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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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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2章 第 32 章

    手環在起火, 很多人吓壞了,即使自己腕上的手環沒事,也把它慌慌張張地撸下來,遠遠地丢開。

    混亂中, 裴染把拎着的貓包放在地上。

    小白貓吓得不輕, 脊背上的蒜瓣毛炸開了花, 慌亂地縮在貓包裏,瞪着眼睛, 從剛才到現在,一直在喵個不停, 聲音都喵啞了。

    貓能出聲,人卻不行。

    裴染拉開貓包的拉鏈。

    小貓不等她把拉鏈拉到底, 就掙紮着從打開的縫隙中鑽出來, 嗖地竄得沒影了。

    W說:“你救了只貓, 我還以為你打算養着它。”

    裴染擡頭看了眼濃煙彌漫, 滿地血肉的街道, 随手扔掉空了的貓包。

    “我自己能保持活着就很不錯了, 還養貓?”

    沉寂狀态目前不影響動物,那只小貓獨自待着,說不定比跟着人類還能活得更長久一點。

    裴染繼續向前,盡量躲開混亂的人群。

    炭化的手腕黑得吓人, 那些臉上是無聲的哭嚎, 血花在人群中噴濺,煙霧中的身影碎成千片萬片。

    W仿佛立定了心思, 要跟她閑聊那些有的沒的, 他冷靜無波的聲音就在耳邊:“那我們兩個不太一樣,我喜歡養寵物。”

    裴染的注意力從人群身上移開, 問:“你是個人工智能,要怎麽養寵物?”

    “是虛拟的寵物,養在我的服務器裏。”W說。

    裴染懂了,“虛拟的寵物好養多了,沒真的寵物那麽麻煩。”

    “不。我養的虛拟寵物也會生病,也會死,要記得每天給它們按時投食,喂水,打掃清潔,關心不夠的話,它們也會抑郁——我特地設置的,一切都嚴格按照現實中的寵物來。”

    裴染默了默,“你可真是……”

    閑得蛋疼。

    哦,對了。他沒有蛋。

    裴染問:“所以你養了什麽虛拟寵物?虛拟小球?長得跟你像嗎?”

    W:“……”

    W:“最近在養一條蛇。”

    裴染的目光飄向路邊。

    路邊,一個母親的手腕燒焦了,死命忍住痛楚,拉開和孩子的距離。

    孩子卻害怕了,馬上跟過來,小手在空中亂揮,驚慌地抓住母親的衣服,咧開嘴,嘴上貼着的膠布脫開。

    “媽媽……”帶着哭腔。

    母親怔了怔。

    她伸出手,最後一次,用焦黑的手腕摟住孩子。

    噪吵的警報聲中,一大一小兩個人影一起消失在人行道上。

    裴染挪開目光,迅速把和W的話題繼續下去:“你養的蛇是什麽顏色的?”

    以前在地堡,也曾經遇到過一個随身帶着蛇的人,是條漂亮的小蛇,只有手指粗細,渾身翠綠,眼睛漆黑,會像手镯一樣纏在手腕上。

    “是金色的,年紀還很小。最近胃口很好,喜歡吃冷凍的小老鼠。”

    “老鼠也是你做出來的?”

    “是。”W繼續找話題,“我還打算過些天再養一箱蟑螂。”

    裴染停頓一秒,“你說你要養什麽??”

    蟑螂。

    地堡裏有不少蟑螂,個頭很大,還會飛,飛得愣頭愣腦,像小型轟炸機一樣,和人類一起住在地下,睡覺時會往人身上爬。

    W敏銳地察覺到,她問這個問題的時候,連語調都變了。

    W迅速答:“沒什麽。”然後馬上轉移話題,“那你覺得我養什麽比較好?”

    “你想養什麽就養什麽,”裴染說,“不然你養一窩螞蟻吧?”

    “我真的養過兩窩螞蟻,”W說,“養在同一個透明大缸裏,它們之間經常爆發戰争,最後一窩幾乎被另一窩滅種。”

    裴染:“……”

    裴染:“那咱們興趣不同,我就是想着,如果我有足夠的吃的,可以喂喂它們什麽的。”

    W說:“我經常喂它們吃蟲子。”

    裴染想了想,“你為什麽不養只蜘蛛?很大的那種,棕色,全身毛茸茸的,我看過一本小說,裏面的女主就有這樣一只蜘蛛。”

    一人一球一邊聊着,一邊穿越街道。

    到處都是一張張蒼白的臉,驚惶的眼神,人們不能交流,就算家人和朋友就在身邊,也像是相隔千萬裏。

    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在無邊無際的沉默中掙紮,死去。

    裴染明白W的良苦用心。

    在這座着火的人間煉獄裏,他在持續不斷地跟她說話,聊的內容與眼前的一切完全無關,幫她隔絕出另一個世界,讓她保持冷靜和理智。

    腕上的手環震了,裴染瞥了一眼。

    手環已經被她設置成不顯示消息內容,有人發來了圖片,是聯邦國防安全部。

    W也在說:“審核通過了。聯邦給所有公民發送了警告圖片。”

    裴染打開消息。

    這次不是一張,而是一整組圖片,沒有字,但是畫得非常清楚。

    圖片是勾線的簡筆畫,主角是個女孩,梳着馬尾,嘴上封着膠帶,正在處理全身上下一切包含文字的東西,圖片上,所有文字都被畫成了一行行亂線。

    她的背包和裴染的背包不太一樣,多了兩個口袋,但是那扣環,那拉鏈布局,一看就似曾相識,有跡可循。

    裴染:“你畫的?”

    W:“對。”

    黑井直接把他畫的圖片發送給大家了。

    裴染往後翻了翻。

    女孩摘掉手環,放得遠遠的,然後在虛拟屏上的設置裏,關掉了圖片的縮略圖顯示,然後把圖片全部删除了。

    最後一副圖上,是個男生,打開了手環上包含文字的表情包,然後胳膊被燒成了焦炭。

    W還挺體貼,換了個主角,沒燒她的胳膊。

    裴染關掉屏幕,“如果那個什麽審核流程能快一點,搶在手環被攻擊之前,發出警告,就不會死這麽多人。”

    W沉默片刻。

    “他們已經盡力了。黑井的臨時決策委員會,今天在忙着二期屏蔽層工程的事,正在焦頭爛額,等湊齊人,迅速讨論通過,前後也已經用了超過二十七分鐘。

    “他們不是有意拖延,是受制度拖累,還有人類天然的溝通和決策能力限制。”

    W的語調淡漠平靜:“這種危機發生時,如果把各種問題全部交給人工智能來處理,由人工智能來全面地分析利弊,給出各種解決方案,從中挑出最優解,哪怕再寫個詳盡的報告出來,也用不了幾秒。”

    裴染作為人類,沒法反駁。

    W說:“黑井已經決定優化流程,由維納元帥全權負責信息發布這一塊,今後警告信息的發送只需要通過她一個人,速度應該可以快一點了。”

    裴染低頭看一眼這只球。

    他對黑井內發生的一切,不止是知道,根本就是了如指掌。

    警告發出來了,可是晚了二十七分鐘,一切都不一樣了。

    不知有多少人因為手環被攻擊,胳膊燒成焦炭,或者燒成火團,丢掉性命。

    手環着火也引起了恐慌,很多人幹脆丢掉了手環,以後不能再收到聯邦後續的警告信息。

    不過那些收到警告信息的人,還是行動了。

    就在大馬路上,人們慌慌張張地脫掉衣服,手撕牙咬地撕掉标簽,清掉包裏所有包含文字的東西。

    好在就算丢掉了手環,大家也能看到其他人都在忙什麽,人人有樣學樣。

    只過了片刻,人行道上就全是丢出來的各種紙張、文件。

    在這個一切仿佛都在電子化的時代,竟然還是有那麽多有字的實物。

    身份證,駕駛證,銀行卡,畢業證,房産證,結婚證,離婚證,合同,欠條,紀念冊,手賬,情書,小紙條。

    所有這些在逃命的時候,也記得随身攜帶的重要物品,現在都被慌慌張張地胡亂扔在街道上。

    外在的一切,那些財富,榮耀,契約,恩與怨,愛過恨過,為之努力過,似乎割舍不掉的,都随着文字一起被剝離了。

    每個人都重新回歸成為純粹的生物性的人本身。

    冷風在樓宇間刮過,無數文件打着旋,滿天飛揚,沾到火苗,化成一只只燃燒的蝴蝶。蝴蝶舒展它們明亮耀眼的翅膀,把火焰帶到更多的地方。

    火勢更大了。

    濃重的煙氣撲面而來,幾乎完全吞沒街道,遮蔽了視線。

    裴染的眼睛刺痛,飚出淚花。

    最可怕的是喉嚨。

    裴染停下來,憋住氣,又拿出礦泉水,把層層疊疊的圍巾澆了一遍,捂住鼻子。

    可即使有浸濕了的圍巾過濾,呼吸之間還是有嗆人的怪味,讓人簡直抑制不住咳嗽的本能反應。

    她忽然有點羨慕W。

    他不會咳嗽,也不會流眼淚,一雙黑色的眼睛在濃煙中淡漠地來回掃視。

    W察覺到她的狀态不對,出聲:“裴染,煙太大,我們不要再往前走了。我們想辦法去找其他的交通工具。”

    裴染心中很糾結。

    連古董車都壞了,唯一的代步工具沒了,不知道還能有什麽車可以用,如果再不去找夜海七號,難道真的要用腳走到兩千公裏外的黑井?

    裴染問W:“這樣全城起火的話,夜海七號會不會開不出去?”

    W回答:“夜海七號的始發站建在地下,出城前全部是封閉的隧道,我估算,地面上的火情應該不會有太大影響。”

    “但是,裴染,”他的金屬球身旋轉半圈,看向身後起火的街道,“火蔓延得太快,如果繼續往裏走,我們可能很快就沒有退路了。”

    會被大火封在夜海市區。

    裴染把金屬球上吊着的繩子攥得更緊些,問他:“所以你打算怎樣?向前還是回頭?”

    W停頓一秒,才回答:“我聽你的。”

    裴染說:“我想要向前。”

    W回答:“好。”

    裴染繼續向前走。

    煙霧中,旁邊忽然爆發出一連串的咳嗽聲。咳得撕心裂肺。

    終于有人撐不住了。

    一。二。三。

    灰黑色的煙霧中,那個佝偻着腰咳嗽的人影依舊站在那裏,咳嗽聲還在繼續。

    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竟然是安全的。

    周圍的人幾乎喜極而泣。咳嗽聲頓時響起來,此起彼伏。

    裴染觀察周圍,确認真的安全之後,也跟着揭開膠帶,一連串咳嗽溢出來,喉嚨撕裂一樣地疼。

    一人一球在濃煙中分辨着方向,繼續穿過大大小小的街道。

    “到了沒有?”裴染問。

    一陣冷風刮過,煙氣散開,前面一幢大樓的外立面上露出巨幅廣告。

    牌子是複古的樣式,鐵皮上噴着漆,上面的字已經被火燎沒了,只剩殘缺的半幅畫:一輛老式列車的車頭。

    夜海七號的始發站終于到了。

    車站建在地下,進站口看起來像是地鐵的入口,也貫徹了這種古典風情,沒有虹膜掃描,只橫亘着一排閘機。

    離入口不遠的地方,聚集着不少人,總有三四十個,看來也是想來這裏,乘着夜海七號離開這座燃燒的城市。

    裴染先掃視一遍,沒有看到艾夏。夜海的大火燒成這樣,不知道她和外婆安全進城了沒有。

    閘機口,人們同樣扔了滿地的零碎,小心翼翼地彼此保持着一兩米的距離,試試探探地往車站裏張望,卻沒人動。

    裴染有點奇怪:“他們在幹什麽?”

    W答:“是閘機。看起來不太正常。”

    他的眼睛是攝像頭,自帶多倍變焦,視力比裴染的人眼好得多。

    再走近一點,裴染也看清了。

    進展入口,一排一共有八臺閘機,機身通體銀色的金屬皮,每個閘口都有一對透明的扇形擋板,看上去可以開合。

    灰蒙蒙缭繞着的煙霧中,這些閘機并不是靜止的,正在蟲子般妖異地湧動。

    扇形擋板如同一對對透明的昆蟲翅膀,微微顫動着,發出嗡嗡的輕響。

    原本應該是四四方方的堅硬的金屬閘機,現在質地似乎變得柔軟了,仿佛裏面藏着什麽活物,機箱表面東鼓起一塊,西鼓起一塊,就像正在冒泡的沼澤地。

    鼓起來的部分,質感不像金屬,更類似人類的皮膚,上面隐隐暴出一條條的青筋脈絡。

    這情形太怪異,沒人敢過去。

    裴染:“又是瘋癫态的融合體。”

    W的聲音憂慮:“聯邦以前從來沒有過這麽多融合體。”

    這世界越來越混亂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動了。

    是個學生模樣的男生,穿着件藏青色的羽絨服,戴着口罩,背着雙肩包。他先是茫然地原地轉了幾圈,接着就一步又一步,朝那組奇怪的閘機走過去。

    好幾個同樣學生打扮的人和他站在一起,現在他忽然一個人往前走,他的幾個朋友都有點懵。

    一個戴紅色絨線帽的女生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但是苦于不能出聲,只能用眼神示意他不要過去冒險。

    男生完全不理。

    他回過身,揮舞胳膊,趕蚊子一樣甩開朋友的手,一意孤行。

    裴染盯着他瞧,琢磨:“他的眼神好像不太對。”

    W同意:“反應速度也不正常,眼珠轉得很慢,沒有表情,像在夢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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