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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立冬(三)
    立冬(三)

    “此等反賊為禍鄉裏已非一日兩日。”

    陸雨梧将陸青山展開在他面前的罪書略掃一眼, 随即道,“如今堯縣城中人心惶惶,趙大人何不将此人頭顱懸于城門之上, 或可暫安民心。”

    他說着, 側過臉看向趙知縣,神情清澈而溫和。

    “公子所言極是!這反賊自永西逃竄而來,在我堯縣境內可謂無惡不作!”張巡檢說着,以手作刀一般往下一切,“依卑職看來, 的确也該殺殺他們的威風!”

    又是一滴冷汗從官帽裏淌下來,趙知縣動動嘴唇,“公子的意思是……不必再封城了嗎?”

    “城多封一日,就多妨礙一日百姓之生計,再者, 如今連這姓康的反賊都已搜出,殺慶元府鹽商的真兇若還在此地, 也應該早就露了馬腳。”

    陸雨梧說道。

    “青山。”

    他看向陸青山。

    陸青山心領神會, 立即上前将手中劍遞給趙知縣,嶙峋燈火照着刃上未幹的血跡,細柳眉峰微動, 她看着那趙知縣往後退了兩步, “這,這是t做什麽?”

    “羅寧山一幹反賊殘害棗樹村及周邊鄉裏無辜性命, 實在罪大惡極,我等今日在此皆為見證, 趙大人身為一縣父母官,将這康姓反賊親自枭首, 以平民憤。”陸青山一張臉冰冷,說着又将劍遞給趙知縣。

    趙知縣眼角狠抽了一下,顫顫巍巍地擡起手。

    “趙大人,一個死人而已,怕什麽?”張巡檢看不慣他這文官磨磨蹭蹭連劍都不敢拿的樣子。

    “……”

    趙知縣心中暗罵無數句張巡檢這個棒槌,但最終所有髒話都化作一口唾沫,被他咕嘟一下咽下去,他握住劍來,頂着所有人的目光,先對準康二哥的頸子,再撇過臉閉起眼,一劍下去。

    陸青山的劍很是鋒利,這麽一劍斬下去,竟也不算費力,細柳面無表情地瞥一眼地上分了家的屍首,再擡眸,陸雨梧早已背過身,也不知他究竟是在看檐下的燈籠,還是門內的屍體。

    “何捕頭,将他們好生安葬。”

    他說。

    一直貓在門口,一句話都不敢說的何捕頭反應過來,連忙應聲。

    天還沒亮透,堯縣城門徐徐打開,縣衙的衙役在第一批出入城門的百姓目光注視下将一顆帶血的頭顱懸挂在城樓之上:“羅寧山康姓反賊屠殺無辜,為禍鄉裏,罪大惡極,今日枭首示衆,以彰天理!”

    趙知縣步履虛浮,才從轎子裏出來,青灰微亮的天色裏皴擦着一片又一片的濃影,他定睛一看,原是一些百姓聚集在縣衙門口。

    “縣尊老爺!殺得好啊!”

    有人喊。

    “是啊,聽說那些賊匪見人就殺,見人就搶,可惡着呢!縣尊老爺您殺得好啊!”又有人激動地說道。

    趙知縣聽着他們一口一個“青天大老爺”地喊,他臉皮抽動,勉強扯出一個笑臉來。

    陸雨梧與細柳恰在此時上階,趙知縣連忙又見禮,陸雨梧虛扶禮他一把,又看了一眼底下被衙役們攔着的百姓:“趙大人真是深得民心。”

    “多謝縣尊老爺解除封禁,小的才能又進城賣菜啊!”

    此時一個穿着單薄短衫的漢子喊道。

    陸雨梧被一衆侍者簇擁着率先走入門內,趙知縣回頭看見那漢子熱情揮臂的樣子,他幹巴巴地道:“……好好賣你的菜去吧。”

    “勸之……”

    他一把抓過劉師爺,才想說些什麽,又見細柳在旁,他一下閉嘴,抓着劉師爺趕緊就往門裏去。

    細柳看着他二人的背影漸遠,才擡步走進去,到了後衙,才穿過月洞門,一直在廊上的驚蟄一見她,就趕緊将她拉到房中。

    “出什麽事了?你出去也不說一聲!”

    驚蟄抱怨道。

    細柳摸了摸桌上茶壺,是熱的,她才坐下倒了一杯,“那日在青石灘追殺我與陸雨梧的人逃了。”

    “逃了?”

    驚蟄一屁股在她旁邊坐下,“他本事那麽大呢?在巡檢司的手裏也能逃了?”

    “他非但從巡檢司的眼皮底下逃了,而且還知道今日衙門有客要出城,若不是喬四等人撞破他們殺人,只怕今日還真能讓他們混出城去。”

    細柳抿了一口茶水,才言語簡短地将這一夜之事一提,驚蟄便很吃了一驚:“人頭都挂城樓上去了?”

    他不由咂舌:“我看那陸公子溫文爾雅,十分和煦,想不到竟也會殺人?”

    若說意外,細柳心中也是頗為意外的,自初見再到兩人結伴逃亡的幾日之內,她只知此人文雅純善,有些心思算計,卻不想他還更有一番手段。

    “他之所以這麽做,應該是在懷疑這堯縣衙門裏不太幹淨。”

    “什麽意思?”

    熱煙輕拂細柳的眉眼,“我深陷慶元府鹽商被殺一案,那趙大人說扔,就将我這燙手的山芋扔給了陸雨梧,真是好不爽快。”

    “但今日陸雨梧想要插手那姓康的反賊出逃一事,那向來谄媚的趙大人卻十分反常,竟敢以強硬态度提醒陸雨梧身在官場之外,不應多管官場中事。”

    驚蟄嗤笑,“他哪天不來這院子裏給那陸公子問安,生怕将貴人伺候得不周到,怎麽這會兒突然失心瘋,敢拔老虎的須子了?”

    “不是失心瘋。”

    細柳搖頭,“只是世人大多事不關己,才敢漠不關心。”

    另一邊,陸雨梧回到房中便開始換藥,他左肩的箭傷才好了些,這忙了一夜,又滲出血來,陸骧正幫忙上藥,陸青山在簾外道:“公子,喬四來了。”

    “快請。”

    陸雨梧擡頭。

    喬四兒被請進來,隔着一道素紗簾,在外間坐着,手中捧着陸青山端給他的熱茶,他關切道:“公子的傷怎麽樣了?”

    “不礙事。”

    陸雨梧咳嗽了一聲,身上裹好細布,他額頭有了一層細密的汗珠,穿好衣衫靠在床沿才又問道:“你說你親耳聽見他們說,羅寧山上的反賊很快就要下山,且有離開此地的打算?”

    在那間院子裏時,陸青山在陸雨梧耳邊說的便是這個。

    “是。”

    喬四兒點頭。

    “他們要從此地南下臨臺,卻有好幾條路可走,那何流芳到底打算走哪條道,我們如今是一無所知。”聞言,似是在思忖什麽,陸雨梧喃喃。

    喬四兒想了想,是啊,堯縣如今也就一個巡檢司,張巡檢那一百多人哪裏夠用,就是将全縣衙的人都派出去,也封不住所有的路。

    “多虧了你與你的朋友,才不至于讓這個姓康的逃之夭夭。”陸雨梧說着,看了一眼身邊的陸骧。

    陸骧立即拄着拐,掀簾出去,将幾張銀票塞入喬四兒的手裏,“公子賞你,收着吧。”

    喬四兒連忙起身推拒,“不,公子,我不是為了這些錢才給您跑腿的,您對我有恩,我……”

    “不止是給你的,還有你的朋友。”

    陸雨梧說道,“他們跟着你,也沒有讓他們白忙一場的道理,是不是?”

    “這,”

    喬四兒俯身作揖:“多謝公子!”

    喝完了熱茶,喬四兒才要告辭,到了門口他卻又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對了,公子,那姓康的賊人身上原有一封書信,不知您看過了沒有?”

    “書信?”

    陸雨梧聞聲掀簾出來,“什麽書信?”

    “我不識幾個字,也沒看清楚,”

    喬四兒撓了一下頸子,“細柳姑娘沒給您看嗎?”

    陸雨梧一怔,在細柳手裏?

    “我知道了。”

    他神色如常,對喬四兒道,“你先回去吧。”

    見喬四兒離開,陸骧才好奇地問,“什麽書信啊?細柳姑娘沒跟您說嗎?”

    “走,去見她。”

    陸雨梧話音才落,那道房門一開,是一名侍者,他道:“公子,花小姐求見。”

    花小姐?

    陸雨梧眼中神光微閃,他想起跟随細柳住在這後衙裏的那位姑娘,她從未主動告知自己的名姓,也不與任何人提,但偏偏此時她卻……

    陸雨梧擡眸:“請她進來。”

    驚蟄沒在花若丹房中找到她,跑到阿秀那兒也沒見人,他急匆匆回到細柳房內,“細柳,花若丹不見了,但我看她行李還在,你說她去哪兒了……”

    細柳靠在窗前,只聽一陣開窗聲響,她擡頭正見那在窗內的陸骧退開了些,在他身後,是身着玉色衣裙,背對着窗而坐的女子。

    陸骧看見細柳,朝她點了點頭。

    “不用找了。”

    細柳靠在窗前,輕擡下颌,“在那兒。”

    驚蟄走過去往對面一瞧,那花若丹可不正在對面屋裏坐着麽!

    “她去那兒做什麽?”

    驚蟄皺起眉。

    細柳沒說話,繞過驚蟄推開門,朝對面廊上去。

    陸青山一見她上階,便沉默地推開門,請她進去。

    細柳看他一眼,随着他走進去,正逢花若丹從內室裏出來,她迎上細柳一雙冷淡的眸子,如常地喚了聲:“細柳先生。”

    随後便走出門去。

    細柳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走入內室,陸雨梧正好在醉翁椅坐下,他問,“你怎麽過來了?”

    “過來看看你。”

    細柳淡聲。

    話落,細柳一撩衣擺,在花若丹方才坐過的地方坐下來。

    陸雨梧笑了一下,“你不好奇花小姐來找我做什麽?”

    “她來找你,那自然是不便讓我知道的事。”

    細柳道。

    陸雨梧又笑,“倒也沒有不便。”

    “她将身份與其父之事都告知于我,請我帶她上京。”

    細柳八風不動,嗯了一聲。

    陸雨梧接着道,“但我還未答應。”

    陸骧似乎煮了新茶,味道聞起來不一樣,他端過來,細柳低眼一瞧,顏色如血,是紅茶。

    她無聲接t過,擡眼卻見對面那少年皺了一下眉,将茶碗放到了一旁沒碰。

    “陸公子第一次殺人?”

    她狀似不經意。

    陸雨梧聞聲一頓,片刻他颔首,“見笑。”

    “你插手的事絕非只死一個人那麽簡單,”細柳抿了一口茶,随後從懷中取出來一封書信,“一旦殺得多了,這茶也就喝得下了。”

    陸雨梧見她伸手遞來,他便直身去接,哪知指尖才一觸,她卻擡高起手來,這一剎那,四目相視。

    “你想管她的事?”

    她口中的人,自然是方才從這裏走出去的花若丹。

    “是。”

    陸雨梧點頭。

    “為什麽?”

    “她父親是慶元巡鹽禦史。”

    “慶元巡鹽禦史又如何?”

    天光越發淨白,照在細柳的身上,她臂上縫補的針腳細密,陸雨梧看着她,想起來她這件衣裳正是阿秀的阿婆洗淨縫補的那一件,是他幫張阿婆穿的針。

    陸雨梧道:“花硯慘死任上,而在他之前還有一位姓周的慶元巡鹽禦史,多年前周家滿門獲罪,在汀州伏法而死。”

    細柳輕皺一下眉,“既是伏法而死,難道你還心有疑議?”

    陸雨梧卻問,“因為他全家已經伏法,所以人心裏就不能再有疑議嗎?還是說,慶元巡鹽禦史天生就是什麽短命的官職?”

    “你……”

    細柳微愕,他竟連這樣的話也對她說?

    “你我是朋友。”

    陸雨梧仿佛猜中她心中所想一般,随後又朝她伸出手:“可以給我嗎?”

    細柳看着他舒展的手掌,幹淨而紋路清晰。

    她将書信遞到他手中,在他握住的頃刻,她卻沒卸力,只是對上他那雙剔透的眼,說:“我可以給你,但你要答應帶我們一道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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