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从母体诞生的那一刻, 便是独立的个体;纵然有面目相同的双胞胎,面对同一件事也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崔玉在大房身上栽过两次跟斗,一次是被他的单纯热情吸引,情不自禁地靠近;一次则是完全没了解他便想要利用他摆脱白女士。两个跟斗化成一个惨烈的结果, 人生的前半段被硬生生调转了方向。
后来,她再一次回到他身边, 便不得不开始研究他。
他的喜好,他的偏爱, 他的厌恶,他的生活习惯;什么会让他开心, 什么会让他愤怒;开心如何应付,愤怒又该怎么做。大多数情况下他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但当情感操控了大脑, 他便会像十八岁那年一样挥舞自己的拳头。
崔玉离开,没有想过给自己留后路。
南山午餐,撕开两人之间的幕布,她以为他会暴怒;结果他没有,反而一路跟了过来,那便是程度还不够。
朱迪不介意这一切, 她也就顺势说得更明白些。
什么也不要, 只要结婚, 只要能离开他。
朱迪给了她这样的自信。
大房果然暴起, 她已经做好了有可能会产生冲突的心理准备, 也在他起身的那一刻站起来挡在朱迪面前。结果赵子铭将他按下去, 一句话让他清醒,他则是悲愤地看着被她护在后面的朱迪。
崔玉内心钝痛,却松了口气。
已经这样,应该可以了吧?大房爱的是纯粹,而她不够纯粹;他的不舍得只会是很短一段时间,伤害则能将他完全推开。
“老崔。”赵子铭按下大房后,道,“别刺激他。”
崔玉不说话,拉着朱迪坐下去,手在抖。
“大房,你冷静些,能做到吗?”老赵问。
大房沉郁地看了朱迪一眼,点头。
“老崔,咱们去边上聊聊。耽误不了你几分钟,如果聊完了你还坚持要去领证,我们不会阻止你。”
崔玉有点犹豫,朱迪看出她些微的不舍,轻轻推了她一下。她深吸一口气,点头起身,拎着小包向更里面走去。
赵子铭起身,路过大房的时候双手用力拍拍他的背,“想想老崔,别冲动。”
大房一动不动,话是听进去了,但咬着朱迪的视线却没有人任何放松。
人走光,李希立刻捧了文件夹过来。
大房拿起文件翻开,看也没看地问,“这些,你都不满意?”
朱迪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不是我的钱,我不要。”
“你要什么?”
朱迪放下杯子,认真看着大房,“你能让死人复活吗?”
疯子。
“你有后悔药吗?你能让太阳从西边出来吗?”
“如果你不能,那我就没什么想要的。”
大房眼角抽了抽,转头去看李希。半个月,你都查了些什么?
李希满头大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赶紧退出去重新找人办事。
极度的疯狂和崩溃之后是冷静。大房将自己崩碎的心一片片捡起来,重新拼凑了一个自己。他摸出手机,摩挲了许久的屏幕,点开了老元的号码。
“我知道你们在帮老赵找消息,但别再帮他,他不是在玩。”
赵子铭当然不是在玩,他只不过是借着玩儿来真的。
老元回了一个傻里傻气的问号,装得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又问,“你帮他查到什么朱迪的消息了?别装傻——”
老元是电脑高手,夏涵就职的公司业内消息也够多,再加上女人天生消息互通,他们比李希能动的资源更多。
老元来了一个笑脸,“他动手了?”
大房回头看了一下,赵子铭和崔玉站在不远处的绿植后面。她双手捏着包,身体姿态拘谨抗拒,显然在防备老赵;可老赵的肩膀和手脚无一不是贴着她,若非是她的抗拒,他已经把人圈起来了。
他眼睛暗了暗,太阳穴在突突。理智告诉他,忍那王八蛋都是为了处理朱迪。
“嗯。”他回了老元。
老元终于给了一个长句子,“大房,不是我不帮你。涵涵说老赵虽然花心得很,但他没真爱过谁。老崔和他在一起会被她照顾得很好,比和你在一起幸福。”
大房死死捏着手机,最后不得不说,“老崔不会和不爱的人在一起。”
老元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了一句,“过了今天就好了。”
好不了了。
只要有心,这世上没有绝对的秘密。既然老赵能知道的事情,他房白林没可能不知道。
崔玉能应付大房,却不太能对付赵子铭。这家伙没他死心眼,比老元又尖锐一些,能把不要脸的话说得理所当然。
她有些警戒地看着他,“你想说啥?有言在先,我不听你忽悠。”
他咧嘴一笑,两手抹了摸额角,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挺直的鼻梁。他的眼睛从她蜡黄的脸扫到浅浅的双下巴,最后落在腰间。
崔玉强忍住用包挡腰的冲动,“你来捣乱的?”
“我来帮你的。”他琢磨了许久,有一个猜想不肯说出口,但希望是假的。
“你从哪儿把朱迪翻出来的呢?样子倒是蛮好看的,脾气也挺好,人也很聪明。”他问。
崔玉没回答。
“他能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长久。大房今天是疯,等他回过味来,你就要露馅了。”
崔玉肩膀紧绷起来。
“别的我不多说了,咱就问一个问题。老崔,你为啥无论如何都要结婚?”
她干着嗓子,“女人总归是要有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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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铭嗤笑一声,“狗屁。你要是为这个理由还能等今天?早八百年就嫁了吧?”
崔玉别开脸,不想说话。
他低头看她,说出了一个数字。她有点在意,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笑了,道,“熟悉吧?这是不是大房现在身家的一半了?他刚让李希把这些钱都丢给朱迪了,这是你在他心里的价值。”
“别说了,这事和钱没关系。”崔玉并没怎样感动,大房习惯了用钱砸人。朱迪要真有胆子拿这份钱,下半辈子也清爽不了。
“行。那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朱迪这样的出身,只要动动笔就能大笔进账,他凭什么不答应呢?别说他品性高洁,财帛过眼不动心,你知道不是的。”
崔玉有些难堪。
“两个问题你都答不出来,我也不逼你一定说,可你心里清楚明白。”赵子铭手落在她头顶,视线再一次扫过她的腰腹,“我现在能和你好好聊,若是大房同样想起来追究了,怎么办?他是能聊的人?就算你今天和朱迪领证了,他能消停?还是说你一定要拉朱迪进这摊浑水?”
“老崔,你比我们都心善,看不得无关的人受苦。”他意有所指。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有些恼了。
“今天先别领证,你再等等。”老赵道。
崔玉抬头直视他。他落拓一笑,“等咱们培养感情,你把我当朱迪用。不管大房要干啥,他肯定拿我没办法,对伐?”
她难解地看他,“你疯了。”
他耸肩,“也许吧,被逼婚逼疯了。我妈过年排了七八个女郎,让按天按点轮流见面,同时培养。我疯了才去当种马?”
她摇头,“我不陪人做戏,不当挡箭牌,不——”
“老崔。”赵子铭开口,“我这人吧,说不出来好听话。不过明说了,老子一直对你有点意思。你要和我在一起正正经经的当夫妻,我就不外面胡混了。”
赵子铭单身生活过得多精彩,崔玉全知道。五年前她孑然一身领了大房管家的职位,敲开别墅大门,一地混乱中,他抱着俩光溜溜的美女啃一起。当时的场景颇尴尬,也就过去了。可后来他三月换一个女伴,半年轮一圈的网红,两年把整个网圈摸得透透的,偶尔还当着她的面进行一番点评。
浪子说要回头,崔玉噗嗤笑了。
大概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荒唐,跟着笑。
笑了半晌,老赵收了脸,道,“老崔,你认真想想。”
崔玉低头,依然犹豫,但却道,“赵子铭,我懂你只不过是为我造势,以为这样能给大房一些危机感。可我说过,这从来都是没必要的事情。”
赵子铭只得道,“你回去想,我再和小朱聊聊。”
崔玉看他一眼,他立刻保证,“你放心,就说几句话而已。”
挡,是挡不住的。
崔玉默认了,朱迪被叫了过来。
赵子铭客客气气让她离开,她纵然不放心,却没得选。
从今天早晨房白林出现在她面前起,她便陷入了被动之中。
她回座位,选了同长桌子离大房最远的位置。
大房两手平放的桌面上,整个人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爱他吗?”他开口问。
终究是被赵子铭种下了心魔。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她反问。
“小玉儿,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永远都不可能和不爱的人在一起。除非有其它不得已的理由——”
崔玉心惊了一下,他已经开始正常了吗?她隐晦地看不远处的朱迪,他以闲适的姿态站在赵子铭对面。可不知听说了什么,他的表情突然变了,身体呈现十分抗拒的姿态。
她的手在桌下,悄悄落在腹部。那里有一个生命在跳动,无声而倔强地提醒她,它存在。
四个月前犯下了一个错误,促使她终于做决定。她仓促离开,漫无目的地穿行在全国东南西北的版图上。
年轻的时候畅想过有能力后用脚步丈量脚下这片土地,大学毕业后却不得不挣扎着生活,等到白诺带着猖狂的笑站到她面前,无数次推翻她的努力。项目失败,公司卷入其中,业内无人敢用她,她才晓得唯一的一次任性带来怎样的痛苦。
父亲接到了医院打来终于能排队换肝的电话,必须在电话里立刻答复。他答应了,可仓促间凑不够手术费,母亲急得几乎跳楼。
崔玉摸摸自己空荡荡的口袋,后悔的滋味极其苦涩。
白女士连夜驱车送了一袋现金来,她说,“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你能为白林工作几年,安排好他的身外事。”
“不是要挟,你不答应钱也借给你们。李婉和我毕竟那么多年情份,只是,我希望你能在我难的时候搭把手。”
那时候报纸和网媒铺天盖地的新闻,国内某顶尖集团继承人约同一帮二代在海边别墅连开半月无遮大会,整个网模圈的美女以得到一张邀请函为荣耀。
纵然照片模糊,但崔玉一眼认出了被簇拥在其中的房白林。
二十岁的崔玉用尽全身力气离开房白林,二十四岁的崔玉面前摆了一袋现金,她选择了回去。
她以为自己只要坚守工作岗位,一定能够抗拒他。
可那天她太伤心,两人都喝了酒,犯下了错。
她落荒而逃,四处游荡着不知年月,直到呕吐不止才想起月经没有如期而至。
孩子,来得不是时候。要还是不要?
崔玉辗转一个周没有睡着觉,直到旅途同行的朱迪对她伸出了手。
他问,“你看起来很不好,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生命很宝贵,不要轻易放弃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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