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了吧。那天晚上,月亮很好。孩子们绘画班下了课,都不想回家。反正第二天是周六,干脆让孩子们玩个够。于是,孩子们在蓝球场上自由奔跑,而我们,四个孩子的父母,整整齐齐八个人,坐在水泥台阶上聊天。
大家都很熟,却难得凑这么齐。孩子们的快乐感染了我们,又都是性情中人,聊的很投机,家常里短,国家大事,兴之所至,信口谈来。这场景,恍惚让我想起大学时光。九点半散场,心中有些不舍,好在,来日方长,再聚不难。
但那是最后一次了。三个月后,我们中的一位,永久缺席。肝癌,一发现就是晚期。那么忠厚,那么敬业,那么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我无数次回忆起那个晚上,企图找到一线玄机。岁月静好,孩子们健康成长,而我们也还年轻,谁会想到“死”呢?可是,也许死神在那一夜已经进行了选择。他怎样选择,标准如何,谈笑中的八人一无所知。或许,他是随机选择,或许更早,死神就进行了物色。可是,他仍然给我们一个平静快乐的夜晚,掩饰他的存在。
死神出牌,最善突袭。所以,我和你的每一次见面,都可能是最后一次。请你珍惜我。我也珍惜你。
那年清明扫墓:老公兄弟两个,堂哥和他读六年级的儿子,我。刚好坐满一车。和往年一样,车停在拉路村村头大榕树下,提上供品,按着年年习惯的顺序,挨个扫墓。先到一家菜园,再到一处山坡,再到一个高高的山头上,然后到一个山窝窝里,还有一个在山林深处……
堂哥领头,大家一起挥动锄头镰刀,清理出一片净地。规规矩矩烧高香,供祭品,墓碑上粘贴纸钱和红纸条,插上塑料鲜花。最后,燃放一串震天的鞭炮,算是完成一处祭扫。
我的兴趣在野花、野果、野菜,以及墓碑上那些隐约可辨的碑文。年年扫墓,没人关注,这次因我的好奇,他们才一起研究起来。我辨认碑文,他们核对是哪一代的祖先。这才搞清楚,原来所祭的并非全是直系先祖,有的是旁系已经绝户的,有的是曾经入赘别处又回来的,有些是入赘到梁家的……
扫了几处,在大榕树下的小卖部买了几只雪糕。吃了更渴,又买了五瓶水。每人提一瓶水,顶着骄阳,继续出发。
这是劳累的一天,也是快乐的一天。次日,我们返回南宁,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也是次日,堂哥却突发脑溢血,住进医院,再也没有醒来。三天后,与世长辞。
第二年,我们和他的儿子,一起扫他的墓。想起上一年扫墓的情形,觉得,生命象一场幻觉。
每天笑咪咪的那位保安大叔,夜里摔了一跤,就没了。一张生动的笑脸,忽然变成黑框里的遗容。
上午还打打闹闹,相约下午翘课去水库游泳。下午从水库归来,闹的最欢的那个,已经永远闭上了双眼。那年轻的生命,再也不能感受人间冷暖。
前天还一起坐校车,有说有笑,意气风发,今天,却要去参加他的追悼会。
人生随时可能退席,不由得对身外之物产生了怀疑。作为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寿终正寝才是最大的成功吧?就算寿终正寝,仍然没有人能确定,自己的归期到底是哪一天,哪一刻。
因为未知,可以心存侥幸活下去;也因为未知,生命有了永远不能释然的恐惧:哪一天,生命将戛然而止?这一日三餐,这酣甜睡眠,这春花秋月,这映入眼帘的白云蓝天,都是偷来的。我们都在趁死神打瞌睡,过着自以为是的小日子。
偷来的锣鼓敲不得,越是幸福快乐到得意忘形,越容易惊动死神。所谓乐极生悲,大概不虚。他的醒来,意味着某些人必须永远睡去。
简媜有句话,打动我心:太平盛世里死神患有自闭症,不喜在人群中走动。但愿如此!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