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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升道坊的門外已經有一大堆人在等候,不亞于東市和西市開市前的人群。
悲田院的開張,在一旬之前就已經發了公告,張貼在各個裏坊的門口,俨然已經成為了城中近期最大的熱點。
因此除了一臉愁容真正是來看病的患者之外,還有很多純粹就是來看熱鬧的——如果不是要上工,估計半個長安城的人都得在這兒。
但不管是患者,還是趕着看熱鬧的人們,情緒都是積極而期待的。
大家都在等待,人聲鼎沸。
有心急的人道:“怎麽還沒開?還沒到巳時?”
旁人取笑他:“你這都問了最起碼有五遍了,稍安勿躁罷。”
那人嘆一聲:“你叫我怎麽不急?我這病啊都拖了小半年了,一直沒見好。今日可是和東家告了假才過來的。要是上午看不上,那我這半天假就白請了。”
這人姓吳,排行第六,別人都叫他吳老六。他從正月時開始老覺得自己心絞痛,去找了個藥堂子看了大夫,咬牙花錢買了一個療程的湯方卻依然沒什麽效果。然後,他拿不出錢來了,只能忍耐着去鋪子裏上工,去碼頭給人扛貨,竟然也就這樣忍過來了。
這半年手裏又攢了點錢,正想着要不要再換個大夫看看。當然,那些大藥堂大醫鋪裏的坐堂大夫他是不敢去找的,他聽一位工友說長安城外哪個哪個村子裏有個巫醫不錯,去喝兩貼符水就行,又便宜又管用。
吳老六很心動,剛想去的時候就聽到悲田院馬上要開的消息,他立刻就按兵不動了。
那可是有太醫坐鎮的悲田院!
要不,先去悲田院看看?如果太貴的話那就再去找那位巫醫……吳老六糾結的是價格,他根本就沒想過悲田院萬一也治不了自己的病怎麽辦這個事情,他覺得真到了那步也別找巫醫了,直接回家等死吧。連給陛下看病的太醫都治不好,還有誰能行?
“也不知道悲田院的診金是多少?”他忐忑的問身邊的人。
旁人猜測:“最起碼要三百文了吧?去大一點的藥堂找個大夫,也不少于三百文了。再好一些的,有名氣一些的,就要五百文往上了。那太醫們肯定不會低于這個價。”
否則他們來開診幹嘛啊!
吳老六的手籠在袖中捏了捏自己的錢袋子,那裏面正好有三百文。要是價格高于三百文,那他就只能打道回府去找巫醫了。
旁邊另有一群人,穿得光鮮整潔許多,聽了這邊的話之後嗤了一聲:
“一群窮鬼,連五百文都出不起還來這兒看病,這可是太醫!低于五百文豈不是看不起太醫們!”
吳老六自慚形穢地低下頭去。
他旁邊的人聽了後脹紅了臉,本來想要駁斥幾句的,但看看他們再看了看自己,最終還是選擇了忍氣吞聲。
插話那人頓時變得更加趾高氣昂來着,嘟囔道:“什麽阿貓阿狗都可以往這裏鑽了,我倒是覺得定高一點更好。不然豈不是還得和這些人一起擠?”
跟着他前來的同伴道:“聽聞悲田院有不對外的求診通道,但只開放給皇親國戚,還有那些達官貴人。他們的就診區也不從這裏走。”
那人的氣焰一下子就萎靡了,羨慕地罵了一句,恨不得自己也能立刻跻身于那個階層。這個時候,他看到就在自己隔了兩三米遠的地方有認識的人,驚喜極了:
“趙東家,您怎麽也來了?”
這趙東家四十來歲人,看上去面色紅潤,身體康健,不像是有病的樣子。他明面上是西市一家布料行的東家,在長安一大堆布料行裏并不起眼,但這人卻知道這位趙東家來自嶺南,他家在嶺南還是很有路子的,因此一心谄媚着要去巴結巴結。
不過,趙東家的心思顯然不在這裏,敷衍地寒暄了幾句了之後就開始踮起腳來看悲田院有沒有開門。
除了在外守候着的想要看病或是看熱鬧的百姓們,其實在裏面等候着的醫護們也十分緊張。
郭敏君從裏坊門這邊跑了回去,對阿軟和另外一個男護士說道:“好多人呀!怎麽辦?待會兒咱們不會出什麽亂子吧?”
這幾個人因為跟着徐清麥比較多,急救知識學得也比較好,被放在了急診科室裏。
阿軟其實也挺緊張的,但她一直在給自己打氣:“別擔心,你就想想當時的義診,咱們不也挺過來了?”
被她這麽一說,郭敏君也不由得放松了下來:“對,就當是義診那會兒……”
在診室中等待病患的醫學生們也在互相打氣:
“別緊張別緊張,義診那時候看着也是烏泱烏泱的人,咱們不也照樣挺過來了?”
“可不是,現在條件還比義診好呢。”
旁邊其他組的人很羨慕地問道:“你們義診的時候人很多嗎?”
“多啊!一開始排隊都排出一兩裏地了,後來是徐太醫說要限號,才好些。”說話的正是高禹,他拍了拍那人的肩,“放心吧,今天也是限號的。”
一天三十個號,是太醫院參考徐清麥幾人彙報上來的數據定的。中醫的看診,望聞問切,通常一個病患要好好看就需要比較長的時間。這個時代的人口數量相對也較少,徐清麥也并不希望如後世醫院那樣過于壓榨醫生們的勞動力。
到時候實在不行再稍微調整即可。
“太羨慕你們了。”其他組的學生感慨道,“我們感覺都在別人宅子裏打轉,根本沒那麽多人來。”
“那你做好心理準備。”高禹意味深長,“今天一定會很累,很累!”
想到那幾天義診,他的表情一瞬間有些扭曲,真是又累但是又很有滿足感,而且真的很能鍛煉人,能學到東西。
這些學生們正是今天的坐診大夫。
他們被太醫院從三百名學生中選出,通過了甄選之後才被調來太醫院坐診,條件之一就是曾經有過獨立出診的經驗。他們将會在悲田院中輪值出診,每旬兩日。這段經歷也會被計入到學習分數之中。
至于那些沒有獨立出診經驗的學生,便只能充當實習助手,先在悲田院中打雜和觀摩,待到下一年再行申請,通過甄選後才能獲得坐堂出診的資格。
之前為了這次的甄選,大家都打破頭了。然後很多學生這才知道原來這與在義診裏的表現有一定關系,就更羨慕徐清麥帶的這一組。她帶的學生裏,高禹、沈永安、侯遠道等等都獲得了資格,反倒是她自己的徒弟莫驚春和劉若賢因為沒有獨立出診經驗而只能成為實習醫。
這個結果一出來,所有人都覺得,這次的甄選是公正的,于是也放下了之前那些偏向陰暗的揣測。
除了學生們在等,醫工和醫師們也早早的就來到了自己的診堂。
雖然已經獨立出診了多年,但今天的一切對他們來說仍然是新鮮的。有人覺得很興奮,可以一天面對這麽多的病患,而且各種各樣,不同類型的病症都有,但也有人面無表情,只想回到之前的節奏裏。
不管大家紛紛轉動着什麽樣的心思,巳時一到,升道坊的大門打開了。
所有人都沸騰起來,開始不顧一切地往裏擠去。
“不要擁擠!”在裏坊門口兩側紮起來的高臺上,有吏卒敲響了鑼,厲聲道:“擁擠者,即刻逐出升道坊!”
喊了兩三遍,往前擠的人群終于緩慢了下來。
吏卒的臉色這才和緩了下來,坐在了椅子上,繼續盯着蜂擁進來的人群,然後很快就發現了問題:
“那個穿月白衣裳的!對,說的就是你!”
人群中一位年輕的郎君停了下來,一臉茫然:“是叫在下嗎?”
“自然是你!除了你還有誰穿月白裳?”吏卒一臉不耐煩道:“把手中劍交予我,悲田院不允許攜帶武器入內!”
年輕郎君愕然,本想說游俠兒豈能離開自己的劍,但看到高臺兩側站着的一排裝備齊全的護衛之後,立刻乖乖地将自己所佩戴的利劍交了出去。
其他人卻對此很理解:“正應如此,不然傷了太醫們就不好了。”
“應該查得更嚴一些。”
卻說人群中的趙東家,自從進了裏坊門之後,他就四處張望,好像是在尋找什麽。這時候,就聽到身邊的随從驚喜道:
“找到了,郎君,在這兒!”
不用他指,趙東家也一眼就看到了那幅招貼畫——它實在是很顯眼,就矗立在一進裏坊門的兩側,東西各一,高約六尺有餘,很是吸睛。
這招貼畫上卻是畫的一位牽着小童的婉約女子,畫風溫馨,顏色淡雅柔美。但最吸引人的卻是他們身上所穿的衣裳花色,紮染絞缬,藍白暈色仿佛将天空穿在了身上,圖案也特別,并非如今流行的小點狀的魚子缬和醉眼缬,而是大塊面的朵花绮,花朵盛放,甚至還可看到蝴蝶停駐其上,十分美麗。
在畫的上方,卻有一行詩與一行字。
趙東家看着那行“趙氏吉貝布,西市僅一家”的廣告語,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他正是當時在廣告投标會上花了大價錢買下悲田院大門口兩處廣告位置的商家。趙家久居廣州,那邊有一種特殊的樹,叫吉貝木。吉貝木非常的高,開花的時候大朵大朵,開花不見葉,花謝之後才會長出葉子,然後開始結大大的果實。它的果實卻十分獨特,殼內如絲絮一般,待到成熟後漫天飛絮。
當地的居民會将這種絲絮用作被子和襖子的內襯,也會将它織成布,也就叫吉貝布。
吉貝布冬暖夏涼,而且穿着透氣,是嶺南一帶的貢品。趙家好不容易從其他人的手中搶來一些份額,打算自己販來長安與洛陽一帶試試。可西市的布料行競争十分激烈,他們的鋪子位于最角落的位置,生意一直都不溫不火。
趙東家那次參加廣告投标會,被徐清麥蠱惑得當場出了大價錢,但回到家也有些後悔。不過對方是太醫院,而且錢都已經給出去了,也不好反悔,否則會被同行們恥笑。于是,他只能硬着頭皮交了錢,然後配合悲田院這邊提出來的要求。
悲田院只負責出個位置,其他的都要商家自己來,比如招貼畫也要商家自己做。好在,這半年來,東市西市出現了一個新的行當——有些落魄文人才子們以畫招貼畫為生,兩市的街道被點綴得花枝招展。
趙東家一直在忐忑的等悲田院開張,這下終于等到了。他得要第一時間來看看,确定一下自己的錢是不是打了水漂。
他注意到這些蜂擁而至的人,并沒有因為這幾幅精美的招貼畫而停留,不由得重重嘆了一聲。
“看來這次這筆錢算是打了水漂了。”他對身邊的随從也是自己商行裏的管事道,語氣悲觀。
管事安慰他:“這才剛開始呢,少東家。小的倒覺得這還不錯,您看看現在人這麽多,想必日後這兒的人也少不到哪兒去,即使只有一小部分注意到咱們這個,也是賺了。”
趙東家聽了後點點頭:“也是,那就再看看吧。”
哎,他倒是覺得悲田院裏這些廣告位最适合的就是藥材行,可惜太醫院不允許這兒張貼藥材行的廣告,說是會被患者們誤解為官方推薦,讓一衆藥材商都扼腕不已。
趙東家和管事沒有再往前走了,而大部分的人是過來真看病的,還在繼續的往前。
這麽多人,卻也沒有混亂。
人群中有文士發現了此中玄機,對同伴道:“你看這周圍,都用木欄杆圍起來了,想要進去只能沿着這條路往前走,而且它特意設置得迂回了些,所以人多卻并不擁擠。”
“确實,只是一點小改動就能收獲這麽大的效果,還能容納更多的人。”同伴也在感慨,“想必工部也是派了高手來主持。”
很快,他們就到了一處分岔口,不同的道路指向了不同的建築。
文士定睛一看,在路口立有木制的牌子和箭頭,上面分別寫着“門診樓”,“外科樓”,“急診樓”,“住院部”四個不同的內容。
他有些新鮮:“倒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分診。那咱們應該是去門診樓?”
同伴颔首:“應該是。”
兩人施施然走上通往門診樓的路。
但也有人,或者說很多人對自己要去哪裏是很茫然的,尤其是那些沒怎麽讀書而且年紀也大的百姓們,站在分岔口手足無措。
這時候有吏卒敲鑼喊道:“看病的一律去門診樓,一律去門診樓,不要阻礙通行,速速離去!”
如此重複喊了三四遍,之前圍堵着的人群這才一哄而散,各自去了各自要去的地方。
也有人執着且膽子大,湊上來問:“可在下是想要來割毒瘡的,聽聞那應該是屬于外科?”
“你以為你想割就能割啊!”吏卒上崗前都受過專業培訓,耐心解釋,“你要先去門診樓挂一個外科大夫的號,讓她給你看看,如果确實要割那就等後續安排。外科樓是做手術的地方,不是看病的地方!”
“原來如此。”那人恍然大悟。
那他應該去門診樓。
他又看了看那三個牌子,想着反正都已經問了,索性一次性問清楚,便又開口道:“那急診樓卻又是做什麽的?”
旁邊的人也都停了下來,想要聽到答案。
吏卒道:“那裏只收治情況很緊急的病人和正在犯病的病人,比如你身上的傷口正在出血,再比如……”
這時候,就聽到人群中忽然傳來驚喊聲:“快來人啊,有人暈倒了!”
“有人暈過去了!”
那吏卒立刻趕了過來,扔下一句:“比如這種忽然暈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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