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玄道走后,殿内也渐渐恢复了清静。
青年玩了一天疲了,他睁着微倦的凤眼寻觅着可供他小酣之物。
可殿内何其单调?冰冷的石板、坚硬的茶桌让青年蹙眉。仅剩下被人跪过的蒲团也让青年抗拒。
看着身边的人影,青年眼眸动了动,唇角浅弯。
温朝夕刚放下茶杯便感到腿上一沉,他唇微抿,双眼半阖。
若说不可预料,显然是不可能。甚至在青年刚有小睡念头时,对方的一举一动便已被放慢千倍。
他静静等待,甚至是旁观着青年枕在他腿上。
胥朝起躺了上去,侧脸有些凉。他迷糊地用余光看着枕下的道袍。道袍本是白色,直到衣尾时渐为玄色,玄色之上又是墨色与银色交织相绣。
他用手摸着银线,银线非凡线,光泽如星辰又带着锐利,其上灵气澎湃。
温朝夕垂下眼眸看向青年的侧脸。青年抚摸着纹路,他睫毛下敛。
胥朝起用指腹描绘着道袍上的纹路,心中昏昏沉沉想道。
[师兄的道袍真好,怕是得有地品了。师兄发达了,我今后说不定能用一把玄品法器,扔一把玄品法器了……]
他想着想着,临睡着时,唇角都是弯的。
暮色渐沉,温朝夕俯视膝上青年,他一动不动,若不是窗外映入余晖愈来愈远,怕会让人误认为时间是静止的。
青年应当是嗅到了最亲近之人的气息,他睡得又熟又安心,鬓角起了一层薄汗,面颊微红。
膝处是青年温热的体温,伴随着寂静下的呼吸声,证实了一个生命的鲜活。
温朝夕伸手拾起青年黏在脸上的鬓发别在耳后。他的动作非常轻,如细羽般,仿佛多一点力道对方就会碎一样。
“小曜……”他轻喃。
胥朝起做了一个梦,梦中正是他最近所发生之事。
他死了,死于雷劫。
一般人是常易死于筑基到金丹、金丹到元婴这种大劫难渡,而他却是死于小雷劫:金丹前期到金丹中期。
梦中黑压压乌云下,他立于山巅,衣袍猎猎作响。
雷霆将山峦照亮,一瞬间如白昼。
万丈雷霆落下,他仿佛知道了什么。最后一眼,他望向宗门方向。
可惜狂风早将他发冠吹走,墨发散下,遮住了他的视线,而后烟消云散。
“师兄……”空气中飘荡着微不可闻的声音,混着酸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好像能听到声音了?空白的世界有了模糊的影子并逐渐清晰。
等他意识回笼时,他一人站在喧闹的街市上,来往的人从他身旁走过,他的眼神从空白到迷茫到清晰。
他复生了,复生在街市上。
他下意识就跑。他在寻找一个人,虽然他不知道对方在哪儿。
陌生的话语与景色让他意识到自己已死去多年。
他的脚步渐慢。
一身红衣破破烂烂,这是被雷劈过的痕迹。凉风刺激着他初生的肌肤,阵阵寒冷渗入体内。
随着饥饿感来临,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凡体,仅是轻轻一拧,便能留下红痕。
他捂着肚子茫然地在街上游荡。
天气微冷,他向手中哈了一口热气。看着掌心灵光点点,他眼中总算是多了些光芒。
还好他的修为还在。
傍晚,夕阳如丹。
他疲惫地扶着墙,饥饿让他眼前发昏。
就在这时,附近茶肆店小二一瞧见他老远就跑了过来。
店小二打量着眼前容貌迤逦的青年,眼中流露出惊艳。他瞧着对方捂着肚子,一下就笑了。
店小二客气地对他招着手:“客官不如坐这儿听一会儿?小店刚开,您给捧个场,到时这茶水任喝,糕点任吃。”
他眼眸抬了抬,他瞧着前方的茶肆的确冷清,于是点了点头。
他坐在茶肆外,两手捧着粗糙的糕点,大口咀嚼着,腮帮子被塞得满满,同时分出心神听着茶肆内的说书人说话。
许是茶肆生意太过惨淡,说书人不打算说旧书了,他另辟蹊径,说起了近日二十七境的秘事。
他醒木一拍,对着堂下人压低声音,绘声绘色道:“诸位都听说过东中下境赫赫有名的乌家吧?”
此话一出,便有不少人围了上来,一部分人是想听秘事,还有一部分人是瞧见角落处貌美的青年,想凑过来离美人近些。
“这谁没听过啊!”有人应和。
“乌家可是东中下境四大世家之一,乌家二小姐还与境主少主自幼订了亲!”
说书人一看气氛上来了,立马趁热打铁道:“说得是啊!按理说乌家如此显赫,未来的少主夫人肯定不寻常。可谁能想到乌家少主竟看上了一普通筑基女子!”
“啊?”众人惊呼。
胥朝起也来了兴致,他啃着糕点,身子微微前倾。
说书人得意一笑,声音压得更低。
“据说是少主对女子一见钟情,偏偏那时女子已有了未婚夫。”
“呀!”
“可少主怎会放手?于是他用十枚上品灵石一把玄阶兵器手买通了未婚夫,让未婚夫放手。
未婚夫也是一见财忘义之人,一得到灵石法器立马退婚。
后来女子被少主抓住,软禁在家中,整天逼迫女子与他成婚,成为少主夫人。
女子不愿意,少主便锲而不舍。什么上品灵石,筑基丹,玄品聚灵丹不要钱地给女子送。更别说无数玄品法衣甚至还有地品法衣……”
胥朝起咬着糕点,他眸底有亮光在闪烁,指尖动了动。
女子着实可怜,若是他遇到此事,他就……
他就和少主在一起,然后把少主给他的钱拿出来养师兄,给师兄买灵草灵材。
他虚心地嚼着糕点,糕点一入口反而香了。
“女子逃了,少主发动乌家势力寻遍东中下境每一个角落,最终将女子抓了回来。”
说书人正说着,夕阳沉下,天也渐渐黑了。
一缕凉风吹走燥气,众人身心舒畅。
一客人仰头看向头顶乌云,凉气让他瞬间清醒,他小声惊呼道:“天怎能黑得如此之早!”
有人笑称道:“看这乌云,指不定是哪位大能来抓出逃的小娇妻了!”
众人大笑,吃着糕点,听着说书人说书,风越来越大,落叶被吹起。
胥朝起咬着糕点,他虽是想着若是自己是故事中人多好,但也只是想想,从未当真。
随着天气愈发寒冷,茶肆的人察觉到了不对。他们大汗淋漓,心脏似乎被什么抓住,就连手臂都抬不起了。
说书人费力抹去头顶大汗,他眉头拧紧,不再说书,而是看向天边。
等胥朝起感受到威压时,他脑海顿时清明,危机感让他浑身绷紧。
不知何时,整条大街都已寂静下来,除了风声便是浅浅的脚步声。
脚步声非常慢,那人离他愈来愈近,胥朝起头皮发麻,他从未如此紧张过,更猜不透对方的修为。
他的神经愈发绷紧,对方的脚步声也愈发清晰。
直到对方离他仅有半丈时终于停下,四下无声。
半刻后,他闭眼转身行礼。
“见过仙……”
“小曜……”他礼未至,沉声静气的声音带着微不可闻的沙哑仿佛顺着他的魂魄直入脑海。
胥朝起指尖颤了颤,他睫毛轻动,睁眼向上望去。
对方的面容他起初看不清,仿佛有一层雾隔着,后来雾散去便看清了。
他睫毛晃动,纵使对方容貌陌生,甚至比记忆中那人年长无数,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师兄。”他鼻子一酸,声音竟有些哑了。
胥朝起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他捂着昏沉的脑袋缓缓坐起,盖在身上的衣衫滑落。
他低头一看,是师兄的道袍,银墨色绣纹带着檀木香。
空中飘来鲜香味,胥朝起鼻子动了动,肚子饿了。
他掀起道袍,外面的凉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于是他将道袍套在身上站起来。道袍有些重,也不知师兄平日是怎么拖着它走路带风。
他向外走去,可惜玄色衣尾太长,一直拖着地。
闻着味他来到了偏殿,师兄挽着袖子刚将鱼做好端到桌上。
鱼无比熟悉,正是他下午信誓旦旦要做的那条。
胥朝起:……
他脸微红。
不过好在这种事他从小干到大了,脸红是红,厚也是真厚。只要他不提,就可以当做没发生。
他坐在桌前,等师兄用筷子夹起了一块鱼肉后,他也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口肉。
筷子一入鱼中,他发现所谓多刺早已被剃得一干二净。
胥朝起眼睛一弯,欣喜地叫了声“师兄”。
夜里,胥朝起不愿早睡,于是一路扯着温朝夕的衣袖来到了藏书阁。
藏书阁含世间九成以上的功法。
胥朝起不懂,他一入藏书阁瞳孔中映着高耸入云的书架,他双唇微启,惊讶地浏览着离他最近的藏书。
书的种类非常多,书皮上泛着金光。
胥朝起从左向右走去,只见书封上印着心法、剑法、刀法……
温朝夕见对方来了兴致,眼底多了一抹笑后,转身离去,只是少年修长的身影仍在他神识之下。
胥朝起先是翻看了一刻的剑法,他眉头紧蹙,半晌摇了摇头,将书放了回去。
他又取了一本心法,这次只是看了两页便放回去了。
他沿着书架走去,看着书名,挑选着自己喜欢的书。他又是翻了两本,但仍只看了几页。
这次他不再随意挑了,而是认真审视着书名。连逛了四五个书架,他抬头向上瞥了一眼,眼睛顿时一亮。
青年应是挑到了自己喜欢的书。
温朝夕一边撰写着剑法,神识边注意着青年的动静。
只见青年捧着新挑好的书躺在角落里。光虽暗,却不影响青年的兴趣。
青年愈看愈认真,全身心都投入其中。
藏书阁甚是安静,只剩下落笔的沙沙声与翻动书页的声音。
灯火摇曳,夜早已深,外面的蝉停止了鸣叫。
角落处依旧昏暗,不知何时,青年睡着了。古老泛黄的书籍掀开盖在青年胸口,青年睫毛翘起,呼吸声缓慢又均匀。
轻微的脚步声渐渐临近,阴影盖住了青年单薄的身影。
青年学累了,眉眼多了丝疲惫。
阴影微弯,将青年抱了起来。
原本盖在青年胸上的书籍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书页合上。
温朝夕向下瞥了一眼,只见那书面上印着四个字。
《合欢秘法》
温朝夕停住,周围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