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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第 189 章
已經過了十一點, 屏蔽時間開始了,外城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W戴上口罩,裴染把圍巾拉高, 兩個人蒙好臉, 一路回到金姐的酒吧。
酒吧裏的人竟然比平時多, 不少人大中午就開始買醉,已經喝得東倒西歪, 一副活一天算一天的樣子。
裴染直上二樓,敲了敲自己住的那間房的門。
出來的是個睡眼朦胧的男人, 根本沒聽過艾夏的名字,納悶:“我都在這兒住好幾天了啊?”
裴染立刻給艾夏發了個消息, 還是那個疑問貓貓頭的表情包。
艾夏沒有回複, 不知道在哪裏, 在忙什麽。
等了一會兒, W說:“不然我們問一下金姐。”
裴染是從內城偷偷溜出來的, 不想被太多人看到, 有點猶豫:“不知道她嘴巴牢不牢。”
兩人回到樓下,門口那邊忽然一陣喧鬧。
酒吧裏不少人都端着啤酒杯,拖着椅子,往一個方向湊過去。
遙遙的, 進來了一個人, 竟然是盛明希。
這個當初包裏放着價值八百碗牛肉面的膠帶的姑娘,從夜海到黑井, 從黑井到極光城, 消瘦了很多,一頭長卷發紮成馬尾, 穿着件不知從哪來的樸素的舊外套,眼睛倒是和當初在夜海七號上一樣明亮。
酒吧裏人多,光線又暗,盛明希沒看見裴染他們,在門口的一張桌子旁坐下。
周圍已經圍了一圈人,好在都很安分,好像在等着什麽。
盛明希開口,問大家:“昨天講到哪了?”
一群人馬上七嘴八舌地回答:
“講到外星探測器編隊要來了!她手裏握着開關!”
“對,還沒講到底按沒按開關,你就走了,她都攥着開關攥了一天了,最後到底按了沒有?”
“按了吧?”
“不能按吧?按了整個星球就都完了啊!”
“不按不是也一樣完蛋啊?”
盛明希清了清喉嚨。
嘈雜聲立刻沒了,有人招呼酒保,“快給人家倒杯水。”
金姐親自端了杯清水送過來,又牽過來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拉了把椅子,安排她坐在離盛明希不遠的位置。
裴染認出來了,就是上次在樓頂天臺上看見的那個生病的孩子,她媽媽急着帶她看病,不小心出聲,已經不在了。
小女孩緊抿着嘴唇,無論金姐做什麽,都一聲不出,安靜地坐下。
盛明希喝了口水,開口了。
“那我接着講。
“她手裏攥着那個決定所有人類命運的紅色開關,這是她從來沒有設想過的走向,她本以為……”
隔壁桌的人正在低聲議論:“這姑娘現在每天都過來,中午講一次,晚上講一次,中午和晚上講的還是不一樣的故事,聽的人可不少呢。”
怪不得酒吧中午的生意也好起來了。
裴染明白盛明希在做什麽。
裴染:“她在當一個說書人。”
W答:“對。說書人是個古老的職業,很久以前,識字率低的時候,大多數普通人不識字,沒法看書,故事就是通過他們一代代流傳下來的。”
現在世界陷入沉寂,說書人又回來了。
外城雖然保留了可以出聲的時段,但是整座城裏都找不到一個字。
沒有書籍,沒有電影,沒有任何這些熟悉的娛樂方式,人們百無聊賴,每天靠喝酒打牌打發時間。一個能這樣繪聲繪色講故事的人,就變得很稀缺。
裴染望着盛明希,“除非能永久保留一塊不會被沉寂打穿的區域,否則所有的故事最後都會消失。”
“對。小說、歷史、文化傳承,沒有什麽能保留下來。”
W看了眼那個安靜的小女孩,“最可怕的是,這一代人前半生生活在文字時代,還算好,下一代人就算找到辦法存活下來了,也不識字,還可能會喪失語言溝通的能力。沒有語言,會對智力的發展産生深遠的影響。”
如果最後只剩下最原始的食色生存,像野獸一樣活着,就算人類的族群還存在,好像也沒什麽意思。
裴染說:“不知道攻擊我們的,到底是誰。以他們的科技的先進程度,為什麽不直接炸了我們的星球,殺了所有人?非要這樣細碎地閹割我們的文明。”
W默然不語。
兩個人沒有打擾盛明希,也先找了個位置坐下,W說:“這故事不是盛明希自己編的,她講的是一本小說,情節記得非常清楚,和小說原文的吻合度很高。”
這是反複看了多少遍,才能這樣憑空複述出來。
盛明希是夜海大學戲劇社的社長,臺詞功底相當好,講起來聲情并茂,實在是個很合格的說書人。故事很抓人,裴染也聽進去了,正津津有味時,忽然聽見她說:
“那顆藍色的星亮度達到了峰值,漸漸黯淡下去,最終熄滅了——理論得到驗證,他們被摧毀了。”
她頓了頓,“——我們明天中午再接着講。”
裴染:啊?
啊?啊?
她憤怒了,轉頭望向W,“就給我卡在這兒了?後來呢??坐标發布出去了,後來呢??”
W:“別急,後來怎麽樣了我知道,一會兒給你講。你不要過去麽?盛明希要走了。”
盛明希那邊,不少人都在往她面前的桌子上放錢,雖然面額都不大,只有一塊兩塊,但是湊在一起積少成多,足夠吃飯,不會餓死了。
她正在仔細地展平鈔票,一張張疊起來,一個醉漢端着啤酒杯搖搖晃晃地過去了,彎下腰往她面前湊。
盛明希往後躲開,板着臉擰起眉頭,剛要開口,就看見一個圍巾遮住大半張臉的女生大步過來了。
那女生一把拎起醉漢的衣領,随手一甩,利落地把他扔到旁邊。
什麽都沒有挨揍的醒酒效果好,醉漢的脖子被這股大力勒得差點背過氣去,腦子頓時清醒了,爬起來,飛快地溜到酒吧深處。
盛明希的眼睛大了一圈:“啊??”
裴染過去抓住她胳膊,低聲說:“先走再說。”
盛明希火速收好桌上的錢,揣進口袋,三個人一起出門。
出了門,盛明希才敢出聲,攥住裴染的胳膊,“阿布一直說你沒事,你還真的回來了!咱們不住這兒了,已經搬家了,我帶你回新家。”
新家離得不遠,走一小段路就到了。
院門是塑料板做的,有的地方裂開了,被仔細修補加固過,院門口幹淨得異乎尋常,和附近的其他人家對比鮮明。
剛走到附近,門忽然開了條縫,探出一個小機器人的大腦袋。
雷恩拎着掃帚,像是正在打掃院子,聽見外面的腳步聲往這邊張望,面板上是個非常警惕的表情,好像做好了一個不對就關門落鎖的準備。
可是它一眼就看見了裴染和W。
雷恩火速換了個震驚的表情:“啊——啊——”
裴染:“……”
雷恩這一叫喚,星空立刻沖出來了,表情緊張,機械手裏彈出了它那把剪纜繩用的大剪刀。
不過它臉上的表情馬上從驚吓變成了驚喜:
“裴染?你回來了??”
雷恩不叫喚了,眨了下大眼睛,飛快地打量:“四肢齊全,腦袋也在,行動正常,沒有殘疾,主人,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它注意到了裴染裝得鼓鼓囊囊的新背包,“主人!你是不是比賽拿到獎金了!!”
它丢下手裏的掃帚,轉身往回跑,沖進小樓。
能聽見它的聲音:“快出來看啊!主人勝利歸來啦!主人賺到大錢啦!!”
裴染已經算是臉皮相當厚的人了,還是很想追上它,捂住它的嘴——假如它有嘴的話。
裏面的人被雷恩嚷嚷出來了,艾夏和喬賽急匆匆出來,阿布跟在後面。
這些天過去,阿布看起來更瘦了,身形薄得像張紙,眼睛顯得更黑而大,也不像在黑井時那麽有精神,眉頭鎖着,像是壓着心事似的。先知的能力不止影響心情,很明顯也在影響她的身體。
艾夏身上也有綠光,倒是生龍活虎的,歡蹦亂跳地跑過來。
她說:“我剛看到你發的小貓,正要回,就聽見你回來了!”
喬賽也在上下打量W,“我怎麽覺得某人看起來心情極佳呢?”
W沒什麽表情,語氣淡漠:“有麽?沒有吧。不要沒事亂腦補。”
他問:“南奕還在麽?”
雷恩在旁邊插話:“他當然跑不了啦,就在樓上,我的那兩個學徒看着呢。”
裴染:學徒?
看來雷恩又收了兩個新的家務學徒,也不知道人家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
裴染把背包騰空,包裏的東西給了艾夏他們,又把這些天的情況大略地跟他們幾個說了一遍,艾夏也說了說他們租房搬家的事。
她說:“我們幾個除了這個院子,還租了個小門面,開了間維修東西的小鋪子,就在出門左拐那條大路的轉角。不止幫人修東西,還回收物資搜索隊從城外帶回來的東西,修好再賣出去。今天剛好回來取配件,平時家裏沒人,就只有雷恩它們幾個。”
他們開的維修店有江工,有喬賽,還有在黑井科技中心工作的莊眠,技術陣容相當強大。
艾夏對裴染說:“給你留的房間在樓上,就在我房間隔壁,要上去看看嗎?”
裴染跟着他們上了二樓。
一上樓,就看見一扇敞開的門裏,窗臺上,擺着艾夏的那盆白鶴芋。
在外城安定了一些日子,西南地氣又暖,它長得更好了,抽出了新葉,葉子密匝匝的,油綠到閃亮。
留給裴染的房間就在隔壁,很敞亮,她的背包和小貨車車鬥裏的物資也都整齊地碼在裏面。
裴染說:“我今天是偷偷溜出來看你們一眼,一會兒就得回去。”
艾夏懂:“明白。”
窗子大開着,裴染走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問艾夏:“隔壁那個院子沒人住?”
艾夏答:“對,我聽說也打算出租,現在還空着。”
阿布拉了拉艾夏,“我有話想單獨對裴染說。”
艾夏知道她們有事,立刻出去了,順手幫她倆關好門。
阿布對裴染綻開一個微笑。
“你選擇了跟着身上帶着藍色的槍的人走。”
這是一個肯定句。
裴染點頭,“是啊。”
其實不用回答,她也知道。
阿布說:“我知道你還要去做別的事,我們得抓緊時間,”她伸出手,“裴染,我能不能……”
裴染直接把手交給她,“當然可以。”
阿布的手冰涼,裴染把她的手握住。
她的眼中閃過一片綠光,她低下頭,“不知道為什麽,我的預言能力最近一直在增強……”
裴染知道為什麽。沉寂的能量增強,會增益融合體的異能。
阿布說:“……我不止可以閱讀自己的各種選擇,在我碰到別人的時候,有時候也可以檢索到對方未來能做出的各種選擇。”
她不動也不出聲了。
裴染上次用她的異能體會過,知道現在在阿布那裏,時間的流速變了,她正在飛快地體驗各種選擇後的世界分支。
她就像一個向導,孤身離開衆人,一個人在籠罩着濃霧的路上往前摸索。
只過了一會兒,阿布就放開裴染的手。
她擡起頭,嘴唇蒼白,虛弱得快撐不住了一樣。
她說:“裴染,下面的一個關鍵節點是——”
就像上次她說,一定要跟着身上帶着藍色槍支的人走一樣,她又在給她指路。
阿布凝視着裴染的眼睛:“——如果你聽到有人說,‘我看見了,他在前面’,不要猶豫,立刻跟過去。”
她注視着裴染:“我不能給你太多的提示,太詳細的提示,會讓你對提示做出各種猜測,猜測本身會幹擾你在這件事發生之前所做出的選擇。”
裴染懂她的意思:“明白,我該做什麽就做什麽,不去琢磨你這句話的意思。等以後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就立刻跟過去。”
讓自己繼續做一只确定的猴子,等來到那條分叉的時候,選擇先知預先選好的道路。
阿布點了點頭,“沒錯。”
她的臉色蒼白凝重,又嘆了口氣。
“我不是什麽全知全能的先知,只能看見片段,沒有能力看到事情的全貌,對很多即将發生的事也沒有辦法改變。每一件事都要付出代價,每一條路上都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我只能盡我所能,讓事情朝向沒有那麽壞的方向發展。”
不知她看見了什麽,聽起來好像很悲觀。
她說完了,走到門口,拉開門,背影單薄瘦削。
裴染忍不住跟上去,探身抱了她一下。
阿布肩胛的骨頭支棱着,硌着裴染。
沒有什麽話能安慰可以看見未來的先知,裴染低聲說:“其實大不了,不過就是所有人都死了而已,還能再怎樣?”
阿布仿佛點了一下頭,“沒錯。大不了不過就是一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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