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二)
今日風雨之盛, 濕冷的寒意擊碎最後的小陽春,幾名宮娥在禦花園的假山洞中躲雨,一名宮娥一邊用繡帕擦拭着濕潤的鬓發, 一邊望着假山外的雨幕:“這樣大的雨, 聽說皇後娘娘讓那花小姐跪在長定宮外?”
她們當中有兩個是在皇後的長定宮中做灑掃的,其中一個點點頭,用帕子擦着臉頰道:“是啊,都說花小姐是已經定下的太子妃,可她卻沒趕着個好時候, 聽說朝裏如今在說五皇子殿下也許會做太子,我們娘娘正因為二皇子殿下生了病,見了花小姐便有些心氣不順……”
“偏偏陛下又令花小姐在娘娘身邊侍疾,”
另一名宮娥接過話去,“娘娘見了她心煩, 自然苛責頗多。”
“花小姐真可憐。”
一名宮娥不由說道。
她身邊那個聽了,“撲哧”一笑, 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腦門:“你只知道花小姐可憐, 知不知道自己做奴婢的更可憐啊?”
“何人在那裏?”
忽的,這樣一道尖刻的t聲音穿過雨幕落來,幾名宮娥臉上的笑意立即換做驚慌失措, 她們匆忙冒雨而出, 一見前面一行宦官撐傘,最前面的赫然便是司禮監掌印兼東廠提督曹鳳聲與他那個幹兒子曹小榮。
傘下似乎還有一名紫衣女子, 但宮娥們不敢多看,戰戰兢兢地俯身, 齊聲喚:“督公。”
“小榮,讓她們去吧。”
曹鳳聲緩聲道。
“是。”
曹小榮應了一聲便大發慈悲地朝那幾名宮娥揮了揮手, 她們如釋重負,立即跑開了去。
“送糧的差事你辦的不錯,”
曹鳳聲仿佛不曾為方才的插曲所擾,他慢步往前走着,一雙吊梢眼擡起來,看向身側的女子,“再幾日就用不着送了,咱家該想想如何賞你才是。”
“細柳不求賞,”
細柳拱手一禮,随即又道,“只是不知義父所言何意?”
“陸閣老的長孫陸雨梧,”
曹鳳聲回想了一下方才在內閣議事廳中見到的那個年輕人,他扯了扯嘴角,“聽說你與他走得近,想必你比咱家清楚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他上了一道折子,說要給那兩千餘流民找個修建國寺的差事,使流民免于流離,徹底安頓下來。”
細柳幾乎是立時便想通陸雨梧這道折子的用意,但誰會輕易準許這些人獲得崇寧府的戶籍,合入國寺的匠人村中?
她道:“義父何以斷定此事一定能成?”
曹鳳聲雖在一開始便出了內閣,他只見到那滿屋子的清流忠臣左右各一排如一座座綿延起伏的山一般将那個年輕的小子圍在中間,卻并不知道他們議出個什麽結果,但即便如此,曹鳳聲此時嘴角浮出一分笑意來:“今時不同往日,再臭再硬的石頭那也都是指着天吃飯的,天要下雨,誰敢攔?誰又攔得住?”
細柳聞言,立時明白過來,建弘皇帝病入膏肓,他需要這些子民給他的善意,他想活下去,想要這一座護龍寺真的護住他的命脈。
陸雨梧所為,正中建弘皇帝下懷。
“小榮,你看你這個義妹,她這樣清瘦,臉色也蒼白,底下孝敬你的人多,你有些什麽好的補品,別藏私,給她送些。”
曹鳳聲忽然轉了話頭,對身邊的曹小榮道。
曹小榮在外頭別提多威風,但在曹鳳聲面前,他卻顯得有些憨直:“幹爹,兒子哪敢藏私呢?今日便讓人去給義妹送些。”
細柳聽了,便出聲道:“不必了,我……”
“你便不要推辭了,”
曹鳳聲打斷她,随即道,“不管面子還是裏子,你總歸是咱家的義女,如今無事,你且去吧。”
“是。”
細柳颔首,撐傘轉身。
大雨如傾,曹小榮看着那道紫衣身影走遠,才低聲道:“幹爹,您真當她是我的義妹?”
曹鳳聲看向身邊這個在宦官裏個子算高的,長得也跟個白面書生似的幹兒子,他蒼老的面容上浮出一分慈藹的笑意:“這個不在咱家,而在你自己。”
“幹爹這話什麽意思?”
曹小榮并未聽得明白。
曹鳳聲卻擡起頭,淅瀝雨幕當中,那道纖瘦的身影已經不見,他臉上的笑意收斂殆盡,緩緩道:“小榮啊,咱們這樣的人延續不了什麽血脈,只能看着自家的血親一個個地走幹淨了,臨了,這偌大天地便只剩下咱們自己。”
“你若當她是,那她便是,”
曹鳳聲說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但你最好不要,因為她早已不算是一個人,而只是一把刀。”
“誰若以刀為親,等同刎頸。”
雨水滴滴答答地敲打傘沿,細柳走出禦花園,宮巷裏穿梭着沒有撐傘的三兩個宮娥宦官,他們匆匆忙忙地奔走,一個個衣裳濕透,狼狽不堪。
她步履一頓,回過頭,宮巷盡頭濕霧缈缈。
她忽然調轉方向,往後宮方向去。
長定宮外,花若丹腰背直挺,跪在宮門前,大雨濕透她一身衣衫,雨水順着她烏黑的鬓發往下淌,她一張臉濕潤又蒼白,渾身筋骨仿佛被潮濕的寒意浸透,身體不自覺地顫抖。
她雙目始終望着宮門內,那道被簾子擋住的殿門,神情無悲亦無喜。
忽然之間,
她發覺頭頂無雨,擡起頭來,傘骨如簇,雨水如碎玉般噼裏啪啦地打在紙傘之上,持傘的那只手蒼白而清瘦。
花若丹望見那樣一副清冷脫塵的眉眼。
“先生……”
她不由喃喃了聲。
“娘娘為何罰你?”
細柳淡聲道。
“是我侍疾不周,娘娘發怒是應該的,”花若丹回過神,她神情變得平靜,“先生你走吧,今日你我不宜在此敘舊。”
她話音才落,不防細柳的手指忽然在她肩頭一點,她的身體驟然間失去所有力氣,被細柳單手扶住,她滿眼愕然:“先生你做什麽?”
“閉眼。”
細柳只簡短兩字,随即便對宮門內道:“長定宮人何在?太子妃暈厥。”
長定宮中的宮娥只瞧見宮門外花若丹倒在一名紫衣女子懷中,有人連忙進殿禀報。
花若丹只見有人冒雨奔來,她沒辦法,只得匆忙閉起眼睛。
朱紅宮巷中,一行人遠遠地停在一片風雨濕霧之間,姜變一身赤色圓領袍服,他撐着一柄紙傘,他不動聲色地看着那一幕。
“殿下?”
李酉在他身邊輕喚。
“走吧。”
姜變淡淡一句,撐傘轉身。
潇潇雨幕當中,花若丹被斜吹入傘的雨滴擊打眼睑,她半睜起眼,朦胧望見那道赤色背影被一行宮人簇擁,漸行漸遠。
幾名宮娥來扶花若丹,細柳扶住她雙肩站起身來,将她交給宮娥,花若丹渾身無力,俯身的剎那,宮娥不小心勾出她頸間紅繩,一樣東西從她濕潤的衣襟中鑽出,竟是一枚通體剔透的玉蟾。
細柳的目光在那玉蟾上一凝。
花若丹到底是建弘皇帝選定的太子妃,敏敬皇後心中再是不快,卻也不想後宮中有多少流言傳到朝堂上去被人橫加指摘,她沒露面,只令人請了太醫來給花若丹診脈。
“花小姐并無大礙,只是受了寒氣,吃幾貼藥便能痊愈。”
太醫收回了診脈的手,恭謹道。
“多謝。”
隔着床帳,花若丹說道。
一名宮娥送太醫出去,花若丹屏退了剩下一幹宮人,一時間偏殿只剩下她與細柳兩人,她一只素白的手撩開床帳,露出來一張不施粉黛的幹淨顏容:“多謝先生。”
“謝我做什麽?”
細柳額角濕潤的淺發更襯她膚色冷白,“只要你想,你本可以不必在宮門口跪那麽久,何須我多此一舉?”
緊閉的朱紅窗外雨水瓢潑,雜聲不斷,花若丹垂下眼睛,輕聲道:“我此前在萬壽節上強行指證王進已惹龍心不悅,如今陛下龍體每況愈下,父親的案子還在審,我身在後宮又怎敢妄動。”
細柳不言,只是看着這榻上的女子,她千辛萬苦來到京城,卻是将自己徹底送入一個牢籠當中,處處受制,不能自由。
“不提這些,”
花若丹一手撐着坐起身來,如緞的長發落來肩前:“先生成了曹鳳聲的義女,不知你近來在東廠可好?”
“挺好的。”
細柳眉眼平淡。
花若丹卻看着她,細長的眉輕攏愁緒:“朝中那些清流沒有一個不恨閹宦的,若非是我,先生也不會卷入這等紛争……”
“這些與你又有什麽相幹?”細柳看她蒼白着臉,仿佛垂眉自傷,“你分明知道我并非只是一個江湖中人,不論有沒有你,臺前幕後,我本在其中。”
花若丹聞聲擡首,倏爾對上細柳那一雙亮如寒星的眸子,半晌,她泛白的唇微勾:“我如今在娘娘身邊侍疾,她因二皇子殿下被送去建安高牆一事傷了心神,常常頭暈目眩,但即便如此,近來幾日她亦強撐身體往乾元殿去照看陛下,昨日她回來,鳳袍上都沾着血,我聽宮娥說,陛下嘔血兩日,病得更狠了,國舅爺早已令人去請苗疆的聖醫,如今卻還沒回來……眼看這裏裏外外就要亂起來,先生你與陸公子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
窗外風雨交加,隐有雷聲轟鳴,偏殿裏昏暗不清,細柳轉身欲往殿外去,卻又忽然一頓,側過臉來:“你在後宮多加珍重,若有什麽事你盡可以令人來找我。”
她說罷,也不待花若丹回答便朝殿外去,傘不知被她扔在了哪兒,宮娥都在廊下躲雨,她們看着細柳步入風雨,身影很快淹沒于昏黑中。
細柳走出長定宮,目光在花若丹方才t跪過的地方一頓,想起那枚從花若丹衣襟間落出的白玉蟾,她步履未停,走在朱紅宮巷中。
原來花若丹真的有一枚玉蟾,只不過慶元鹽政的秘密不在玉蟾當中,而在她家中老仆的手裏。
花若丹是用這枚玉蟾和自己的性命作賭,故意引來四方殺機于一身,哪怕她死在路上,扳倒王進的罪證也能被她的老仆送入京城。
細柳驀地想到驚蟄,若有朝一日他尋得殺父仇人,大概也會如此不要性命的,去報了這血仇。
出了長長的宮巷,眼前豁然開朗。
煙雨朦胧中,她遙遙一望,宮娥宦官在雨中疾行,那些穿官服的大人們在傘下三三兩兩地往宮門方向走。
所有人都認準了一條道在走。
那麽,什麽才是她的道?
大雨淅瀝,點滴砸在細柳的身上,她猛然聽見一道聲音穿雨而來:
“細柳。”
細柳滿眼茫然地擡起臉,雨幕裏,一個少年撐傘,朝她招手,細柳看着濃雨遮不住他官服緋紅的顏色,仿佛再晦暗的天色也遮不住他的明亮鮮活。
這世上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來處,也知道自己的去處,有人為了仇怨,有人則懷抱光明,他們眼前道路千萬,可是她呢?
恍惚一瞬,她忽然對自己産生一分好奇。
“你怎麽不撐傘?”
也僅是這一瞬,少年已走來她的面前,雨水噼裏啪啦敲打傘沿,她抹了一把濕潤的臉:“撐了,但忘記放哪兒了。”
“傘都能忘,”
陸雨梧笑了笑,“你要出宮嗎?我們一道走。”
內閣也有閣臣外出,時常将陸閣老奉為圭臬的老幾位只見陸雨梧竟與那閹賊的義女同撐一柄紙傘并肩而去,眼珠子都快掉了。
“這這這……成何體統!”
一位閣臣豎眉扼腕。
另一位閣臣也道:“早聽說陸閣老的這個孫兒與那女子走得近,我還不信,今日這可真是開了老眼了……”
“閣老早些年便與曹鳳聲那閹賊劃清楚了界限,此時這女子若是故意接近閣老之孫,起豈非損害閣老清譽?”
正說着話,陸證被人簇擁而來,他們忙作揖喚一聲“陸閣老”,只見陸證擡首,神情平靜地瞥了一眼陸雨梧與那女子漸遠的身影。
一閣臣道:“陸閣老,小公子這般年紀,何不早定下一門親事來,如此公子在外自然知道避諱……”
陸證看了他一眼,半晌才道:“今日難得休沐,你們兩位都回吧。”
說罷,陸證率先領着一幹人離去。
“你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見陸證走遠,留着長胡子的閣臣才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經他這麽一說,那位閣臣才猛然想起來,那陸家的小公子原先是有一門親事的,當年陸證的兒子陸凊不顧陸證反對,親自為陸雨梧定下了周家的女兒,這事當時鬧得很大,再一兩年,陸證才終于松了口。
可如今,哪兒還有個周家呢?
大雨連下多日方才轉晴,轉眼就是小雪,天氣更冷了許多,驚蟄他那件厚冬衣到如今方才算真正派上用場,只是拉缰繩的手凍得發僵,他不由感嘆道:“幸好這是最後一天做這送糧的差事,那些流民搬到護龍寺的工棚裏總比在這外頭好過些。”
陸雨梧的那道折子經過內閣決議,已正式批準這些流民去幫助修建護龍寺。
“是啊,這外頭沒遮沒攔的,哪裏能扛得住風雪呢。”來福裹得像個粽子,這一段日子下來,他也漸漸算是會騎馬了。
“細柳,送完這趟,咱們去松江樓吃頓好的吧?”驚蟄興奮地說道。
“你請?”
細柳瞥他。
“……”
驚蟄才不呢,松江樓一頓飯多貴啊,他戳了一下子旁邊并辔而行的來福,“小胖子請客!”
“啊?”
來福忙擺手:“奴婢沒錢!聽說松江樓一頓飯就得花好幾兩銀子,若是依照小公子您那胃口……”
“我胃口怎麽了?”
驚蟄揪了他胳膊一把,“我年紀小長身體你懂不懂啊?”
細柳打馬往前避開他們叽叽喳喳的聲音,卻忽然聽見前方似乎有馬蹄聲隐隐而來,她敏銳地擡眸,只見前方很快有一名黛袍侍者騎馬而來。
她立即打馬迎上:“你做什麽去?”
那侍者認出她,拉住缰繩匆忙停下來,眉目間有些焦急:“細柳姑娘,國寺匠人村的那些人将公子困在了路上!徐統領今日又不在流民安置處,我這便要去烽火營找徐統領!”
細柳聞言,眉頭微蹙,她立即道:“你快去請徐統領,我這便去找你家公子。”
話落,她手挽缰繩,回過頭:“李百戶,你留一些人押着糧車慢行,剩下所有人都随我走!”
“哎,細柳,出什麽事了?”驚蟄看那陸家侍者自身邊打馬而過,他忙拍馬緊跟細柳而去。
“快,你們跟我走!”
李百戶朝清點出來的一衆番役招招手。
凜冽寒風擦着人的臉頰,山道上下,或持農具,或持棍棒的百姓裏三層外三層地将一行車馬圍困其間。
所有侍者持劍将陸雨梧圍護在中間,兩方對峙。
“好大的膽子!”
陸骧怒目圓睜,“光天化日,你們這些人想做什麽?!”
“我們想做什麽?”一個中年男人撥開人堆走過來,他鐵青着一張臉,“就你們大人一句話的事,我們崇寧府匠人村就要多出那麽些人來,誰問過我們願不願意?!”
“你們再不願,那也是聖旨!難道你們想抗旨嗎!”
陸骧說道。
“國寺多少年才修一回,哪裏來的好大人,讓那麽多張嘴來搶我們的飯吃!還有天理嗎!”人群裏有人怒道。
“就是!”
“他們是老百姓,我們就不是了?憑什麽要搶我們的飯給他們吃?”
一時間,諸多附和之聲紛至沓來。
“諸位,”
陸雨梧開口道,“據我所知,崇寧府匠人村人口可用的勞力如今不過千餘人,正如諸位所說,國寺并非年年有,但要修建一座新的國寺,所費人工絕不止你們這些人便足夠,既然如此,又何來搶奪你們的飯碗之實?”
“這位大人你知道什麽?”
那中年男人怒不可遏,“往年修建國寺只我們這些人就成,怎麽今年修的國寺,我們這些人就不夠了?話不能只由你們這些官老爺都說盡了!你要讓他們入匠人村,就是砸我們這些人的飯碗!”
“誰要是砸我們的飯碗,他也別想好過!”
一個漢子大喊着,率先拿着鋤頭朝陸雨梧沖去,一時間群情激憤,所有人都往前擠着将他們越困越緊。
“保護公子!”
陸骧一聲令下,所有侍者提劍而起,卻迫于不能傷人而只能以劍柄相抵,正是此時,官道上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揮舞着手裏的棍棒疾奔而來。
“保護陸大人!”
手中握着一支破竹棍的老叟振臂一呼,那些乞丐似的人立即蜂擁而至,靠着從窩棚上抽下來的破棍子,還有從駐守官兵那裏偷來的兵器很快将匠人村的那些百姓給逼退數步,他們嚴絲合縫地擋在陸雨梧所有的侍者身前。
“我看今天誰敢傷了陸大人!”
那老叟正是那個從江州過來的流民,他嘴裏沒幾顆牙齒,說話都漏風,種了一輩子地的手裏卻握着一把刀,那刀都生鏽了,留了不少豁口:“陸大人不過是為我們找一條活路,他有什麽錯?你們怎麽敢這樣對他?”
“你們這些人不好好在你們家鄉裏待着,卻跑到京城來搶我們的活路!”在匠人村中一向有些臉面的那中年人怒道,“飯都讓你們吃了,我們吃什麽?!”
“對啊!我們吃什麽!”
匠人村中的百姓附和道。
“家鄉裏若沒個天災人禍的,誰又犯得着千裏迢迢地逃來皇城?”老叟雙手提住那柄刀,對準他們,“說我們搶了你們的飯吃,難道我們去修國寺,你們就會餓死嗎?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原指着這裏頭的生意賺銀子,在外頭招來多少人頭,你們都能得一半兒的錢,我們一摻合進來,你們沒多的銀子賺,便跑來哭窮,哭餓……可是,”
老叟喉嚨一哽,“你們有地,有馍馍窩頭吃,可是誰往長江口上望一望啊……連蓬草也沒得吃的人在逃難的路上,多少都成了爛骨頭,沖進河裏……”
“什麽t爛骨頭不爛骨頭的,都知道是災年,誰也不好過!沒道理讓你們這些人白白占了我們的飯碗!”
那中年人一揮手,匠人村的百姓與流民立時打作一團。
“還不過來阻止!”
陸雨梧看見路口姍姍來遲的烽火營兵士,他立即道。
烽火營的兵士們實在納悶,這些個流民,平日裏一個個氣若游絲,枯瘦如柴的,怎麽剛才聽見陸大人被刁民圍困便一個個像是脫胎換骨似的,跑得比他們還快。
“不許傷人性命!”
陸雨梧下令。
烽火營的将士們只好刀不出鞘地鑽進人堆裏勸架,可這些人打起架來,那是六親不認的,将士們架沒勸個所以然,一個個被打得滿頭包。
正是此時,不知從何處飛來一粒粒石子,百姓當中一時間棍棒農具掉了一地,一道紫衣身影自疾馳的馬背上一躍而起,飛身前來,手中寒光轉了一圈,沖在最前面的匠人村百姓吓得連忙後退。
紫衣人落地的剎那,所有人看着她手中那一雙纖薄如葉的短刀,心裏一時犯怵,猛然間,衆人又聽得一道少年人懶洋洋的聲音落來:“你們這些刁民都聽着,現在打你們的是石子,你們要是再放肆,小爺爺我手裏喂了毒的飛刀一大把,你們有一個算一個,看我不将你們紮成篩子!”
這道話音才落,一樣東西忽然掉在衆人眼前,他們才看清那是一條本該在哪兒窩着冬眠的蛇,它還沒動個兩下,一枚飛刀精準地将蛇頭釘在地面。
衆人吓了一跳,忙擡頭一望,只見不遠處的一棵樹上,那少年踏在枝上,手中正把玩着雪亮的飛刀。
也是此時,官道盡頭駛來一架馬車,馬車後頭跟着一幫騎馬帶刀的護衛,車上簾子被一只手掀開,那是一個年約十四的少女,她一雙眼圓而靈動,正饒有興趣地看樹上的驚蟄。
“大人!”
李百戶翻身下馬,領着一幫子東廠番役趕緊到細柳身邊來。
細柳颔首,回頭正見陸雨梧朝她走近,她瞥了一眼他身邊,見只有一個陸骧,便問:“陸青山呢?”
“前些天我讓他出去辦事了。”
陸雨梧說着,将那提刀都費勁的老叟往後拉了拉,烽火營的将士們來不及揉腦袋上的包,便忙與東廠番役一道将匠人村百姓與流民都分開來。
“哎喲!”
驚蟄忽然這樣一聲,細柳立時擡眸,只見驚蟄從樹上掉了下來,她幾步上前将他接住:“怎麽回事?”
驚蟄的輕功遠比他的飛刀厲害。
驚蟄一手捂着屁股站直身體,面露難色:“好像有個什麽東西咬了我的屁股……”
他話音才落,細柳只聽得鈴铛聲響,她反應迅速,立即抓住驚蟄後退,手中一柄短刀橫擦一道,一尾銀蛇落地,斷成兩截。
細柳擡首,只見那竟是一個少女,她穿着藍布繡花的衫裙,發間綴滿銀鈴铛,一舉一動,清音如簇。
“我還以為你是我們苗疆人呢,原來不是啊。”
那少女一雙圓眼看着驚蟄捂着屁股,別別扭扭的樣子,笑眯眯地說道。
“你暗算我?”
驚蟄咬牙切齒。
“雪花,你又惹事!”
一道粗犷的聲音傳來,那男人穿着有別于漢人衣衫樣式的藍布短衣,胸前與腰間都挂着銀飾,臉上畫着銀色的神秘圖騰,他擰着眉本欲訓斥少女,目光卻驀地在細柳手中短刀上一凝。
陸雨梧只見那男人臉色一變,忽然抽出腰間的鐵刺鞭,他立即道:“細柳小心!”
鐵刺鞭風襲來的剎那,細柳旋身避開,但那異族男子卻不依不饒,寒風裏,他赤膊舞鞭,勾住細柳刀身的剎那,他猛然一用力,使細柳更近幾步,他緊盯着面前這女子,質問:“說!這雙刀為何會在你的手裏?它們從前的主人呢?”
異族男子的官話生澀,語氣卻十分逼人。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細柳眉目冷然,手腕一轉,刀身擦着鐵刺鞭發出刺耳的聲響,她單刀迅速朝此人刺去,那異族男子匆忙後退,銀飾晃動發出清脆聲響。
他再度持鞭朝細柳揮去,細柳仰身一躲,鞭身鐵刺擦着她的衣襟而過的剎那,勾出她懷中的一樣東西。
那折疊的紙張被風吹開來,輕飄飄地落到地上,一幅十歲女童的畫像赫然展露在幾人面前。
那異族男人只看畫像一眼,他猛然擡頭,一雙如鷹隼般兇悍的眼睛死死盯住細柳:
“你還說你不知道這雙短刀先前的主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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