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四)
松林堂是太子姜顯生前讀書之所, 全木結構,以滄浪紋飾之,頗有前朝缥缈古樸的韻味, 建弘皇帝坐在一旁, 而一衆官員則一一焚香致祭,禮畢分班,躬身靜立。
當中有一人卻靜不下來,他看起來年紀比陸證還大,此時被人扶着才能勉強站住, 一張老樹皮似的臉皺皺巴巴的,泣涕漣漣:“太子,太子啊……”
吏部侍郎馮玉典低着頭卻忍不住偷偷翻白眼,這位致仕的吳老太傅年年都在太子忌辰上這樣哭,生怕陛下不知道他這個當初教導太子的老先生有多挂念太子似的。
前些年建弘皇帝多少也要跟他說上幾句話, 但今年也許是身體十分不濟的緣故,他并未過多關照吳老太傅, 只是道:“老太傅年紀大了, 先回去吧。”
吳老太傅沒明白怎麽回事,眼淚都忘了擦,就那麽愣愣地被人扶着出了松林堂, 建弘皇帝咳嗽了幾聲, 看向姜變,神情像是溫和的:“變兒, 你還忙着護龍寺的事,又要兼顧忌辰, 辛苦你了。”
姜變上前一步,俯身作揖:“兒臣想念太子, 不敢言辛苦,是兒臣應該多謝父皇将太子忌辰交給兒臣來辦,這是兒臣唯一可為皇兄做的事了。”
建弘皇帝聞言,神色微暖。
底下一名官員頓時上前拱手:“陛下,回想當年太子殿下可謂才智無雙,您交代他的政務他統統都處理得很好,實為表率,而今再看五皇子殿下亦有幾分太子當年的風範哪!”
此話一出,群臣當中附和之聲漸起。
姜寰站在一側,冷眼瞥過那些對他的五弟滿口稱贊的臣子,他一言不發,只見姜變對那些大人們拱了拱手,道:“諸位快別這樣說,太子是父皇親自教導的,他是父皇的長子,亦是父皇最得意的門生,太子的才德,吾遠不及也。”
建弘皇帝靠在椅背上,他慢慢地看了姜變一會兒,泛白的唇扯了一下:“變兒過謙了。”
姜變一怔,他忍不住擡首望向父皇,而建弘皇帝看着他,眼底隐有幾分笑意:“至少如今朕交給你的事,你都辦得很好。”
姜變将驚詫全都盡力藏在心中,從前他幾乎從未聽過父皇對他有過哪怕一句的稱贊,此時他心中許多的情緒翻湧起來,那種想要得到父皇的認可的渴望原來從來都刻在他的骨子裏,此時僅僅只是聽到這樣一句話,他便有點壓不住心中的喜悅,忍不住望着父皇,又忽然垂首作揖:“多謝父皇……兒臣會做好您交代的每一件事。”
陸證立在群臣之首,垂着眼簾什麽話也不說。
姜變退回自己的位置,他先對上人群中陸雨梧的目光,朝他笑了笑,姜變忽而觸及身邊姜寰的視線,他說不太清楚姜寰那是怎樣一副神情,像是有些陰沉,卻又隐含幾分嘲諷。
姜變面無表情,挪開視線。
細柳本不能進園,但曹小榮來的時候看見她,便也讓她一塊兒進來了,曹小榮趕着去幹爹那兒,便對她道:“花小姐也在園子裏,你是個女子,正好方便在她身邊守着,她如今在聽濤軒中用膳,你過去就是。”
正好來福在,曹小榮便讓他領着細柳過去。
但來福是個糊塗蛋,沒走幾步就忘了該往哪兒走,他有些讪讪的:“大人,奴婢沒來過幾回,咱們問問……哎,大人您去哪兒?”
來福話沒說完就見細柳循着一條林蔭小徑去了,他連忙跟上去,想說些什麽卻見細柳神色詭異,他一時間有點不敢開口。
這條窄徑沒有什麽人走,來福也不記得自己從前走過這兒,他還是忍不住道:“大人,咱們應該是走錯了,奴婢記得聽濤軒後面有一片湖……”
說着,穿過窄徑,繞過假山,來福一擡頭,一片湖水在日光下波光粼粼,聽濤軒倚水而立,影子在湖面輕晃。
來福愕然:“大人您怎麽會知道……”
細柳眼底神情微變,竟比來福還要錯愕,聽濤軒赫然隔湖在岸,而她身後則是那條鮮有人跡的小徑,為什麽?她竟覺得這偌大的明園中,一草一木,亭臺造景都給她一種分明陌生,又隐約熟悉的感覺。
這種詭異的感覺,令她心中無端生出一分恐慌。
聽濤軒是宴飲之所,臨水的抱廈當中正擺着一桌席面,細柳走到湖面石橋上,來福眼尖,認出抱廈當中自斟自飲的那位:“大人,那好像是二皇子殿下。”
來福心裏有點直突突,宮裏人都知道二殿下脾氣不太好,何況他還聽說今日在松林堂中五殿下盡得春風,而二殿下在建安被囚禁了幾月,此時才回來,只怕心中正煩悶得很,他有點不敢過去。
細柳沒作聲,這時連廊盡頭一衆宮娥簇擁着一位年輕女子行來,她今日仍是一身素白衫裙,只是外罩了一件梅子青的紗衫,長發梳作高髻,翠玉為簪,點綴珍珠,一張春水芙蓉面,杏眼盈盈,她似乎是專程繞到這聽濤軒的背面來,卻不想不遠處的抱廈裏竟有貴人在,她一下停住,對身邊的宮娥道:“萍花,我們回去。”
但不及轉身,那邊抱廈裏的貴人已然瞧見了她,一個年輕的宦官飛快跑了過來:“花小姐,二皇子殿下請您過去一見。”
花若丹微頓,随即道:“若丹不敢打擾二殿下。”
那宦官正是在姜寰身邊服侍的劉吉,他好似天生一副笑臉:“花小姐這是哪裏話呢?二殿下聽說他不在京的這段日子,都是花小姐您盡心服侍皇後娘娘,于情于理,他都想當面謝過。”
花若丹心知推脫不開,只好朝他颔首,領着萍花等人往前面抱廈裏去。
姜寰已褪去了路上風塵,今日換上錦衣華服,卻也沒剃幹淨臉上的須子,青黑的一片胡茬襯得他幾分沉穩,花若丹福身:“若丹見過二殿下,殿下金安。”
姜寰好似不動聲色,直至花若丹擡起頭來,他看清她的那張臉,仿佛愣了一瞬,不過片刻,他笑了笑,擡手示意:“花小姐請坐。”
花若丹卻站着沒動,只是道:“若丹不敢打擾殿下雅興。”
“什麽雅興,”
姜寰眼底略有不悅,但很快又消散,“吾一人在此自斟自飲,不過消愁而已。母後她身體不好,吾聽聞這些日子一直是小姐你常伴她身側,故而讓劉吉請你過來一敘,也許有些冒昧,還望小姐見諒。”
“娘娘心慈,留若丹在身邊,若丹理應盡心服侍。”
花若丹低首說着,“娘娘在檀風閣中,若丹這便要過去了,她今日還沒有用湯藥。”
姜寰淡淡地瞥她:“花小姐何必急着走呢?”
他說着,那劉吉立即上前來斟滿兩杯酒,他的目光落在酒杯上,手指在桌邊敲了敲:“吾有心敬你這杯酒,你喝是不喝?”
花若丹擡眸,那劉吉立即将一杯酒遞來她面前,她對上姜寰那雙眼,他好整以暇,朝她輕擡下颌。
這抱廈中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劉吉跟個木樁子似的杵在花若丹面前,動也不動,她抿了一下唇,伸出手的剎那,忽然一道身影擦着她的肩膀而過,将将碰倒了劉吉手中的那杯酒,酒杯落地,摔成碎瓷。
酒液将紫衣女子的衣袖沾濕,水珠順着袖子邊滴落。
花若丹愕然地望向那t張熟悉的臉。
細柳卻沒在看她,只是輕飄飄地瞥了一眼劉吉:“對不住,沒注意。”
劉吉臉色微變,轉過臉去看自家殿下,姜寰正在端詳着這位不速之客,聲音裏聽不出喜怒:“你是誰?”
細柳俯身作揖:“東廠千戶細柳拜見二皇子殿下。”
“細柳奉曹督公之命,來聽濤軒接花小姐去檀風閣中侍奉娘娘。”
姜寰卻好一會兒沒作聲,細柳擡眸,只見他手肘擱在桌上,一手撐着下巴,似乎是在細細打量她的眉眼,那眼神總有幾分說不清的玩味。
細柳輕皺了一下眉頭,卻聽他忽然道:“可吾敬花小姐的那杯酒被你浪費了。”
姜寰直勾勾地看着她,笑了一聲:“細柳姑娘,你說,該不該由你來還呢?”
那劉吉不愧是在姜寰身邊服侍多年的,幾乎是姜寰話音才落,他便又斟滿一杯酒,遞去細柳的面前。
細柳瞥了一眼杯中清澈的酒液,她面上沒什麽表情,站直身體接了過來,正要一口悶了,卻發覺姜寰那雙眼神情冷了下來,盯着她身後。
她聽見步履聲,還不及回頭,一只手忽然探來奪過酒杯,酒液撒了寸許在他白皙修長的指節,順着指縫滴落。
他擡手之際,張口飲盡。
酒液沾濕他沒多少血色的嘴唇,他将空杯放到桌上,随即俯身作揖:“殿下,臣替她。”
替都替了,還說什麽呢?
姜寰的臉色有一絲古怪,像是想說些什麽又說不出,他神情陰晴不定,姜變徐徐走上階來,仿佛不經意與花若丹對視一瞬,他淡淡挪開視線,走上前去,和顏悅色道:“二哥,你怎麽在這兒喝悶酒呢?我到處找你。”
“你找我?”
姜寰盯住他,驀地冷笑:“好弟弟,你如今得意得很,是不是?”
姜變神情平淡:“二哥這是什麽話?我卻聽不太明白。”
“你有什麽不明白的?”
姜寰像是吃醉了酒,臉上浮着一層薄紅,他輕聲笑:“你這張人的皮囊底下,藏了多少黑心的東西,你說是吧?”
“二哥!”
姜變皺起眉:“你在說什麽胡話?父皇要見你,你就這副樣子去嗎!”
“我什麽樣子?”
姜寰一手撐在桌上站起來,他那雙眼睛掠過花若丹,又落在細柳的身上,但僅僅只是片刻,那穿着緋紅官服的少年便不動聲色地挪步過來,颀長的身軀将她擋在身後,開口道:“二殿下,陛下在松林堂中等您與五殿下過去。”
姜寰看着他,神情陰恻恻的。
但陸雨梧卻風雨不動。
“二殿下,先換身衣服再過去吧?”劉吉在旁說道。
姜寰身上浸潤着酒氣,他略聞了聞袖子,便點了點頭,被劉吉扶着走過陸雨梧身邊的剎那,他忽然伸手重重地拍了拍陸雨梧的肩。
像是某種毒蛇發出的信號。
陸雨梧紋絲未動,垂着眼簾。
姜寰一行人往連廊那邊去了,姜變回過頭來,看向陸雨梧,關切道:“秋融,你沒事吧?”
方才姜寰的手正好按在陸雨梧受傷的肩上。
陸雨梧搖了搖頭:“沒事。”
姜變松了口氣,他還要趕去松林堂,也沒多說幾句話,只朝花若丹輕輕颔首,随即便領着李酉等人走了。
“不是還要去檀風閣?”
陸雨梧觸及細柳的目光,他看了一眼一旁的花若丹,“快去吧,娘娘那邊不好耽擱。”
細柳看向桌上那只空空的酒杯,她本是想說些什麽的,可是擡頭對上他的眼睛,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麽,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
沒了旁人在側,花若丹握緊了細柳的手,跟她一塊兒走上湖橋:“萍花說走後面去檀風閣近些,哪知道二殿下在這裏……幸好你們來了。”
細柳有點心不在焉的,沒聽清楚她說了什麽,來福縮在橋邊,朝她招手,方才那會兒他就沒敢跟着細柳去,看着她好端端地回來才松了口氣。
細柳卻沒理他,回過頭,岸邊楊柳抽芽,抱廈裏那衣袍緋紅的少年還在,他坐在廊椅上背對着她,一手扶了扶肩。
花若丹随着她回過頭,亦見這一幕:“先生,你不必跟我去檀風閣了。”
細柳聞言,望向她。
花若丹抿唇笑了一下,指了指橋邊那個圓滾滾的宦官來福:“就讓他随我去好了。”
說着,她松開細柳的手,領着萍花等人往橋下去了。
細柳獨立在石拱橋上,看着底下來福忙不疊地跟着花若丹她們去,還不忘回過頭來給她打招呼。
姜寰的确碰到了陸雨梧的傷處,他扶着肩在廊椅上坐了一會兒,正要起身,卻聽見一陣步履聲臨近,明園中不允許官員的家仆進入,不是陸骧,不是任何人,只聽銀鏈碰撞的聲音他就辨得清。
擡起頭,黛紫的衣擺微蕩,那女子身形清瘦高挑,纖細的腰間銀色的腰鏈輕響,她擁有一張蒼白的臉,日暮夕陽落在她清冷的眉目。
“走嗎?”
她問。
“走。”
陸雨梧站起身。
兩人并肩,穿過湖橋,細柳尋了來時的那條小徑,道旁種滿碧綠的竹子,早春的風一吹,竹林中簌簌而動。
也許是這裏沒什麽人走動,此處沒有石燈,更不會有宮人來此添燈,夕陽的餘晖漸弱,快埋沒在這片林蔭裏,細柳忽然出聲:“這是我第一次來明園。”
她的聲音在這樣幽靜的小徑上顯得很清晰:“可是很奇怪,我總有一種曾經來過的錯覺。”
身邊人驀地停步。
細柳也停下來,轉過臉看向他:“就連這條小徑,來過明園幾回的來福不知道,我卻信馬由缰,誤打誤撞地找到這裏,我要去聽濤軒,它便真的通往聽濤軒。”
“是嗎?”
少年緋紅的衣袍沾染夕陽最後的光澤,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沉靜:“真是好巧。”
細柳卻盯住他:“只是巧嗎?”
陸雨梧那張面容看起來很平靜,細柳覺得他的那雙眼睛裏盛着天底下最幽靜澄明的水波,濃而長的睫毛輕輕垂下去,他平淡地錯開視線:“不然,還有什麽?”
細柳看他片刻,什麽也沒說,這條小徑不算長,卻也不算太短,竹林風動,二人并肩前行又無話說,忽然間,她發覺身邊的人步履忽然有些遲緩,幾步之間猛地踉跄,細柳及時伸出一只手扶住他。
手掌接觸他腕骨皮膚,溫度竟然滾燙。
“陸雨梧?”
細柳喚了一聲。
他仿佛有點茫然:“嗯?”
也不知是什麽緣故,他這一個單音有點低啞,天色昏暗許多,細柳見道旁有一塊石頭,她立即将他扶着坐下來,俯身問他:“你怎麽了?”
細柳方才松開他的手腕,卻忽然被他反握住手,他掌心的溫度灼人,細柳下意識地想要掙脫,他卻指骨用力,攥得更狠。
這樣近的距離,她發覺他的呼吸聲有點重,忽然間,陸雨梧擡起臉來,原本蒼白的臉色竟呈出一種不太正常的薄紅,連帶着他的唇也變得紅潤。
陸雨梧的呼吸漸漸更加急促,那雙眼睛黑沉沉的,但細柳發現,那似乎不僅僅只是因為他此刻的不正常,而是一種憤怒。
他在憤怒。
“陸雨……”
細柳俯身才張口,猛然間,他攥着她的手用力一拽,她驟然撞入他懷中,隐約幽冷的香味襲來,他一只手按住她後頸的剎那,毫無預兆,他的唇貼來。
細柳腦中轟然。
簌簌風動,竹葉飄落,他貼着她後頸的掌心太熱了,攥着她的那只手也是,唇上重碾,他滾燙的呼吸迎面,細柳感覺到他的手指貼着她手背皮膚好似難耐地摩挲。
細柳猛然回神,她幾乎是本能地收緊唇齒咬了他一口。
唇上的痛意喚回陸雨梧片刻神清,他呼吸一滞,滿目驚愕,一下推開她,如同不小心沾惹凡俗,沉淪欲望,卻又很快狠狠剝除它們的道者,他下颌緊繃,竭力隐忍,紅潤的唇上一點血珠冒出,他擡眸望了細柳一眼,一張面容更紅,聲音更啞:“對不起,改日……再向你賠罪。”
他幾乎是踉跄起身,背影驚慌失措。
天剛擦黑,細柳與來福兩個回到府中,舒敖一見她,就上前來叽叽喳喳問她今天身體好不好,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細柳根本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麽,直直地往房裏去。
“你不吃藥,我就放蛇。”
雪花雙手抱臂說道。
驚蟄趴在床上一聽這話,他瞪了雪花一眼:“你敢!我……”
話還沒說完,他看見細柳走了進來。
細柳對上他的目光,腳下一頓,迷茫了一瞬,驚蟄有點不明所以,喊她:“細柳,你回來t啦。”
“嗯。”
細柳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驚蟄有點摸不着頭腦:“她這是怎麽了?”
來福站在門邊,看細柳推開她的房門進去,這才回過頭來,小聲說:“可能就是單純地走錯屋了,大人回來這一路都好像有點……嗯,恍惚,我說啥她都聽不着。”
雪花和舒敖原本是不信的,直到細柳夜裏沐浴忘了洗頭發,雪花提醒了一聲,她才“哦”了一聲,又鑽回浴房裏去洗頭發。
出來又沒沖幹淨皂角水。
如此便又回去沖洗了一遍。
這樣折騰一番都半夜了,細柳才躺上床,外面月明星稀,風聲陣陣,她睜着眼許久,回想着聽濤軒抱廈裏的那杯酒。
姜寰的目的是花若丹。
若她沒有碰掉那杯酒的話。
那第二杯,則是姜寰對她的捉弄,若……陸雨梧沒有替她喝下去的話。
正值早春,外面還沒有什麽蟲聲,細柳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也許是忘了喝蟲茶,她又開始做夢。
夢中模糊,隐約可辨是個好時節。
一道圓月般的窗外,是蓊郁的花木,園中有蝶翩翩,一派春花正盛,她有一副很小很小的軀體,被一個面容不清的男人抱在懷中,他指着面前那張書案上,說:“你爹這輩子沒幾個愛好,這個園子算是我這輩子最得意的成就了,很快,今年秋天它就要建成了,到時候,爹帶你去看看。”
“世叔,我也要去。”
忽然間,那樣一道稚嫩的,略帶哽咽的聲音落來。
原來案邊還有個小孩,他才五六歲的年紀,不知道為什麽眼睑都是淚,他擁有雪白的皮膚,梳起來烏黑的發髻,看起來可愛極了。
“好,都去。”
她聽見父親隐含笑意的聲音,像是又嘆了口氣:“你老師又偷懶了?”
那個小孩兒“嗯”了一聲:“他說這幾天外面花粉多,身上很癢,不能安坐,還不如睡覺。”
“你為什麽不換個老師?”她一下子從父親的膝上下去,走到他面前,“他總連累你挨打。”
“不行的。”
小孩兒吸吸鼻子,“一日為師,終身是師。”
她聽不懂,但看着他濕漉漉的眼睛,嘴上有點嫌棄:“那你也不要總哭啊,挨戒尺算什麽,我爹打我我都不哭的。”
這麽說着,她卻還是掏出自己的小帕子,胡亂在他臉上擦了一把:“別哭了,我想吃八寶鴨,你吃嗎?”
“吃。”
他說。
忽然間,所有畫面盡隕,轉瞬化為幽暗的林間小徑,伴随風聲竹葉飛落,那少年衣袍如緋,他氣息炙熱的吻落來。
細柳猛然睜眼,一下坐起身來。
夢中所有幾乎在她睜眼的剎那模糊殆盡,她知道自己也許是做夢了,卻什麽也記不清,遍尋記憶,唯有最後的那個吻。
窗外月色照來。
昏暗中,細柳輕輕喘息,半晌,她手指輕碰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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