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蒽“腾”地从病床上坐起来,额头上沾着密密麻麻的汗珠,满脸全是纵横交错的泪痕。
病房里安静,手背上的药液也安静。
然而下一眼,沈知蒽真的看见了闻书砚。
他就坐在她的病床边,温顺头发,病中未愈的俊脸,衣衫整洁奢贵……
闻书砚的手落在沈知蒽左肩上,缓缓撤开。
他没有说话,她却在他眼中看到哀伤。
沈知蒽意识到,她刚才真的喊出了周望澎的名字。
此时,于他俩而言,周望澎三个字,该是个多么敏感的词汇。
然而她却当着闻书砚的面,在梦中叫周望澎的名字……
沈知蒽微微张开苍白的嘴唇,想和闻书砚解释清楚,却一时不知应该先解释现实,还是解释刚才的梦。
这个时候,走廊里响起推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护士推车进来,“01床,现在感觉怎么样,腹痛对比早晨,有缓解吗?”
沈知蒽坐在床上,双手擦了擦眼泪,她摇着头回答护士:“没有缓解,还是酸疼。”
护士说话温柔,“我们先换产褥垫,清洁消毒,再听一下胎心。”
闻书砚从木椅上站起身,主动把病床周围的拉帘拉上,形成一方隐蔽空间。
然而他却退出去了。
如果换在以前,闻书砚一定不会避这种嫌,会陪着沈知蒽。
他立在拉帘外,不多时候,护士递出来一张蓝底白面的产褥垫,丢进推车上挂着的医疗废物处置箱。
闻书砚看见产褥垫上面染着面积不一的块块殷红。
护士从拉帘里走出来,抽出胸前的笔,在本子上做记录。
她声音大不地对闻书砚说:“你老婆这个出血量可不行哦,硫酸镁滴了快一上午了,一点也没有缓解。”
“这样下去,别说孩子保不住,大人也会有生命危险,我们主任已经通知血库,提前给她备血了。”
听到这,闻书砚的心脏仿佛被搅进歼击机发动机里,高速转动下,被搅得血肉横飞,痛不欲生。
在生死面前,和周望澎的一个拥抱,梦中喊他的名字,都变成无足轻重的事。
沈知蒽,不许出事。
闻书砚心里只剩这一个念想。
护士写完,合上本子,抬头看面前的高挑男人。
“作为准爸爸,您要多体谅患者,让她这样哭来哭去的,怎么可能会好,对吧?”
闻书砚转过头去,手臂抬了下,又转过脸说:“劳你们费心,一定要保证她的生命安全,用最好的药,最先进的设备,花多少钱都行。”
闻书砚不懂这些,但是肉眼可见的着急。
他又急着追问一句:“我们转院去北京,效果会不会好一些,或者尽快乘机去国外?你们院方有没有更好的建议?”
“患者的情况需要静养,奉城最权威的产科医生,绝大多数都在这里,我们院里会尽力医治,您不要过分紧张。”
护士说着,拨开门帘,把推车推到床边,对沈知蒽说:“露出小腹,听胎心。”
这次,闻书砚跟了进来。
沈知蒽照做,把病号服撩上去,下身的被子退得很低,堪堪遮住关键部位。
像她这种出血量的患者,在病床上时,下身什么都不穿,直接躺在产褥垫上。
曾经平坦无比的小腹,现在已经有了些许隆起弧度。
沈知蒽不是那种显怀的孕妇,平时穿着宽松的白大褂,不注意看,没有人会发觉她怀着孕。
护士先把透明的耦合剂涂抹到沈知蒽小腹上,随后拿过胎心监护仪的探头。
触在孕妇的小腹上,动了两下就找到了胎心。
顿时,小火车一样的心脏跳动声传出来,一声接一声,铿锵有力。
这是闻书砚第一次听见小婴儿的心跳声,他在孕期软件上看过,这个月份的婴儿也就芒果的大小。
“胎心是好的,出血点能止住问题就不大了,一定要静养,避免情绪波动。”
护士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闻书砚一眼。
沈知蒽在妇产科实习过,她太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
妊娠囊脱落的风险非常高。
等护士一走,沈知蒽便坐起身去拿柜子上的抽纸。
她连抽了好多张,全部捂到自己脸上。
在沈知蒽看不见的空间里,闻书砚已经走到病床边,一把将人拥进了怀里。
他俯下腰,降低高度去离她更近。
闻书砚一手搂着沈知蒽纤薄的肩膀,另一手去抚她的长发。
“好了老婆,不哭了,我在呢,你午饭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闻书砚压下所有沉痛翻涌的情绪,温声对沈知蒽说。
呼吸中,全是他衣裤上的清雅香气,那种刚刚干洗后熨烫好的香气。
无比熟悉,恍如隔世般重新回来。
沈知蒽像失航的小船,终于找到可以停靠的港湾。
她伸出双臂,搂住闻书砚的腰身,脸紧紧埋进他的衣服,呜呜呜大哭起来。
沈知蒽边哭边说:“我不想吃,我好没用,把什么都搞砸了,宝宝可能就要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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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书砚把沈知蒽抱得更紧,“保得住,你要相信豆苗儿。”
“还有,我和周望澎——”
“我信你,老婆,我无条件信你。”
灰色拉帘将这里隔绝成一个小小世界,遮挡着里面所有悲痛与不安。
闻书砚继续放低腰身的弧度,去连连亲吻沈知蒽的脸。
“乖,不哭了好不好,嗯?”
闻书砚哄着人说话,亲亲沈知蒽的脸,又亲了她嘴唇,随后站起身,重新把人搂进怀里。
沈知蒽在他怀里,哭声渐渐小了。
不会儿,闻书砚的手机开始在风衣口袋里震动。
沈知蒽松开闻书砚的腰,她抽抽搭搭,用浓浓鼻音说:“你接吧,我好了,不哭了。”
闻书砚轻抚沈知蒽的鬓边发丝,“好乖,你躺下休息,我不走,就在这接。”
此时他的头痛到极致,方盛已经去雅颂湾给沈知蒽取午饭,顺便带来头疼药。
估计快到了。
闻书砚咳了声清清嗓子,握着电话,敬重地叫了声:“净玄法师。”
寺庙中,净玄法师身披袈裟,站在一座高高耸立的全金身佛像前。
佛前香火缭绕,满堂焚香之气。
“多谢闻施主上个月捐献功德,金身佛像已于今日正式建成。”
净玄法师刚敬上香,就给闻书砚打来电话。
这笔资金,是闻书砚从曼谷接回沈知蒽后捐赠的。
“法师不必客气。”
听筒里,净玄法师又说:“闻施主功德无量,金身佛祖会护您余生平安无恙。”
闻书砚说着话,抬手握住了病床床沿,眼前阵阵发黑。
“不用护我,请法师替我向佛祖请愿,先护我妻子,如果可以,再护我子女,过些日子,我会去登山敬香。”
庙堂中焚香气更浓,金身佛像端庄慈爱。
他舍弃万千福报,够不够换她不再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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