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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第 31 章
裴染處理完黑皮本子, 順手拿過一只被W剝得光溜溜的罐頭,用刀刃刮掉鐵皮罐身上印着的保質期。
刮罐頭的手法很娴熟,跟剛才刮W的手法一模一樣。
裴染的手忽然頓住了。
她的目光定在自己拿刀的那只機械手上。
幾乎都忘了它。
她心中發寒。
“我的這條機械臂,”裴染說, “表面我全都看過, 沒有字, 只印着一個小圖标,可是不知道, 裏面會不會有哪個部件上有字。”
目前來看,對這些文字的打擊方式, 都是定點高溫灼燒。
要是這條胳膊什麽時候也被高溫灼燒,麻煩就大了。可是它連在肩膀上, 真有問題的話, 難道能拆下來麽?
W撕開壓縮餅幹外包裝, 流水線般的動作沒有停。
他的聲音平靜:“這是國防安全部委托沃林集團做出來的實驗義肢, 我仔細檢查過沃林集團送過來的報告了, 部件上沒有任何文字, 放心。”
這只球很貼心,幫忙查完了。
裴染撸起衣袖,拿着刀,順手去刮手肘上那個三角形的小圖标。
誰知道沉寂什麽時候會升級成什麽樣, 全都刮掉, 有備無患。
她邊刮邊咨詢:“W,這條機械臂有辦法徹底拆除嗎?”
拆掉這條機械臂的話, 就少了一樣非常有用的武器, 可也不用再考慮身體對它的排異反應,萬不得已拿不到藥的時候, 這是個活下來的辦法。
可是裴染懷疑,這東西可能不能拆。
用藥物續命這件事,太危險了,裴染浏覽過原主寫的那麽多備忘,感覺她是個清醒理智的人,應該會選擇放棄胳膊,而不是這樣一天天吃藥維持。
果然,W回答:“如果能簡單拆除的話,沃林集團何必要這些年,一直費心費力為你們提供更換義肢尺寸的服務和藥物支援,而不是簡單地拆除胳膊,扔給你們一筆賠償金了事?”
“因為這條義肢并不是簡單地連接在你的肩膀上的,實驗中對你的腦部和神經系統進行了深度改造,就算取掉從肩膀開始的機械部分,排異反應仍然會發生。”
他淡淡說:“這不是為了讓你去黑井編造的謊話,因為現在這種狀況,沒有合适的醫療條件,就算我說可以,你也沒法拆掉它。”
這是一條扔不掉的胳膊。
裴染又拿起一只罐頭,飛快地刮掉鐵皮上的保質期。
她在心中問:“那手環呢?你有沒有也找到手環內部結構的圖片?”
手環剛剛被她扔了,現在還在地上孤零零地躺着。
手環改成了全圖模式,文字消息完全不顯示,但是內部就說不準了。
如果裏面的各種部件上還有商标規格之類的東西,說不準什麽時候,也會被高溫打擊。
手邊沒有合适的工具,只有一把剪刀和一把水果刀,想拆都未必能拆,手環偏偏又非常重要,能收發圖片,現在安全的信息交流渠道少得可憐,就指望它了。
“我查過了,”W回答,“這是飛藍公司的機型,是聯邦流行的主流産品,二十年前,他們的産品內置能源上還有文字形式的型號編碼,現在手環部件越做越小,聯邦的各種手環部件上,已經都沒有文字了。”
那就好。
裴染心中和W說話,手裏走刀飛快,搞定罐頭們,過去撿起手環戴上。
W已經把礦泉水瓶全都撕掉了标簽。
一人一球一起處理常用藥。
藥膏管子表面的字像一層漆一樣,用刀刮掉就行。藥瓶也很容易,撕掉瓶身上的标簽紙,刮掉瓶蓋上的商标。
最麻煩的是盒裝的藥。
藥盒正反面都印着不少字,錫紙板上的字更是印得密密麻麻。
裴染問W:“你能只憑藥的形狀顏色就認出這些藥麽?”。
W看了一眼就安然答:“當然沒問題。這些藥的樣子我已經記住了。名稱,用途,用量,我的資料庫裏都有。”
裴染自己也盡量記住每種藥的樣子和功用,扔掉藥盒。
她把藥片和膠囊取出來,盡量裝進藥瓶裏。
W處理完的瓶子裏,有個昨天喝空的礦泉水瓶,裴染把裏面的水滴盡量瀝幹,塞了幾張紙巾進去墊着,把剩下的藥全裝進去,封好瓶口。
有些藥很麻煩,連藥片上都有字母,得一片片刮掉。
W拿過水果刀,刮得飛快。
他很快就發現了一個問題。
“裴染,你這些藥是被人用錘子砸過麽?”
不少藥盒都是癟的,膠囊像被踩過一樣,可憐巴巴。
“哦,都是我撿的。”裴染回答,手上不停。
W納悶:“我看到你在沉寂剛爆發的時候就去了藥店,那時候藥店裏不是還有藥麽?”
“貨架上還有。”裴染悶頭拆藥盒,“我撿的是地上的。膠囊踩癟了怕什麽?又不影響藥效。”
W:“……”
她是真的不挑。
W用金屬爪捏起一個黃色的藥盒,“你這裏居然有治療IVO這種罕見病的藥。你應該沒有這種病吧。”
是在白港的沃林藥房總店拿到的藥,當時藥還在她手裏,治安局的巡邏小球們就來了,沒來得及交給賀蘭羽。
裴染說:“那是別人的藥,暫時放在我這兒,也收起來吧,以後再給她。”
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那兄妹倆。
拆藥是個大工程,W的機械爪非常靈活,做得又快又好。
裴染把活留給他,自己檢查其他東西,扔掉紙巾的包裝,剪掉背包上的商标。
一人一球動作迅速,把各種有字的東西該剝的剝,該刮的刮,該剪的剪,全部處理完,又重新查了一遍。
一個字都不剩了。
好在忙到現在,都沒有文字再燒起來。
W說:“聯邦應該很快就會給全體公民發送警告信息,為避免可能發生的危險,要所有人去除随身物品上的文字。不過他們不能說發就發,要走一套審批流程……”
裴染覺得自己沒有聽錯,他好像冷笑了一聲。
他的語氣恢複了平時的冷漠客觀,接着把話說完,“……審批要花一點時間。”
文字消除已經開始,出事的暫時只有建築上的招牌和古董車的中控臺,可誰也不知道,其他文字什麽時候就變得不安全。
等他們慢悠悠地審批完,人都要死光了。
裴染打開手環屏幕,切到編輯圖片的界面,問:“W,你能幫我畫幾張圖麽?”
“你想發送警告圖片給你那個朋友?當然可以。”
片刻之後,他就把一組圖片發到裴染的手環上。
他這次又換了畫風,是動漫風,色彩鮮明活潑,畫上的女孩長得非常像裴染,梳着馬尾,穿着件衛衣,正在低頭剪掉外套上的标簽,标簽上文字的部分全部用一排排混亂的波浪線條代替。
他在她耳邊幽幽地問:“還是沒有靈魂?”
說實話,沒有。
畫面依舊工整平板,所有犄角旮旯都充滿着面面俱到的細節,細節多到讓人有點密恐,主次不分,沒有重點,透出種濃濃的AI風。
但是他在幫她的忙,需要鼓勵。
裴染說:“無論如何,肯定畫到位了,該傳達的信息全都傳達得很明白。”
W沒出聲,也不知道收到了她鼓勵的意思沒有。
其他圖片上,畫上的女孩檢查了随身背包,鞋子,扔掉了一本書,等等。
裴染給艾夏發過去,艾夏秒回,又回了那張震驚到模糊的貓貓頭。
不知是在震驚這幾張畫這麽精細,還是在震驚事态會嚴重到這種地步。
緊接着,又是一張瘋狂擁抱的表情包。
裴染回了個抱抱的表情包。
不知道她們到哪了,那輛電單車怎麽樣了,儀表盤有沒有被高溫燒掉。
裴染重新編輯那張無字地圖,在夜海市區以西偏南點上自己的位置,發送過去。
艾夏秒回,她們的前進速度非常快,估計昨晚還在趕路,也已經快到夜海了,白點出現夜海市南邊。
裴染搞定這件事,關掉虛拟屏幕。
“這車不能開了。”W說,“沃萊特迅影的顯示屏直接連接着控制系統,這部分燒了,車沒辦法再啓動。”
接下來的路只能用腳走。
裴染還有另一重憂心。
“如果我們的車不能動了,那輛古董列車,夜海七號,控制系統會不會也被燒壞了?”
“我正在查詢夜海七號的結構。”W說。
只過了片刻,他就出聲:“夜海七號是兩百多年以前的列車,非常特殊,整車是全金屬結構,沒有安裝芯片和微電腦,控制臺倒是有儀表,肯定也受到了攻擊,但是我按現在的狀況做了評估,應該是有六成以上的修複希望的。”
六成,不算多,也不算少。
“我還收到了一個消息,”W說,“可能會讓我們更傾向于去找夜海七號。”
裴染:“什麽?”
“來接我們的特別行動小組整車失聯了,失聯前,好像是遇到了瘋癫态的融合體。”
又是瘋癫态的融合體。這個世界已經瘋了。
沒有人來接,真的要靠自己找路去黑井。
裴染決定:“那我們去夜海,試試運氣。”
“嗯,”W說,“如果夜海七號能運行正常的話,以它的行駛速度,明天上午我們就可以到達靠近黑井的終點站了。”
明天,也許就已經到黑井了。
裴染背上背包,拎起金屬球,繼續沿着路往前走。
那輛不能動的古董車和那堆印滿各種文字的雜物被留在了身後。
她現在從上到下,幹幹淨淨,“去文字化”的工作已經徹底完成了。
裴染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空落落的。
“就這麽都沒了。”她說。
這句話沒頭沒腦的,W卻聽懂了。
他擡起他黑色的眼睛,望着她。
“它還在你的腦子裏。”他說,“你沒有忘,我沒有忘,文字就不會消失。”
看地圖,夜海七號的始發站離這裏不算遠。
再往前就開始進入市區。樓變密了,煙氣也越來越重。
城市上空騰起滾滾濃煙,黑色的煙霧籠罩了天空,空氣中彌漫着一種刺鼻的怪味,像是在燒塑料,而且越來越重,嗆得人喉嚨發癢,很想咳嗽。
裴染憂心忡忡,“不知道咳嗽算不算出聲說話。”
W的聲音中透着不樂觀,“我不知道。也許。”
這也是要用人命才能試探出的規則。
煙氣濃重到刺眼睛,呼吸開始難受,裴染解下圍巾,多疊了幾層,從背包裏摸出一瓶水,倒在圍巾上,把圍巾打濕了一大片,蒙在鼻子上紮緊。
很快就看到了熊熊火光。
前面好幾幢大樓都燒起來了,摩天大廈變成一根根通體紅彤彤的巨劍,噴着火和黑煙,直指天空,在滿天黑煙下明亮到醒目。
起火的原因一望而知——
是大廈上,那些密集的燈箱和霓虹招牌,它們引燃了周圍的結構,點燃了整座城市。
W說:“夜海是座老工業城,建築都比較老舊,線路搭建混亂,沉寂之前,火災的發生率就比其他城市高很多。”
火災在蔓延,街道上到處都是混亂的人群。
很多人在奔跑,有不少一家老小帶着搶救出來的財物,逃出公寓大廈,局促地站在街上,仰頭望着家的方向。
所有着火的大廈都在響着警報,刺耳的“哔——哔——”聲連成一片——這種聲音倒是沒被當成出聲說話,可是還不如沒有,只讓人覺得恐懼。
詭異的是,這片混亂中,幾乎沒有人聲。
人們眼神惶急,卻都緊緊地閉着嘴。
火焰爆裂,燒融的廣告牌從天而降,落在街道上,發出轟然巨響,砸得人行道固化的地面碎沫飛濺。
大樓裏偶爾傳出來的一兩聲哭嚎,不過很快就戛然而止。
W有點奇怪:“按聯邦消防法規,這種高度的大廈都應該安裝了自動噴淋系統……”
他轉眼就想明白了,“夜海停水了。”
他說:“夜海市去年就啓用了全自動消防車,配合消防機器人,即使還有水,現在應該已經也不能工作了。”
只能眼睜睜看着城市陷入火海,沒有辦法。
高空中,又有東西墜落,是一個人砸下來,摔在人行道上,幾乎四分五裂。
不知是走投無路,從着火的大樓上主動跳下來的,還是爬到樓外,抓不住燒熱的窗框掉下來的。
樓下聚集的人吓得魂飛魄散,趕緊躲開,人群中,有人忽然攔住裴染。
是個中年人,滿臉惶急。
他雙手瘋狂比劃,先是比了個到腰的高度,又在頭上比了個辮子的動作。
他像在找人,找一個梳辮子的小孩,大概是女兒在混亂中不見了。
裴染正在猜測他的手勢,忽然看見他慌慌張張地擡起一只手,在面前的空中畫了幾下。
他在寫字。是個“你”字。
裴染立刻往後退。
嘭——
中年人消失了。
這是裴染第一次看見,有人因為在新規則下寫字而爆炸。
這說明,第一,沉寂現在已經升級了,不能再寫字給其他人看;第二,用手這樣在空中畫字也不行;第三,從開始寫字到爆炸,時間仍舊是大約三秒;第四,對使用文字的打擊方式和開口說話一樣,是極爆槍爆開的效果,地面上又出現了死亡之環的焦痕,半徑一米。
規則正在一點點通過死亡顯現。
裴染盡可能避開混亂的人群,繼續往前走。
前面的狀況更糟。
火勢越來越大,人們從各種大樓裏湧出來,彙集到外面的街道上。
W忽然說:“那是一只貓麽?”
裴染也看見了。
路邊有個老大爺,像是剛從旁邊的大廈裏逃出來,衣褲上,臉上,全是黑灰。
他的嘴上牢牢地綁着布條,手裏沒拿別的東西,只拎着一個貓包,包裏有只長毛藍眼睛的小白貓。
老大爺開着手環屏幕,虛拟屏懸浮在身前。
大概因為他年紀大了,眼睛看不清楚,屏幕尺寸拉得很大,內容也放得極大,上面是消息界面,明顯已經按照前一次聯邦國防安全部的警告信息,切成了全圖模式,停留在選擇圖片的界面。
然而界面上,赫然顯示着一整排圖片,每一張都包含文字。
這太不安全了。
裴染問W:“黑井的審核通過了沒有,他們怎麽還不發送警告信息,讓大家趕緊把這些有字的東西……”
話還沒說完,老大爺突然整個人都竄起來,慘叫一聲:
“啊——”
嘴上的布條擋不住,聲音溢出來。
出事的不是顯示包含文字的圖片的虛拟屏幕,而是手環本身。
像是有什麽武器,精準地打擊到那條黑色的彈性帶上,彈性帶騰起一大團火光,冒出黑煙。
老大爺的小臂從中段到手掌根,一起跟着燒成焦黑色,像一截徹底炭化了的木頭。
虛拟屏消失了,老大爺疼得彎下腰,哀嚎着,手裏的貓包落地。
裴染上前抄起裝着小貓的貓包,火速後退。
出聲的人必死,老大爺沒了。
沉寂程度正在加深。
繼大廈的招牌和車輛的屏幕後,這一輪被打擊的對象是手環。
中招的不止老大爺一個,與此同時,街道上密集的人群中,還有人腕上亮起火光,冒出黑煙。
因為火災,很多人都在忙着用手環和家人朋友聯絡。即使已經切成了全圖模式,自己也沒有使用包含文字的圖片,但是界面上打開的圖片列表裏,可能仍然有些圖上包含文字。
任何文字一在屏幕上出現,手環立刻起火。
有人的衣服被着火的手環點燃,頭發也跟着着火了,很快燒成火球。火球在人群中沖撞着,哀叫着,因為出聲了,很快就炸開了,火點和血肉一起四射崩裂。
這是人間煉獄般的慘烈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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