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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大唐沿襲隋例,素來實行屯田制,但司農寺并非掌管全天下屯田,占據了大面積的戍邊屯田掌握在工部手裏面,而司農寺掌管內地諸屯共四十九處。
這四十九處裏面除去鹽池、宮苑、牧監等等,有三十六屯是農田。
這些農屯裏,産出最為豐厚的是關中屯、河東屯、山南、山東等開墾已久的老牌屯田,江南的幾個屯不說每個都是倒數,但平均值絕對是排在後面的。
而自從周自衡擔任司農寺丞,負責整個江南道的屯田之後,江南的屯田收成數字就好像是開了挂一樣。貞觀元年,他們還不那麽的顯山露水,只是從中等往下提升到了中等。饒是如此,已經讓李世民和衆大臣興奮不已,要知道,這是額外多出來的糧食。
貞觀二年,江南屯的數據遲遲都沒有彙報上來。
李世民還覺得納悶,朝中也有人陰陽說是恐怕是那周十三郎在那兒亂來,折騰出了什麽問題才不敢上報。不過司農寺卿崔善為一力站在自己屬下這邊,認為周十三行事穩重,此事必然事出有因。
但李世民和尚書省還是去了信函問詢,周自衡也很快遞上了自己的折子。原來,江南道這一年大面積的在實行雙季稻以及稻麥複種的模式,他想要等晚稻和晚麥全部入庫之後再彙總成數字遞上來。
種兩季!
這該多收多少糧食啊?
李世民與衆位宰相們心中火熱,雖然知道周自衡此舉是在故意賣關子也沒有絲毫的不悅——有才幹的年輕人有點小愛好小脾氣,無傷大雅!
結果,因為年關以及寒冷天氣等等,從江南道彙總過來的去年的收成數據一直到了前些天才送到李世民的案頭。據宮中小道消息說,陛下看了之後直呼了幾個好字,然後熱血沸騰地跑到宮門外射了一圈箭這才逐漸的冷靜下來。
但是,一夜都沒睡。
第二日,這份數字也被朝臣們知道了,大家也知道為什麽陛下如此激動了。江南道兩季的數字加起來,貞觀二年一整年的收成已經超過了所有的屯,一躍成為了榜首!甚至,将第二名甩出了不少。
魏徵聽着這些耳邊的數字,十分唏噓。當時他去江寧縣考察時的情形歷歷在目,而那個年輕人在離開長安的時候,說他會給大唐再造一個天下糧倉!
多少人笑話他是年輕氣盛,可現在,他真的做到了!
有了這些入倉的糧食,即使再發生點什麽天災人禍,朝廷也會有底氣很多。
當然了,自然也有一些酸言酸語,就比如——
“兩季加一起的那肯定多,要是關中能種兩季,那肯定會比江南還多。”
“而且一年種兩季,農人們忙得過來嗎?”
好在,在絕對的事實優勢之下,這些酸言酸語就像是泡沫一般,很快就在烈日下消散,根本掀不起什麽風浪。司農寺立下了大功勞,成為了朝中衆人的共識。
原本司農寺這個冷竈,現在也被炒熱了,司農寺卿崔善為這幾日走路都是飄着的。
而關于司農寺的改制也被提上了日程。
在武德九年,李世民剛登基的時候,就着手讓中書省對各個部門各個機構進行調研和問詢,因此做出了不少的改革。太醫院的改革就由此而起。但其實,司農寺當時也上疏了,而且還通過了,只是礙于時間和人手都不夠,進度并不快,至今仍然停留在了人才甄選的階段。
可如今,大家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該輪到司農寺了。
李世民對李承乾與魏徵道:“待周十三這次回來,這事兒就交給他了。”
魏徵笑道:“陛下切勿繞過崔公給他下旨,否則便是在給他樹敵了。”
李世民哈哈一笑,不以為意的揮揮手:“周十三這小子向來八面玲珑,這樣的事情于他不過是小事一樁罷了。看看崔善為現在還不遺餘力的想要把他調回長安來就知道了。”
能讓崔善為那個官場老狐貍如此信賴又放下戒心的,除了周十三也沒別人了。
他擡頭看了看遠方,微微眯起眼睛:“今年,周十三也該回來述職了吧?”
魏徵颔首:“将近三年,也該回來了。”
李世民看向魏卿:“魏卿前些年一直說周十三這樣的年輕人,要多多歷練,不讓朕予以他更高更重要的職位。那這次,他在外歷練了這麽多年,總歸是可以了吧?”
魏徵啼笑皆非,陛下這話說得他好像是阻攔周十三郎向上走的惡人一般。
但該說的還是得說。
魏徵道:“陛下,若是您想将周十三郎放到其他位置上,未必能發揮出他的特長,且不一定能遂他自己的心願。臣倒覺得,他既然能掌管江南道農事,那自然也能掌管天下農事!”
李世民蹙起眉頭:“愛卿所言有理,只是……”
只是他老覺得周自衡該發揮更大的作用。
但他轉念一想,周自衡于農事上如此有天分,若是讓他換崗,恐怕也會辜負他的這番才能。算了算了,還是魏卿說得對,就應該讓他先把大唐的農事梳理好,然後再做他想。
不如這樣,把崔善為給調走,然後讓周自衡來擔任司農寺卿?有了江南道的功績,想必也沒人會說什麽閑話……
就這樣,李世民心中已經有了想法。
“還有,周十三與徐四娘的爵位也該提一提了。”他感慨道,“光是戶部的玻璃作坊,就給內庫帶來了多少收入!解決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吶!”
單算上這一筆,給周自衡封個縣侯都很合理,再加上江南農事,封個縣公吧?
李世民正在這兒思忖着,就聽得魏徵與李承乾在讨論商之一事。
李承乾:“魏公,從玻璃作坊來看,是不是能說商業比之農業,更能讓朝廷和百姓富足?可為何從古至今,一直在重農抑商?難道是聖賢們錯了嗎?”
魏徵考慮了一番後才回答:“殿下,重農抑商乃是因為商業之利誘惑人心,如果不加以抑制,那所有的人都會跑去當商戶,就沒人種地了,朝廷自然要出應對之策。就如春秋時,管仲以鹿制楚,楚國人聞得養鹿可以獲利,便全都去養鹿,最終導致楚國無人種地,糧食短缺,只能臣服于齊。
“且商人重利,為了逐利可以做出衆多匪夷所思,甚至讓人義憤填膺的事情,擾亂民心,也破壞治安根基。由此,聖賢才會說,小人喻于利,而君子喻于義。”
李承乾自然聽過管仲的種種故事,他似懂非懂:“可若是如周寺丞這般,那又該歸于小人還是歸于君子?”
魏徵一愣,看着太子的确是迷茫的表情,他也不禁苦笑起來:
“殿下所說正是微臣這兩年在思索的事情。原本朝廷設捉錢令史,充盈國庫。但捉錢令史之法顯然于民更為不利,損害百姓利益。而周十三郎的做法既解決了朝廷的困境,也解決了捉錢令史的隐憂。”
自從國庫有大額進項後,捉錢令史這項特殊時期的産物就被谏官集體炮轟,然後叫停了。
魏徵也坦誠自己的迷惑:“從這個角度來講,周十三郎實行的自然是仁義之舉。其實,待他回來之後,臣正打算找他讨論一番。”
讨論商事的界限也哪裏,然後他是否對商事太過看重?
後者一度讓魏徵很是憂心。
李承乾立刻道:“魏公與周寺丞讨論之時,我可否旁聽?”
魏徵怔了一下,看向李世民,看到對方輕微颔首之後這才點頭應下:“自然。”
李承乾高興極了。
待到魏徵走後,李世民摸了摸承乾的頭。
父子倆也聊了一番,然後李世民提到了周自衡:“……周十三郎此人,是朕留給你的大才。待他在司農寺幹幾年,将天下農事梳理好,便可調去尚書或中書省再歷練一番,然後放出去總領一方,積累一些地方治理經驗……”
這樣下來十幾年,便可成為大唐的肱骨之臣。待自己仙去,承乾登基,他便是承乾可以倚重的大臣。
承乾立刻淚眼婆娑:“父皇必然會長命百歲,千歲!”
“不過是吉祥話這麽一說,你還當真了。”李世民笑了起來,但心中對兒子的孝順還是受用的,現在還是壯年的他對長生并不怎麽在乎,“人都有一死……”
當然,他還是希望自己能多活幾年。
想到這裏,又想起了太醫院與悲田院,又對李承乾道:“徐四娘亦然,日後太醫寺應該也是要交到她手裏的,他們倆夫妻,都是得用之人。”
李承乾重重點了點頭,心中感激。
這是父親對自己的信任。
不過……他真的不喜歡自己現在的老師,如果周寺丞和徐太醫丞能夠回長安再給自己上課就好了。哎!
李承乾在心中重重地嘆了口氣,但面上卻依然平靜。他已經是個懂得在宮廷裏收斂起自己真正心思的小少年了。
江寧縣。
周自衡和徐清麥渾然不知遠在長安的皇帝已經将兩個人的下半生安排得明明白白,他們正蹲在地上,認真的看着眼前這個似乎長出了一點芽的紅薯。
僅此一只的珍貴寶物。
“的确是長出來了,”周自衡滿意地拿起紅薯,指給徐清麥看,“你看,白色的這個就是芽點。”
徐清麥仔細觀察:“還真是只有一個個小點。”
“才幾天就長成這樣,不錯了。再過個幾天,等芽再長長一點,就可以移栽到土裏面了。”
徐清麥好奇問:“那你想要種在東山渡還是種在家裏邊?”
“家裏邊吧。”周自衡早就想好了,“東山渡那邊人多嘴雜,風險更大。家裏就周天涯一個不可控因素……”
徐清麥橫他一眼:“怎麽說話的?”
周自衡哈哈一笑:“不過我發現天涯其實很乖,她能聽懂。大人說了什麽事情是禁止去做的,她能夠分辨出嚴重性,然後乖乖的遵守。”
但如果只是随口說的事情,那就不一定了,趁着一個不注意就揭瓦上房了。
徐清麥看他老父親嘚瑟的模樣,頗有些忍俊不禁。
周自衡:“今日我休沐,帶你們去東山渡走一圈?”
“行。”
讓人收拾好了車馬準備出發,出門遇上劉若賢過來,于是又叫上她一起,一家人浩浩蕩蕩往東山渡去了。
上次在東山渡只是稍作停留,并未細看。但這次過去,徐清麥卻是長大了嘴巴,有些不敢相認了:“這邊怎麽忽然成這樣了?”
和她離開的時候完全不同!
如今的東山渡,寬闊河流上百舸争流,而碼頭兩邊樓宇林立,全是客棧與食肆還有各種貨棧,人來人往,十分熱鬧。這份熱鬧甚至從碼頭一直延伸到了鎮上的主街,連成一體。
如果說以前就是個小鎮子的規模,那現在徐清麥覺得和江寧縣城內相比也不差什麽了,只除了沒有城牆。
趙阿眉陪着徐清麥幾人在鎮子上逛,笑着說道:“主要還是因為現在這邊的作坊多了。”
她指了指左側不遠處:“那邊是李縣令當初建的磚瓦作坊,不過現在賣給了縣裏一戶姓方的人家,做得不錯,時不時就要招工。看着生意好,他旁邊又新開了一家,朱家開的。”
徐清麥挑起眉:“朱家?”
趙阿眉也是經歷過那一晚的,她低聲道:“現在朱家在這一片的影響力大不如前了,行事也沒以前嚣張。”
徐清麥輕哼一聲:“這倒是好事。”
趙阿眉笑了笑,又指向另一側:“那邊就是陸家開的手工皂作坊了,鎮上過半的娘子們都在裏面上工。”
徐清麥:“陸郎君還是需要娘子做工?”
這倒是比她之前想的要好,她退出的時候挺擔心陸家和康家都将工人替換成男人,但事實證明,無論是哪家似乎都沒有這樣做。
趙阿眉笑道:“我聽陸郎君說起過,他說還是女人做事更細心。而且香皂、花露從女子手中做出來,聽起來就比要從男人手中做出來要雅致。”
徐清麥噗嗤一聲,啞然失笑:“這還真是……有幾分道理。”
不管理由是什麽,能保證女子的工作權益,就是值得提倡的。
“因着這手工皂作坊,旁邊又新開不少的小作坊,有做模具的木匠坊、錫坊、有專門做雇工們生意的食肆……”趙阿眉感慨,“然後,人也越來越多,可以說幾乎是十裏八鄉的人都被東山渡這邊吸引過來了。去工坊裏做雇工的、去各種店鋪裏做小二和學徒的、還有去碼頭做力工的……可以說,連金壇、丹陽那邊都有人過來找活幹。反正,只要人不傻,在這兒肯定是能找到活計的。”
徐清麥忽然想起來一點:“等等……都過來做工了,那誰在種田?”
憑着她從來不怎麽擅長的歷史知識,這一向都是古代統治階級們抵制商業的一大關鍵點。
趙阿眉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徐清麥怎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她笑道:“大家平時自然是以種地為主,只有農閑的時候才會來去作坊裏當雇工。不過有些年紀小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倒是更願意去做雇工。”
徐清麥了然地點點頭,因為當雇工賺的錢要比種地來得更高嘛。
她又問:“可如今這邊不是種雙季稻嗎?農閑的時候要更少了吧?”
而且按照她的了解,周自衡推出來的精細種法,其實更耗人力。原本一畝需要一個人力,現在可能需要一點五個人力。
趙阿眉撓了撓腦袋,這下連自己也陷入到了迷惑之中:“這……我也不清楚了。不過說起來,在今年我也曾經聽幾個工坊管事抱怨,說是忙的時候招不到工。”
徐清麥聽了這個之後,反倒覺得合理。
她心中也有隐憂,在人力不足的時代,農事需要的勞力與工商業所需要的勞力之間的矛盾在未來的某一天或許終将會爆發。
正想着,她們已經逐步走到了鎮上最熱鬧的地方,有不少的人認出了徐清麥。
“是徐神醫吧?”
“哎喲,真的是徐神醫!”
江寧縣百姓還是更願意叫徐清麥為徐神醫。
徐清麥見狀不妙,客氣了幾句之後立刻從熱情的百姓群中脫身而出,簡直是逃回了在另一頭的莊園裏,手裏還握着幾個街邊大娘非得塞給自己的雞蛋。
一時又感動又好笑。
周家園子原本偏居于鎮子一隅,但現在随着鎮子的發展,也都連了起來,融入到了鎮子的發展裏。原本荒涼的道路兩邊現在也開了不少的客棧和食肆,主要為園子裏的雇工以及前來打探消息的客商們服務。
“現在很多人都是沖着玻璃作坊來的。”趙阿眉道,“不過咱們這邊有重兵把守,所以也不用擔心。”
現在的玻璃作坊有戶部的份額,所以李崇義調兵來駐守變成了順理成章。
玻璃作坊的人一直都不算多,鎮上的居民們大概也知道現在這園子裏有了個不得了的東西,為了不惹事上身,輕易不往這邊來,他們平素去磨坊會走外面的小路,避開這邊的正門。
不過今天仿佛是異常,徐清麥才回來坐了一會兒,屁股都沒坐熱,便聽到正門處的門房匆忙趕來:
“娘子!外面有人求醫,說要請娘子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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