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魏国公府后宅,窗明几净的卧房外,几名高挑侍女围拢在一起,各个略施粉黛、蛾眉紧蹙,正小声商量。
“小公爷怎么还没起?”
“要不,你去看看?”
“我不敢,你忘了?上次小公爷也是起晚了,蝶儿私自进去,没过两天就被赶出了府,据说是被人牙子卖到巷子里做了暗娼……”
说到这,吓得瑟瑟发抖,再不敢提进去叫人的事,一直在外磨唧到日上三竿。
这时魏国公终于回到府中,于随从陪伴下来到后宅。
他昨夜宿于左军都督府处理军务,或许是公务繁忙,至今双眼仍显得有些发红。
此次回府,他本想找大儿子谈些事,却被告知对方至今没有起床,便阴沉着脸赶来。
“公爷。”
见到魏国公,门口的侍女齐刷刷跪下。
“来人。”魏国公皱着眉头,已接近于发怒边缘,吩咐随从道:“给我将门砸开!”
一名结实的亲兵听令而行,满是老茧的手掌将两扇木门轻易推开,踏步走进去,隐隐在香薰味里闻到血腥气,定睛一看,哆嗦了一下:
“……公爷,小公爷出事了!”
城门外,陈阳一行正在赶路。
比起陈阳的昂首阔步,另外两人的动作就慢了许多,尤其绿萝一个娇女子,即便行李由徐弘远分担了部分,走起路来还是有些吃力。
“师父。”徐弘远有些不忍,紧跑两步追上陈阳,“也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咱们歇息一会如何?”
陈阳转过身,面色不大好,倒不是情绪不佳,只是有些黑眼圈,一副操劳过度的样子。
“出远门就是这样辛苦,算了,在路边找个地方休息吧。”
昨夜的青色纸人,自然是陈阳的手笔,他祭出了新搬山符,为此着实耗费不少气力。
徐弘远见陈阳同意,立马回去帮助绿萝卸去负担,就在树荫底下歇息。
未过多久,远方忽然出现了一阵尘土,接着是隆隆的马蹄声,一队身着光鲜衣甲的骑兵快速靠近,各个挎刀背弓、装备精良。
陈阳并没有太慌张,眯起眼睛看清了来客后,只默默立于原地。
“道长!”
王总旗翻身下马,来到陈阳的面前拱手道:“道长为何去得这般急,也不知会我一声!”
王总旗,现在应该称呼为王百户了,他身上正穿着件银白飞鱼服,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脸得意。
此衣服并非寻常百户可着,显然其如今在魏国公那里颇为得用。
“恭喜百户高升。”
“哪里,这还是多亏了道长。”
王百户笑得合不拢嘴,“道长,我是特意来为你送别的,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还是赶上了。”
“话不多说,我现在手头也没多少银子,就把这东西赠予道长。”王百户从口袋里掏出那支双管短铳,递到陈阳面前,“还有些剩余的子药,也一并送给道长,望道长千万别推辞。”
上次在将军冢里并未仔细查看,陈阳趁着机会,低头打量起这把他更习惯称为“喷子”的东西。
弗朗机人的货,欧罗巴本土制造的舶来品,没有什么多余而奢华的装饰,因保养得当,散发着淡淡光泽,每寸都在表示着其身份——并非束之高阁的玩物,而是吞吐硝烟的凶器。
双管短铳确实不错,而陈阳还有把握改进一下,令其再上个台阶。
至于弹子与火药,其实也好解决,他如今已经通法,自然可用秘术制作。
“既如此,就多谢百户了。”
收到国公传令,法寅禅师匆匆地赶到后宅,经过严密把守的亲兵,走进屋内。
面沉似水的魏国公站在床前,看着他死去的儿子。
小公爷徐弘志躺在床上,已经绝了气息,额头被砸得凹陷下去,脑浆、血液、连带着眼球,白的红的黑的混成一团,溅得到处都是。
一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纤尘不染的翩翩公子,这样的死相确实凄惨。
法寅禅师眼底精光一闪,看出小公爷的伤口残留着邪气,又看向地上那沾着血的罡洞,无奈叹气。
“我早就劝小公爷扔了这邪门法器……”
“大师。”魏国公勉强保持着平静,“我问过了,昨夜没人来过,护卫的亲兵也没有偷懒,亦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志儿到底是怎么出的事?会不会是那人干的?”
他很清楚,最近大儿子得罪的人里,有能力做到这事的只有一个。
自己也想过要不要将对方除去以绝后患,但考虑到三儿子的前程、还有那人先前的助力,只能作罢。
无论怎么说,都是眼前死了的蠢货理亏,好端端偏要去招惹别人。
但若大儿子真被那人所杀,他无论如何也要报仇。
那人?
法寅眼前闪过穿着麻布道袍的年轻身影。
他怀揣疑虑,仔细地查探了下周围,并没发现有人留下踪迹。
“不好说,现场没有明显痕迹,据我估计,那人应该是没来过,他昨日还好心赠予了小公爷一张驱鬼符,只是小公爷不愿要……若有那符在,或许小公爷就不会出事。”
法寅又看向手抄金刚经与天王像,见到它们的灵光都已晦暗驳杂,显然是因为罡洞与其相克所致。
“必是有什么东西趁夜摸了进来行凶,但保护小公爷的都是精锐,门窗也没有打开的痕迹,能够无声无息做到这一点的,大概便只有鬼物,可鬼物是却不可能操纵这罡洞的。”
法寅向魏国公解释,“不论那蕃僧是否已堕入邪道,法器也对寻常鬼物有克制,若有强悍鬼物出现,也瞒不过贫僧的眼睛。”
“照你这么说。”魏国公声音有些颤抖,“难道是志儿自己敲死了自己不成?!”
“恕贫僧直言。”法寅禅师双手合十,躬身道:“这罡洞上确实只有小公爷与死去蕃僧所留痕迹,密宗法器本就多有古怪,或许是小公爷常与其接触,而遭了那蕃僧布置的后手……毕竟蕃僧是小公爷亲手所杀。”
“除了这种情景外,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人用了什么奇特法术,在半夜里将罡洞隔空运了起来,砸死了小公爷。”
魏国公红了眼睛,厉声追问:“这事可以做得到么?”
“很难,世上虽有搬运之术,只是隔这么远能举起法器,又不让周围人发现,我确实没亲眼见过。”法寅禅师知无不言,“据说搬山道人有搬山填海术,或能做到,但如此微妙之术,不像是刚通法的年轻道人能掌握的,而他若有此能耐,也不会时至如今才使用,所以贫僧不能断言。”
“照我估计,还是第一种的可能较大。”
“或许能?那也够了,吾宁杀错不放过。”魏国公杀气腾腾地转过身,冷着脸下令,“给我把军令下至在京各卫,派遣快马……”
“公爷。”
法寅禅师打断了魏国公的话,不客气道:“公爷已经失去一子,如今又想失去另一个么?如今是什么时节,若是恶了那道人,因此而影响大事,公爷又该如何自处?在京各卫出动,必引得朝野震动!到时又如何向当今圣上解释?”
“公爷要三思啊!”
“你……我……”魏国公一时气急,“难道就这样走脱了他?总要问个清楚!”
“不是叫他走脱……若是事成,到时以公爷之力,便是此人逃到北朝又如何?事有轻重缓急,此刻重要的是做大事呀!”法寅禅师苦苦劝慰,“三公子与那道人交情颇深,不至于有危险,而若公爷贸然动手,反而是害了三公子!”
“唉……就听大师所言。”
魏国公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愤恨,狠狠地一跺脚,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