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意识到自己和大念之间有着如此遥远的距离。
秘律……无效。
临具术……无效。
朝圣者更是完全没有回音,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怀念那些曾经令自己头疼欲裂的骇人哭叫。
——死之诗在这具身体里沉寂了下去,而它一并带走的还有原本属于念威的声音。
仅仅只是拜渎树脂而已,怎么会对身体造成这样巨大的影响?不,不对……
除了树脂之外,他在这些天里服用的药剂内肯定还加入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万殊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半跪在地上哀号的兰道夫身上移开。
“卡米耶,告诉我你往药剂里都加了些什么。”
在确定各项手段都已经失效的现在,他的心已经沉到谷底;但在开口时,万殊发现自己的声音依旧冷静得可怕。
“我本来还以为你只是想帮我解决诅咒的问题,但你似乎还隐瞒了一些东西。”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卡米耶把视线从兰道夫的身上移开,转向万殊的方位。
“不,我想你应该相当清楚这一点。”
两人四目相接,卡米耶脸上那副招牌性的笑容正在慢慢淡去。
“除了拜渎树脂之外,你还往里面加了些什么,我需要一个答案。”
“……”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万殊和卡米耶就只是面无表情地凝望着彼此,谁都不知道最后是谁先把视线移开的。
卡米耶没有正面回答万殊的问题,只是低下头去看兰道夫脸上的表情。
“兰道夫先生,我改主意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先带队把我们的这位圣者——”他用下巴向万殊的方向点了点。“——还有从属于他的那些伪圣者们一并带进异影之门里。”
“哈!”兰道夫努力仰起头来,额角青筋暴起,他咬牙切齿地反问。“如果我不愿意呢?”
“很抱歉,那就等于是你亲手放弃了你的女儿的最后一线生机,”卡米耶的声音平淡,“你能想象让她和侍锋者在跨越时间线的途中比拼意志吗?”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卡米耶稍微顿了顿,将视线转向万殊,他的话明显是说给兰道夫听的。
“这些天里,我每天让他服下的高纯度树脂都足够让一打普通人变成白痴,但他现在看起来却仅仅只是有点迷糊而已,但也仅此而已了。拜渎树脂已经遍布在他的整个神经系统内,他的状态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好。”
“从好的方面来说,如果你愿意保持着清醒,主动带着他们一起走进那扇门内,你们聚在一起或许还有一点反败为胜的机会……可能会有一个幸运儿能够将自己的意识塞进灵性之血内部,反倒把这个侍锋者给挤到外边去,让他在血液中蒸发,而你们中的一个人可以因此而活下来。”
兰道夫沉默地瞪着卡米耶,半晌之后才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荒原上的风声。
“……把解药拿给他们,我就照办。”
卡米耶发出一声轻哼:“不巧的是,我的手边没有这种东西。”
“你的手上怎么可能没有解药?任何对此有所研究的人都会在身边常备着这种东西——哪怕只是提供暂时的清醒——为的就是尽量避免在失神的状况下碰到紧急的事情。”兰道夫说。
卡米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耸耸肩膀。“信不信由你,我现在‘手边’确实没有这种东西。它平常都放在雕像内的暗格里,没有带到这边来。”
兰道夫不抱希望地又追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这次卡米耶答得很痛快:“告诉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主要是隐语草提取液,再加上一些星泪精华。”
隐语草能够通过调节人体内部的内分泌系统,清除体内的毒素和成瘾物质;星泪精华则是可以加强大脑中的神经连接,在修复受损的神经元方面有着极为出色的效果。
它们的相同点不仅仅在于效果都是同类药物中的佼佼者,而且连价格同样遥遥领先,寻常人家绝对无法负担这种治疗方式。
万殊清楚地看见兰道夫眼中的光芒熄灭了,而与此同时,他也听见苏尔特在自己身后叹气的声音;那声音并不大,因此并没有引起其他几人的注意,但若是有人现在愿意回头去看的话,他们就一定能够从苏尔特的表情上看出端倪:那是放弃了一切希望的人在脸上伪装出的无动于衷。
眼见兰道夫就此陷入沉默,卡米耶不耐地咂了咂嘴:“很抱歉,兰道夫,但这就是你现在能够做的最好的选择:把他和其他人都带到门里去,结束。如果不这样做,你们所有人现在就得死;如果照着我说的去做,瓦尔格娜至少还有一丝活下来的机会。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在他的眼神示意之下,埃德温松开了拉在兰道夫手上的猛毒长链,中年男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他深呼吸了一次,不知道是对谁点了点头,他避开了万殊的视线。
“瞧,我们的确可以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情的,不是吗,各位先生们?”
在看到兰道夫终于妥协之后,卡米耶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点,他的脸上再度浮现出标志性的笑容。
“听着,侍锋者,如果你现在愿意跟着兰道夫一起进入到那扇门里面,我们先前的交易就算完成了——”
“告诉我药剂里还有些什么别的东西。”
“……你可以前往你理想中的时间线,在那里出生、长大、上学、或者是做些别的什么,任何事情都行,随你喜好——”
“告诉我,这里面,还有什么。”
“……你会找到你心爱的女孩,或许不止一个,你们会组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就像你们的父母曾经做过的那样——”
“告诉我答案。”
“——如果你在这里适可而止的话,”卡米耶的话再三被打断,他脸上的笑容开始透出些许冰冷。“我可以当作刚才什么都没听到,而交易还可以继续下去。没必要把事情弄得太丑陋,不是吗?”
他们在这一刻仿佛回到那座不知具体位置的地下溶洞里:身边的其他任何人、任何声音都已经不在他们所身处的世界里。
万殊感受到他们之间原本积攒的敌意终于在此刻苏醒,而它只需要一个适合的契机,便会开始熊熊燃烧。
在落针可闻的寂静里,万殊慢慢答道:“只要你肯告诉我答案,我想情况就不会变得太丑陋。”
想想看吧,万殊:如果卡米耶愿意为了让自己相信他有能力解决死之诗的问题而不惜用上这种添加树脂的手段,那么你又有什么办法来确定他不会隐瞒这场仪式的“真正”目的呢?
至于到底有没有这种东西,所谓的真正目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其实是在思考它的时候从心底里诞生的怀疑:这就像是城墙上不起眼的蚁穴,虽然并不见得有多么强烈的存在感,但是一切的溃败都是从这样一只小小的蚁穴开始的。
更何况,万殊对卡米耶的信任本就无法与城墙的牢固程度相比,想要让它崩溃所需要的只会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