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极南之地是一片海,海上有仙山,仙山之上伫立着二十七境第一宗门,映天宗。
一仙人踩着石阶而上,周围云雾因他的到来而退去。
石阶看似平平无奇,可若是它悬在万里高空呢?
从远处看,石阶如一条细线,它好似在空中无端生出并向天上长去,直至连上与天同高的仙宫。
石梯对于广阔的天空显得十分渺小,而梯上仙人更像一个行动缓慢的墨点。
仙人名伏玄道,他一步步向上走去,眼皮未抬,从始至终凝视着石阶上的纹路。
周围云雾渐渐少了,石阶两旁不再是万丈高空,而是多了些土壤,土壤上也长出了些小花草。
伏玄道气息更是收敛,洞真修为的他似乎与凡人无二。
他继续向上走,周围土壤愈发多,灵气也愈发浓郁。
水流声越来越大,微风袭来,他听到了树叶的声音,几片花瓣落于他脚下,他未踩而是绕过花瓣。
近万年了,莫说是仙宫中的落英,即便是一粒尘也不是他能动的。
就在他继续向上时,附近的动静却让他停住。
他侧过头向那处瞥去,仅是一眼便让他眉心一跳。
只见离他十丈处,那原本是一片紫色花丛。可是仙宫哪有凡花?那紫花亦然,它本名缚寒花,千年生一朵,用其炼丹服下,自此不惧世间万火。
如此宝贝之物,本开得正艳,可此时却被压倒一片。
红衣躺入其中,一双肤白如雪的小腿伸出来懒洋洋地搭在花上,紫色花汁在腿上晕染。
伏玄道呆在原地,脑瓜嗡嗡,陷入了沉默。
青年躺了一会儿,应是不舒服,这才扶着腰坐起。不出意外,他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仙人。
青年双眸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他急忙站起,脚又踩到了周围世间罕见的花。
伏玄道心一抽,感到丝丝钝疼。
青年目光透着新鲜,他往过赶时,也察觉到了仙人的修为。
青年修为低,他虽猜不到仙人是何境界,但光凭感觉,也能判断出对方应是世间大能。
于是他一到伏玄道面前,便微微躬身。
伏玄道扶住了他,他俯视少年,盯着未束的柔发,道:“你……可是刚来此的小道童?”
“啊?”青年眨了眨眼,看起来有些懵。
伏玄道轻叹,松开了手重新走回石阶。
临走时他又看了青年一眼,“掌门不喜人披头散发,不尊规矩。”
说着,他向下看到了青年的红衣,“映天宗弟子主着玄色。”
他已提醒至此,今后如何,全看这小道童的悟性了。
他踩上石阶,墨色衣尾摇曳,一层层云雾散开,直至临近仙宫时,他又向下回望一眼。
小道童终于不踩花了,他原地琢磨了一会儿,于是挽起裤腿下小水谭摸鱼去了。
伏玄道:……
好了,没救了。
——
主殿门外,伏玄道望着脚下的冷玉石板,整衣冠,随后行大礼。
“十六代弟子伏玄道拜见师祖。”
他的视野渐渐向下,离地面越来越近。殿门却在渐渐拔高,整座大殿如望不到顶的山峦。
冷气在周围游荡,伏玄道觉得喘息有些困难,似乎灵气被人抽走。
他向前望了一眼殿门,眼前逐渐发黑,他好像看到了一参天巨物。
时间仿佛不存在世上,或许是一瞬,或许是百年,他终于听到了声音。
“进来。”
伏玄道闭上眼,心跳渐渐平息,他推门走进。
殿内偏暗又空旷,他一步一步,极为守礼。
等走到珠帘前的蒲团时,他先是行礼,然后跪坐拱手。
“弟子十年未来拜见,不知师祖安好?”
“尚好。”声音没有起伏,也听不出年龄。但在他开口时,伏玄道却感受到了沧海桑田,大道万千,似乎有一缕光从他眼中直入心中。
“弟子受教了。”伏玄道再次俯身。
珠帘后传出沏茶声,水雾袅袅,茶香四溢。伏玄道一闻味道,便知这是绝世好茶。即便是他这等修为,喝一口也能升一个境界。
帘后人沏了一杯,又沏了一杯,连沏五杯才停下,茶香味铺满整个殿内。
伏玄道神态却敛了敛,万年了,一般都是由师祖身边的小道童沏茶,师祖很少动手,可如今……
师祖身边一般也就一两人,如今师祖身旁未有道童,想必整座仙宫也只剩下路上所遇的红衣小道童一人了。
现在本是该沏茶的时候,唯一小道童却出去玩了。
伏玄道有些无奈。
想到来此正事,伏玄道低头恭敬道:“师祖,再过一年,便是二十七境弟子大比。承洲是我宗少宗,他才能不浅,应会为我宗争光。”
“善。”
伏玄道颔首,指腹磨拭腿下蒲团,思量片刻,微微抬头道:“五日前,东中下境境主感知师祖降临,甚为惶恐,特赶来映天宗求弟子代为询问。若非师祖,恕他冒犯。若为师祖,东中下境境主愿倾尽所有为师祖解忧。”
帘后人沏茶的手微顿又恢复正常,他语气很平静。
“我寻回了我丢失已久的至宝。”
伏玄道停住,指尖微颤。
纵使是满仙宫珍宝师祖也是当杂草看,若说至宝,这该是怎样一件震天撼地的巨宝?
他正想试探着询问,却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尚未求见便闯入殿中。
来人未穿鞋,湿润的脚掌踩上干净的暗色石板留下脚印。他裤腿湿哒哒,淌了一地水。
他看到伏玄道,惊奇道:“仙人竟也在这儿?”
伏玄道抬头,各色花汁仍在青年脸上,他费力抱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鱼儿费力挣扎,熟悉的鳞片让伏玄道一眼便认出这鱼有龙的血脉。
他嘴唇喃喃,余光扫向珠帘,心中一紧,凉气“噌噌”往脑子里钻。
他有些虚脱,青年却抱鱼直接闯入珠帘。
“今日吃鱼可好?”
伏玄道:……
他唇色发白看向帘后,他看到了师祖的身影。
只见那向来不苟言笑的人此时竟挽起袖子拎起了青年手中的鱼。
他端详着鱼,看了片刻,开口道:“鱼老了,此鱼一老便刺多。”
青年蔫了。
伏玄道:……
青年无精打采取回鱼道:“我今天本来想露一手,没想到……”
帘后人笑了,他抬手摘去青年头顶的落叶,又摸着青年的脑袋。
青年看有人在,他低头端起桌上的茶杯来掩饰自己的脸红。
若是旁人听到师兄笑,肯定以为是安慰。只是他知道,师兄是在真笑他。原因无他,无非是他刚才说“自己要露一手”
他不过是不会做饭,从小到大没做成过一次,每顿饭都是师兄做而已,有什么好笑的?!
今日玩得有些野,胥朝起早就渴了。看到桌上倒好的茶,他端起一饮而尽。这是这茶杯略小,他一口气喝了四杯半才够。
伏玄道不笨,这恰到好处的五杯茶、师祖对青年的宠溺足以看出青年的身份并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只是……
伏玄道有些晕,万年了,莫说师祖对人如此之好,即便是一句话,师祖也不愿多说。
这眼前一切怎就不真实?
许是他入了魔,此时还未走出幻境。
就在他浑浑噩噩,站立不稳时,师祖终于分出心神,对他说了真相。
“他是我师弟。”
师弟?是何人?
师祖乃一代弟子,师兄弟皆是万年前之人。除了一人赫赫有名……
伏玄道瞳孔骤缩,手掌攥了攥。他站起身行礼,声音喑哑,恭敬地问:“可是胥师祖?”
那人姓胥,世间只有少数人知道,他便是其中一人。
青年闻言转头隔着珠帘看他,眼神带着惊讶,“你怎知我姓胥?诶,我竟成师祖了?”
对方仍是青年神态,好似这万年光阴从未流走一样。但伏玄道知道,传说中的胥师祖已死万年了。
他知这其中藏着玄机,在与二位说过话后,得到师祖应允,他便离去了。
伏玄道走出主殿,殿外天色渐暗,他耳畔回响着师祖所说的“至宝”二字。
至宝是什么已不言而喻。
“真是至宝……”他低头无声轻喃。
数年来的一切在他脑海中明暗交替,无数场景划过。
仙人执长剑,斩万仙,灭山河。
二十七境主跪下认错,“我不该……不该动他骨灰……”
回应他的是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自此,这二十七境便易了主。纵使仙人仍是映天宗掌门,二十七境却称臣于他。
近万年来,无人敢提一个“胥”字,否则……否则那人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