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陈夏欲言又止，御尺末措杰脸色稍冷，“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明明有能力救人，却袖手旁观，坐视悲剧发生？

    “为这么多人收尸做棺以后，我为什么能这样心平气和、甚至有些嬉皮笑脸地和你们聊天，而不是赶紧去制止更多的灾难？”

    陈夏摇头，“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了解详细的情况，你多想了。能够得到卡洛琳姐姐认可的人，不是我应该指摘的。

    “如果没有来自法律和契约的要求，即使你有再大的能力，也不需要对别人的生命和选择负责，不需要为别人发起的战争赎罪。”

    莉莉在御尺末措杰的胳膊上重捶了一下，“你这脾气收一收，刚才说的什么‘不可轻慢’，到现在才几分钟，怎么就想咬人了？”

    她转向陈夏，“他在清兰那种恶劣环境待得久了，加上一直从事雕刻这种艺术创作，人就有些过于敏感，不是有意朝你甩脸子。”

    御尺末措杰笑起来，“梅泽丝说得对。我总改不掉这个任性妄为的脾气，经常分不清好歹，若是冲撞了殿下，还请消消气。”

    陈夏摇摇手，“无妨无妨。我也是艺术这行的，能够理解你的状态。刚给这么多人收殓，不可能立刻就甩掉负面心理的。”

    御尺末措杰点了点头，伸手向旁边虚引，“感谢殿下的理解，也感谢梅泽丝的提醒。远方战火未熄，我们边走边说吧。”

    三人远离铺满荒地的玻璃棺，以缩地成寸一样极快的速度，走向赤红色的地平线。

    御尺末措杰看看隔着莉莉的陈夏，“殿下，古语有云，咎由自取，祸患自招，说的就是这些国、这些人的问题所在。

    “说来可笑。国际海洋法制定于两百年多前，本就是清兰全程参与的，这条划分海洋资源的锁链，也是它自己坚持戴上的。

    “清兰给出的立法理由是要保护小国权益，通过这种条款，切实削弱各国的贫富差距，抑制大国的欺压和随之而来的纷争。

    “明眼人都能看出，它所谓的‘公平’，只是为了压制长云、莱努这样的大陆国家。但借用一众小国的合力，它还是达成了目的。

    “那时候，人们对海洋的认识不够，不敢想象能穿过海水采集矿产，以为资源只有鱼、盐和航线。等到了现代，它才悔之晚矣。”

    陈夏在认真倾听，莉莉却打断他的话，“你扯远了，说说最近的战争。”

    御尺末措杰摇了摇头，“不要心急，就说到了。清兰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国家，从来没有公义存在，一切都要以利益说话。

    “为了利益，即使被我们骑士团数次辣手惩治，公司、财团和资本，也依然趋之若鹜，不断尝试各种击穿人类下限的勾当。

    “威逼利诱团体党派、操弄小国经济政治，从而制造焦虑、渲染仇恨、挑起内乱、发动战争，都算不上是挑战它们的胆量。”

    沉闷的炮声传来，莉莉弹了一下食指，在刚才为了应对高速移动而展开的声音屏障上，再补了个隔音功能。

    御尺末措杰继续陈述，“一个国家的内政、外交和军事行动，在法理上，应该由其国民汇聚成的国家意志决定，外人不得插手。

    “但现实中，这样的法理只有好人遵守。面对舆论煽动和个别收买，小国的策略往往身不由己，这次的楚格和塔斯就是例子。

    “随着形势愈发紧张，世界各地有影响力的大骑士们，都在公开场合表达了悲观的看法，也劝说生活在边境的人尽快撤离。

    “危及生命的，大多数人宁可信其有，早在通牒前听话撤离了。而剩下中的大部分，在我的暗中帮助下，也于开战前顺利逃脱。

    “你们刚才看到的尸体，只来自于两种人：被错误信息完全洗脑、已经无药可救的，还有一贫如洗、却甘愿听天由命的。”

    陈夏停住脚步，“身为自由的代言人，你不可能去扭曲别人的意志，那些屡次放弃生存机会的，也必须因其行为承受代价？”

    御尺末措杰抬手偏转一颗炮弹，“难以行动的病弱、无法表达的残障、没有成年的孩童，不应该被动凋亡，都被救了出去。

    “而那些主动放弃生命的，当然要尊重他们自愿为别人、为国家节省资源的‘独立’意志，否则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片苦心？”

    陈夏歪头，“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给他们收尸做棺，向他们致以默哀呢？”

    御尺末措杰笑笑，“他们的意志紧随生命而逝，又没有留下如何处理尸体的有效遗书，只要不违背法律道德，就是我的自由了。”

    陈夏笑起来，“这个理由真好，我挑不出一点瑕疵。无论他们生前的是非对错，你只是不想让他们就那样曝尸荒野吧。”

    御尺末措杰眨眨眼，“事情是我做的，解释也给出来了，至于是否选择相信，愿意怎样理解，就是殿下你的自由了。”

    陈夏向前抬脚，下一秒就踏在了战场外围的土丘上，左手边依次是被她一起传送过来的莉莉和御尺末措杰。

    三把线条优美的木质座椅在三人身后成形，陈夏坐了下去，“我还做不到这么客观，也不像你们，这么忌讳干涉他人。

    “那边的人，无论所属的阵营，只要没有参军，如果瞬时死了，我便为其收尸做棺，如果只是受伤，我便救上一次。”

    莉莉坐进木椅，“真正的自由，只约束自己，不约束别人。你想怎样，我们都听之任之，但要是你治愈的人，再被枪炮命中呢？”

    她说话的同时，土丘旁边的地面，一尺之上的空气中，不断出现各种姿势的尸体，又被迅速形成的玻璃完全密封。

    陈夏叹息一声，回答莉莉的问题：“多给一次机会，就是我全部的怜悯。如果治愈的人再被枪炮命中，那就算是命中该绝。

    “既然不是必须服从命令的军人，一个有完全行为能力的平民，不明白活下去就是一切的道理，便没有被二次拯救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