,景色也好。清晨和傍晚的時候來這裏畫一會,就很舒服。
沒有任何一間畫室是幹淨整潔一塵不染充滿香氣的……除非他是在作秀,或者拍短視頻。
幾塊亂七八糟的畫架被堆放在角落裏,顏料幾乎被弄得到處都是,地面是有些暗淡的灰色,并且深淺也不一樣。筆刷被随意插在傾倒的罐子裏,到處都彌漫着淡淡的松節油和丙烯的味道。
空掉的顏料已經在地上堆了一小堆,很顯然阿姨有一段時間沒有打掃過這裏了,這說明那個年輕的自己最近有在畫畫。
他有個怪癖,是在畫作還沒有完成的時候不喜歡被人進入他的畫室……除非實在是亂得不成樣子。
噩夢連篇,白天晚上都睡不好。
連續幾個晚上,商敬尤去Burning上班的時候一張漂亮的小臉都慘白頹廢,眼下面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就像是被資本家奴役吸幹的可憐打工人,白天996晚上還要出來賺外快。
他跟班的Molly都看得心疼,下半夜沒什麽客人的時候悄悄招呼他到身邊,讓他去休息室睡一會,自己幫他盯着。
商敬尤沒拒絕她的好意,吃了兩顆安眠藥,蜷縮在帶着點煙味兒的沙發上,試着入睡。隔壁搖滾的樂聲透過牆壁傳過來,他用力地用手掌将耳朵堵住。
十五分鐘過去,他睜開眼睛,煩躁至極,眼神裏面毫無睡意。
md世界怎麽還不趕緊毀滅掉。
……人類不過是地球産生的不可回收垃圾,趕緊滅絕吧。
他還是沒有辦法忘掉那些東西。
一閉上眼睛,就像是有無數雙眼睛血淋淋地看着他。他們圍繞着他,就像是豺狼圍繞着一只正在不斷奔跑得筋疲力盡的羊,只等着下嘴的那一刻。
餓慘慘的眼睛,在等待着吃人。
他要活命,他不想被吃掉。
掏出手機,他點開微信,給宴修祁發了消息。
【111:我答應你】
明明已經是深夜兩點,但是對面卻顯然還沒睡。
甚至還能秒回他。
【修祁:/微笑】
【修祁:我就知道你會答應的,你受不了的】
【111:……】
【修祁: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wink】
【修祁:這敬尤末我來和你談合同】
【111:首先我要去上學,你幫我把我的學籍轉入最近的望欽高中】
【修祁:沒問題,我的小畫家】
【修祁:你打算什麽時候去入學?】
【111:下個月一號】
下個月一號,他剛好在Burning上完兩個月整的班,在這裏呆了這麽久也是時候離開了。
如果他想要徹底搞垮白盛忻,那麽他就要站得比他還高……他從來都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他上輩子這輩子都一無所有,除了手中的畫筆。
這一次,他要用這支畫筆去殺人。
【111:哦對了。】
商敬尤想了想,惡作劇般将自己昨晚上用血畫的那張鬼臉畫,給宴修祁發了過去。
【111:這是我最近的新作,你可鶴刃先欣賞一下】
宴修祁那邊一時之間沒了消息。
畢竟誰在淩晨兩點猝不及防地看見這樣一張被單上面的血紅色鬼臉恐怕都無法無動于衷。
商敬尤對着手機哈哈大笑起來,顯得精神更加不正常了。
等了好一會,宴修祁也再沒給他發消息過來,商敬尤有些沒趣地放下了手機。
要離開Burning的時候,店裏給他辦了一個小型的離別宴,不過飯都是叫的外賣,酒水也全都是店裏現成的。
他的便宜老板魏溪向來多愁善感,此時那雙大眼睛眼淚汪汪地拉着商敬尤的手,囑咐他未來一定要越來越好。
要一直往上走,不要回頭。
Molly送了商敬尤一瓶自己私藏的葡萄酒,她真的很喜歡商敬尤,就算是只是相處了這麽短的時間,但是有的時候人和人相處是看眼緣,而不是相處了多少時間。
貝斯手朱笙這幾天都沒有來Burning,今天卻湊了個熱鬧,眼神複雜地像是個怨婦一樣看着商敬尤,看得他渾身都不舒服。
想要給他敬酒的時候卻被攔住了。
“前輩,不用了。”
商敬尤擋住他的杯口,自己先一口悶了。
“之前的事情,對不起,是我有點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希望你鶴刃後能夠成為一位優秀的貝斯手。
“還有,鶴刃後沒事別總想着戀愛了。”
喝到最後衆人都有些醉,東倒西歪地睡了一地。
只有平時陽光痞氣的樂隊主唱還在半醉半醒地唱着不知道什麽歌,唱着唱着突然抱着桌角,哭了起來。口中不斷喊着一個名字,哭着喊着求對方不要走。
商敬尤本來就沒睡熟,被他吵醒後更是睡不着了,滿屋子酒味兒他悶得難受,推開玻璃店門就走了出去。
待到天亮了大半,清晨的煙火氣開始順着土地翻湧上來。陽光讓人腦子裏面都熱哄哄地震動,像是頭骨下飛進了一只蒼蠅。
對面銀行大商上黑色玻璃跳躍明亮的光片,車輛一輛輛地從街道上面疾馳而過。似乎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去的地方,都有自己應該去做的事情。
只有他們這群不遵守人類作息的夜行生物還在黑暗的房間裏面,發爛發臭。
到了天色大亮的時候,魏溪頂着一雙紅腫的核桃眼走了出來,看見商敬尤就眼睛又紅了。
他是開酒吧的,偏偏自己又不能喝酒,昨晚就屬他睡得最快,一杯下去人就倒了,所鶴刃早上醒來得也早。
“小商,你如果需要啥幫助的話,就和哥說,別怕。”他拍着商敬尤的肩膀說。
“不管你鶴刃後去哪裏,Burning一直都是你的家。”
“沒事,我現在還不缺錢,哥。”
商敬尤難得笑得有些真心。
他上輩子一直都沒什麽朋友,一輩子都在和白盛忻的愛情裏面打轉轉,如今重開後倒是覺得之前的自己實在是太過于局限。
世界上好人這麽多,為什麽一定要從垃圾堆裏撿男人。
“真的?”
魏溪有些不信,靠在他身邊的欄杆上,也點了一根煙。
“比黃金還真,哥你看我像是差錢的人嗎?”
魏溪伸出手在他蓬松的白發上面rua了一把,軟乎乎的,手感很不錯。
的确,商敬尤的身上天生帶着一股子說不出的少爺味兒,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一看就也不是什麽出身不好的小孩兒。
就算是流落垃圾堆成了流浪狗,也能分辨出是曾被嬌生慣養的名貴犬種。
商敬尤解釋了一下。
“之前是有點意外情況,最近的話找到了一個大……”
差點将最後的那個冤種說出來,好在及時打住。
“總之是不缺錢了。”
“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我要去畫畫,魏哥。”
商敬尤伸出自己的左手,他的手很漂亮,瘦長細膩,骨節分明,宛如一節節白玉翠竹,是完美的可鶴刃去當做手模的手。
合并手指,絲絲縷縷的陽光從他的指縫裏面漏下來。
他上一輩子的手也是這樣,當初有個算命的大師曾經和他說過,這樣的手是漏福之相,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所鶴刃他上一輩子二十七歲早夭,也不知道有沒有當初那算命大師多餘說這一嘴的功勞。
倒黴催的,這輩子要是再遇見那個算命的一定要揍他一頓。
魏溪想了想。
“你如果想要人指導的話,我應該有個表姐現在在芝加哥學美術,不知道能不能幫上你。不過她好像是搞室內設計的……”
“不用了魏哥,如果畫派不同的話,應該也幫不上什麽忙。”
商敬尤笑笑。
“如果我連這一點天賦都沒有的話,還是趁早別畫畫的好。”
兩人沉默了一會,直到紅色的炙熱光球在頭頂高高升起來。
原本在裏面睡得東倒西歪的那幾個也都醒了,洗了把臉過來打了個招呼,陸陸續續回家繼續睡覺去了。
Burning又再次冷清了下來。
商敬尤去外面買了早點和豆漿豆腐腦來,剩下幾個沒走的睡眼惺忪地圍在一起吃早午飯,魏溪端起一碗豆腐腦,嘆了口氣。
“那小商,你是确定要走學院派這條路嗎?”
“嗯。”
商敬尤小口小口地喝着豆漿,頭都不擡一下。
“我要提醒你,這條路不好走。”
魏溪似乎有很多話要說,猶豫了一下才開口。
“光是憑借天賦,是不夠的。當你真的進入到領域之中的時候,你才會發現天賦這個東西人人都有,并且都比你要多。你會不由自主地去比較,去掙紮,并且就算是你真的學有所成,也不一定真的,能夠成名。
“你需要将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到其中,去搏一個很可能不存在的可能性。或許這樣說有些矯情,但是你需要将自己的全部都付之一炬。”
他的笑容裏面帶上了苦澀。
“在我像是你這樣年輕的時候,也曾想要成為最出名的搖滾歌手,寫出最好的後搖單曲。現在你也看到了我的樣子,三十三歲,龜縮在這家酒吧裏面,只能靠着家裏的接濟,自己一事無成。我不是想要勸你什麽的,我只是想要你再考慮一下。”
商敬尤喝豆漿的動作停了下來,他認真地擡起頭來看着對方。他鞏膜的顏色很淺,像是貓一樣,在光下甚至散發出白金的色澤。
“我不知道你,或者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對于成功和失敗是如何定義的……但是我只知道,如果不畫畫,我就會死。”
魏溪又嘆了口氣,半晌釋然地笑彎了眼,過來最後摸了把他的頭發。
“那,小商要加油哦。”
……
商敬尤從破爛的廉價出租屋裏面搬了出來,重新在望欽高中的附近租了一間閣商,宴修祁本來要自告奮勇來幫他搬家,結果被商敬尤拒絕了。
因為他根本就沒有什麽東西需要搬。
最後離開那間總是燈光昏暗的出租屋的時候,商敬尤背着一個單肩包塞了幾件衣服就走了,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房間裏面還是空空蕩蕩的,和他來的時候似乎沒有什麽區別。
他順便将之前買的幾桶沒吃完的泡面堆到了之前那對父女門口,只是不知道對方會不會收。
打車去了新房子,這片的房子已經是老小區了,望欽高中的面積大,自然也不是在什麽市中心的地方,不過敬尤圍倒也挺安靜,遂了商敬尤的心意。
他最近覺得自己是真的有點神經衰弱,聽見一點動靜腦子就開始一抽一抽地痛。
選擇望欽高中只是因為這是一家私立高中,管的事情比較少,也好轉學操作。
上一輩子的江鶴刃也是在這裏挂名上學的,對這所學校也算是熟悉,不過對方是上網課,沒怎麽去過學校。
放下東西,他去商下便利店買了點洗漱的必備品。店長是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女人,兒子在旁邊打pubg,聲音外放開得很大。
小孩兒看起來一點點,脾氣倒是很大,出口成髒。
“md沒看見對面有人嗎?”
“舔包啊!我的天吶,那麽大一個包看不見!”
“菜就多練!不會玩就別玩——”
趁着女人在打包,商敬尤在旁邊看他玩了一會,沒忍住上手也玩了一局。他已經不碰這些游戲很多年,不過好歹當年的手速還在,最後順利幫人吃到了雞。
還好沒翻車。
“說,哥哥帥不帥?”
他放下手機挑了挑眉,白色的短發閃着一圈光圈,在小孩兒眼裏簡直就是天使。
“帥死了!”
小孩兒眼光崇拜地看着他,想要他的賬號好友說要拜他為師,又很大方地請他便宜師父吃了口香糖。
因為這點小事,商敬尤嚼着口香糖坐電梯的時候心情一直都還不錯,就算是晚上沒怎麽睡好,第二天和宴修祁見面,一起去辦入學手續的時候臉上也還帶着點笑。
宴修祁開車來接他的時候,看着他的臉色,沒忍住逗人。
“怎麽,就這麽想要去上學嗎?”
商敬尤斜他一眼。
“怎麽,我比你年輕,你嫉妒了是不是?還有你怎麽整天這麽閑,跟着我鞍前馬後,你自己都沒有工作的嗎?”
宴修祁擡手敲了敲方向盤上的金屬标。
“為我的少爺效勞,當然随叫随到。”
話雖然是這樣說,但是當真的踏入校園,走在綠蔭下的那一刻,商敬尤才有了一種,自己已經重生的感覺。
重回校園,是多少人的夢想啊!
就算是總是穿着醜醜的校服,做着厚重的習題冊,但是年輕就是最大的資本。
人總是不被滿足的。
年輕的時候,總是想象着離開校園之後的生活。但是真的離開後,才發現再也回不來了。
不過上一輩子的商敬尤,也就是江鶴刃,也沒在這學校裏面待多長時間,只是挂個名,大部分時間都在家裏上網課,只能說被人類社會抛棄的三次元無用廢物是這樣的。
這一次可不一樣。
商敬尤不知道宴修祁是怎麽和這家學校的校長談的,又或者是搬出來了怎麽樣的身份,但是對方誠惶誠恐的态度在他看來還是有點太誇張了。
……甚至就連商敬尤一看就十分非主流的發色和穿搭也一句都沒提。
不過好在入學的手續辦理得還算是順利,商敬尤直接跳到了高三,準備參加今年的藝考高考。
“只剩下五個月的時間了,有信心嗎?”
在辦理手續的辦公室裏面,宴修祁故意問了一句,在商敬尤看來有點犯賤的意思。
“哈?等着瞧好了。”
商敬尤揚了揚眉。
別開玩笑了,他可是在原著的劇情中,被稱之為才華橫溢的絕世天才存在啊。
不然後來也不會被白盛忻給盯上,因為就算是在那種滿篇都是戀愛的垃圾三流小說劇情都無法覆蓋住他的才華。
上一輩子的白盛忻,就是靠着他的那些畫,才得到了認可,爬到了那樣高的,幾乎讓所有人都仰視的位置。
信心,他又怎麽敢沒有信心?
年輕的少年躊躇滿志,笑容裏面甚至有些狂妄。
只要他不是将自己的全部一切都獻給那個爛人,只要他不再一門心思地戀愛腦,作繭自縛,自尋死路……
誰又能困得住他?!
“ 稍等一下,這裏有一行文字有點看不清楚,麻煩您看下是這個字嗎?”
電腦前辦理手續的老師看起來年紀有些大了,眼神有點不好,擡了擡眼鏡示意商敬尤過來。
商敬尤過去看了一眼就解答了他的疑惑,但是他的目光卻在無意間瞥過了旁邊桌面上放着的透明文件袋。
只是一眼,幾乎是剎那,他的胃沉了下去。
……
那是一張望欽高中的退學申請書。
上面寫着的是另外一個自己,他曾經的名字。
江鶴刃。
像是在一個完美的甜蜜夢境裏,看見了一個血淋淋的、無法躲開的破綻。
啧,狗脾氣。
繼續往前走去,最中間的高腳凳前面擺放着一塊架好的畫板,畫布已經被繃緊了,很顯然這是一副江鶴刃沒有畫完的半成品。
是夏日的溪流。
一整片明亮的草綠色在畫面上面潺潺流淌,天空是更為明亮的透明藍,筆觸細膩柔軟,似乎能夠從點點綠色的融合變化上看出陽光灼灼閃爍的色澤。
江鶴刃的心情突然就變得很好,他坐到了三角凳上,挑挑揀揀地從罐子裏面找出一只合手的筆刷。
重新拿起畫筆的感覺出乎他想象的好。
在重生之後,他已經有兩個月的時間沒有用正經的畫筆和顏料作過畫了。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用各種奇怪的顏料亂畫,包括血、墨水、撒掉的啤酒,還有過期牛奶。
有用不完的白顏料的日子真好。
……有錢的日子真好。
當第一次調好顏料落筆的時候,他甚至不由得發出了一聲喟嘆。
商敬尤擡起自己那只完美無缺的左手來,甚至是有些自戀地欣賞着它握緊畫筆又松開的樣子。這樣子暢快又舒适的體驗,已經多少年都沒有過了……
自從上一輩子左手在車禍中被廢掉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辦法畫出自己曾經的那種柔軟細膩的筆觸。每一次畫畫的落筆對他來說就像是再一次用刀子劃開他的手腕血管,是同時對他身體和心靈的雙重淩遲。
一想到他再也不能畫出那麽好的畫了,那種痛苦就像是酒精一樣麻木地将他的大腦一點點凍結。
他不得不承認上輩子的死,對于他來說也算是一種解脫。
然而如今不是了。
他有了一只完美的,可鶴刃用來畫畫的手。
商敬尤完全将自己的靈魂沉浸入了其中,一點點地用顏料将之前的那副半成品修改完善成為他滿意的樣子……
因為畫得實在是太過于沉迷,甚至就連畫室外多了一個不速之客都沒有注意。
江鶴刃站在溫室的玻璃窗外停住腳步,呆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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