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现在的气氛已经降至冰点，万殊在等待一个回答，而卡米耶的沉默表示他现在正在考虑到底应该如何回答万殊之前的那个问题。

    正如先前所说，沉默同样是一种回答，这取决于你是否聪明到能够从中读出你所需要的信息……

    万殊并不比兰道夫更加愚笨，因此他也从卡米耶的脸上看出了些许端倪。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或许还带着点——想到这个词的时候他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孩童般的“天真”；或者说，就像兰道夫被捆在椅子上那时所说过的一样，在一个人没有其余希望的时候，他情愿欺骗自己也会相信其他人编出来的鬼话。

    万殊感觉自己的心正在一直往下沉，像一支羽毛从身处于高天之上的飞鸟身上落下，而这个坠落的过程太过漫长，几乎没有尽头。

    他想，或许我也不比兰道夫聪明。

    “兰道夫，别傻站在那里了！”埃德温开口解围，猛毒长链悬停在他的身后，像攻击前的毒蛇般小幅度地左右摇摆。“现在起来把他带走。”

    埃德温虽然暂时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的确不愧于莫涅的红犬的称呼，他已经用敏锐的嗅觉探测出了现场气氛的微妙变化；即便并没有直接说出这个所谓的“他”到底指的是谁，但所有人都知道埃德温在说的是谁。

    “万殊，如果不是没有办法的话，我也不想这样对你，”埃德温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看向万殊，他的视线几乎可以用“坦荡”这两个字来形容，“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埃德温，你也已经做好决定了？这个念头在万殊的脑海中一闪而逝。我知道了，所以你也猜到我现在身体的状况了，至少你对它有所准备，对吗？

    这个念头并没有让万殊感到更加难受，毕竟他和埃德温之间的关系只能算得上是已经打过一架的陌生人，他们之间并不能称得上是有什么交情。更何况，埃德温的确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做，在想清楚这一点之后，万殊就不会对此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他大概率是眼前的所有人里面最渴望前往其他时间线的一位，而这机会正牢牢掌控在卡米耶的手里；既然如此，在教主的态度已经明了的现在，埃德温最后选择要站在哪边并不是一个有悬念的问题。

    兰道夫在埃德温的指示下缓缓起身，朝着万殊走来。

    “怎么，你打算强行把我带到异影之门那边去吗？”

    万殊看了一眼台下逐渐冷却下来的人潮，卡米耶应该是用了什么手段屏蔽了祭台上下的声音，让他们之间的对话没有被信众们所听到，但在这里僵持了这么久，台下众人已经开始意识到了有点不对劲，那股一阵阵传来的热浪正在消退，他们的兴奋叫声也比之前减弱了不少。

    “别让我难做，万殊。”

    这位已经长出了几缕白发的沧桑男子在万殊的面前站定，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腕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在说话的时候，他没有看万殊的脸，也没有看任何别的东西。

    “跟我来吧。”

    “你真的想这么做吗？”万殊问。

    “请别让我难做。”兰道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机械性地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视线和那些服用过树脂的人们同样没有焦点，但很明显这是出于兰道夫自己的意志。

    “我明白了。”万殊慢慢点了点头，稍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其实并不讨厌兰道夫，即便是在对方做出刚才的那些事情以后。

    于是，他伸手入怀，掏出了那只陶瓶。

    ※

    斯旺坐在第七区的第二排最靠左侧的位置上，时刻紧盯着祭台上的动静。

    学徒们专门为他搬来了占星室里的坐垫，但这原本能带给他莫大享受的好伙伴在今天却只让他感到如坐针毡。

    “贝操的卡米耶……”

    这里的闷热和身边狂热信众们的嘈杂叫喊让斯旺感觉烦不胜烦。他松了松衣领，气闷的感觉稍稍消退，这让他稍微好受了一些。

    在做着这个动作的时候，斯旺下意识地仰头向天上看去，古符文灯还飘在天上，它们那橘色的光芒只是对肉眼已不可见的太阳的拙劣模仿。

    “……还有这贝操的大悼日。”

    说到底，大悼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人们只知道这一天里太阳会从天空中短暂消失，同心圆的环形天幕（据说有九层之多，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和大地之间的距离会变得最近，因此人们的愿望更容易抵达最上一层——也就是众神所居住的地方，第一动天——而像异影之神这样好善乐施的神明会从中挑选出祂最为偏爱的信徒们，并且想方设法实现他们的愿望，不论那是想要进入神国还是其他时间线。

    但是这种需要通过血祭才能见到的神明真的有卡米耶说得那么乐善好施吗？斯旺认为并不见得。

    想到这里，他把本就前倾的身子又往前靠了一点，远远避开身后那群因为亢奋而恨不得把整个身体都压到前排来的其他人们。

    坐在斯旺身边的其他几个学徒们正不安地搅动着放在椅面下的双手十指，每个人的眼神都飘忽得厉害，斯旺自己更是其中翘楚，而这都是因为那只戴在他耳朵上的新耳环内传来的声音。

    “——这应该我今天准备给你的药剂？”

    即使知道那不是在对自己说的，但隐约显得有些失真的卡米耶的声音传出时，斯旺忍不住又把后背挺得笔直，但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个举动的荒谬性，立即若无其事地又把身子挪回到之前的位置上，同时在心里第无数次地骂道。

    “贝操的苏尔特……这种事情交给谁不好，却偏偏要扔给我来做！”

    他的手心里握着一只小巧玲珑的十二面体珀涅罗，其上密密麻麻地刻着极为细小的长牙文，文字内容和刻在三重圆环以及十二条直线凹槽中的那些如出一辙，只是顺序刚好相反。

    据苏尔特所说，这是他利用卡米耶制作珀涅罗时所参与下来的边角料秘密拼凑而成的，而这只十二面体珀涅罗的作用只有一个。

    光是想到大祭司对自己说过的话，斯旺就觉得自己快要昏倒。

    苏尔特要他在听到耳环里传出的那句“隐语”之后，把这只十二面体给扔进脚边这条直线的凹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