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便无再见,在这个通信手段十分匮乏的年代,是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情。
周姑娘走时,成默本想腆着个脸讨个地址,但又想着这年头车马慢,书信远,丢包率还高,又不知道人家是否已经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过唐突也不好,犹豫之下人已走远,只得作罢。
在广场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太阳下山,人群散去,成默依旧没等来梅来仪。他倒也不担心,以梅来仪的能力,就算遇上什么心怀不轨之徒,倒霉的也应该是那些坏人吧。于是,他干脆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自嘲,在娄城那会儿还觉着这辈子非姐姐不娶,这出来还没几天,先是差点没过得了舒窈那关,这会子又跟另一个姑娘聊得情投意合,这要放到上辈子的世界里,自己已经是个渣男了吧。
不过渣男向来最擅长的便是给自己找借口,他想着这也不能完全怪自己,这三位姑娘本来就彻彻底底的不一样嘛。姜洁颖就像是神仙姐姐那般,冰清玉洁的外貌加上一心报仇的专注,多少有些不食人间烟火。舒窈呢则像是个小妖精,对男人的喜好拿捏得恰到好处,一颦一簇间都能勾着你的魂儿。至于这个周姑娘,古灵精怪,冰雪聪明,虽然没有绝色之姿,但叫人由不住地打心眼里欢喜,当红颜知己再适合不过了
如此想着,渣男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柏悦楼,正巧撞见裴哀大声与小二抱怨:“今天怎么回事?菜都点了半天了,怎么还没上来?”
留守的四人等不到人回来,便先下来用晚饭,菜点了许久都还一个没上。舒窈到底是在风月场所历练过的,即便昨晚差点有了肌肤之亲,眼下却依旧能够淡定自若地向成默微笑点头,倒是陈安怡,似乎还在生气一般,白了他一眼便将头扭向一边,弄得成默莫名其妙。
小二满脸堆笑,上来解释道:“各位爷,实在对不住,今日咱家厨子被借出去了三个,后厨里现在就剩俩厨子忙活,掌柜的都去帮厨了,真还请您多担待。”
“听说过借钱、借米、借兵器,头一回听说借厨子的,你家厨子借去作甚了?”刘拾三问道。
“嗨,厨子还能借去作甚,继续做厨子呗。中午知府衙门差人来借的,小的们也不敢说个‘不’字啊,这不厨子走了客人又没少,上菜只能慢些,您见谅,回头我给您减个价,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啊。“
小二满脸歉意的笑容十分职业,成默顺手拉住问道:“确定是梁州知府衙门借去的?”
小二不知其何意,吞吐答道:“呃自然,自然是知府衙门借去的,小的在旁边听得真切,说是衙门晚上要开大席。”
“好嘞,再给我们加几个菜,来个粉蒸肉,八宝肉圆,再来个栗子烧鸡,对了,还要一个红煨羊肉!”成默说着拍了拍小二的肩膀,让他忙去了。
见众人不解,成默解释道:“先点上,待会儿万小爷他们回来正好有的吃。”
“公子,下午的时候南诏人去了知府衙门,我没万小爷那追踪的本事,就没跟着怕打草惊蛇。”裴哀汇报道。
“难怪得多找几个厨子,吃饭的人多嘛,看样子这回要闹出的动静不小啊。”成默说着喝了口茶。
“要不咱还像昨天那样,再去府衙里转转?指不定在那边吃上了,咱这边还没能吃上呢。”陈安怡道。
成默摇摇头道:“他们这是摊牌了,演都懒得演了。白天我们往杜家织坊那一片去,正好遇见杜老板组织底下织坊的人与官府抗衡。很显然,杜家织坊是梁州城每年最赚钱的买卖,自古官商勾结,梁州知府是绝不愿意与杜家织坊闹翻的,这背后,必然有左相的意志在操控。”
这个结论是下午与周姑娘聊天时他突发奇想得出的,一开始他只是觉着梁州知府不会真拿杜家开刀,但这个结论实在是平平无奇,干脆就顺着往下猜。原本对于这突发奇想得出的观点他还觉着有些剑走偏锋,但是后来越琢磨越觉着就是这么一回事,否则,一个小小的梁州知府,就算要动杜家的产业,请南诏人来又是做什么?更何况,明目张胆让十来个南诏人在城里晃悠,真不怕被外监司的狼卫、隼卫盯上么。
“你们想啊,之前戚知县的书信里,证明了那一僧一道是为左相效力的。后头在狮山,又确定了一僧一道是死灵师,在为死灵教做事。这两日到了梁州,左相的地盘,咱们又遇到了南诏人,捡到了骷髅草,骷髅草是我大楚律法里明令禁止的禁药,产自南诏,却是死灵师修灵时大量所需的辅助草药。这里头的因因果果,弯弯绕绕,足够说明左相就在幕后了。”成默又补充道。
“哼,昨晚你还说明了舒窈是内鬼呢。”陈安怡暗讽道。
“既然如此,咱们快些进京,将这些事情告知相爷,让相爷禀告圣上,不就可以处理左相了么?”裴哀建议道。
“还没找到有绝对说服力的证据。”成默摇摇头道,“左相当道,朝堂大半都是他的人,根基如此深厚,想扳倒他何其困难,若是没有十足把握的证据,到时候被反咬一口,反而会陷入被动,得不偿失。”
“我就弄不明白了,这左相有什么好的,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老百姓都在骂,皇宫里坐着的那位就听不见吗?”陈安怡道。
成默笑道:“昨日跟你讲的里长的故事又忘了?首先左相有拥立之功,这便是他最硬的政治资本。”
说到这里他瞥见裴哀动了动嘴角,似乎在低声咒骂,当年正是左相的阴谋导致他守城失败。
“其次,左相虽然拉帮结派,但是坐到了相爷这个位置,又有几人不拉帮结派的?不拉帮结派,每天朝中那么多事情谁给他卖命?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左相有三点好,一不贪银子,二不碰兵权,三不搞外戚,这三点可是圣上最忌讳的,但在圣上眼里他全都做到了。至于老百姓的骂声,纵观历朝历代,又有几人做官做到这份上了还没被老百姓骂过的呢,即便是好口碑,也是卸任后才会被想起好来。”
“哼,听你这么一说,左相倒成了大忠臣了。”陈安怡道。
成默摇摇头道:“大奸似忠,大诈似信。时间长了,再狡猾的狐狸也藏不住尾巴。”
话毕,小二端菜上来,正巧梅来仪一脸茫然地走了进来,几人忙招呼他坐下,却又不敢多问什么,想着他精神状况刚好一天,万一说错了话又刺激出什么问题来。
于是,几人边吃饭,边互相交换眼神。终于,还是成默给梅来仪倒了杯酒,开口道:“找到人了吧?”
梅来仪叹了口气道:“找到了,但是没敢打招呼。”
“为什么呀?”
“人家改嫁了,日子过得也不错。”
“哦”
“只是丈夫死的比较早。”
“啊?”
梅来仪不愿多说什么,只是埋头吃菜,大家也就不再多问。
没过一会儿,万小爷与姜洁颖也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两人各自喝了一大碗茶后才缓了过来,可见这一天没少忙活。
“你们绝对猜不到,我们在布码头遇见谁了。”万小爷故意卖了个关子说道。
众人不知其意,都在等他宣布谜底,倒是梅来仪开口道:“是你们说的那个好珺么?”
万小爷惊道:“你怎么知道?”
“说来惭愧,今日我没敢进门,趴在屋顶上待了半天,先是瞧见母女俩拌嘴,关于上堂作证的事情,后来好珺一气之下出走。再之后又来了个什么施先生,说上头要拿杜家下手,杜家亲族都逃不了干系,他已经劝好珺去布码头上船了,希望刘芸也跟着一起走,这是唯一免受牵连的方法,但是被刘芸拒绝了。”
成默听得眉头紧锁,显然这里头还有不少他不知道的事情。
万小爷道:“哪里是劝上船的,明明是几个人绑上船的!”
“一同上船的还有几个女人,和两大台织机。”姜洁颖补充道。
“也是绑上船的?”成默问道。
“那倒没有,那几个女人看上去一切如常,甚至还挺愉悦的。”万小爷道。
“知道那艘船是往哪儿开的么?”成默又问。
“说来也巧,碰到了昨日吕知府吩咐的那位邢捕头,塞了银子聊上了几句,说停在这布码头的船都是装着丝绸锦缎往京城方向去的。道头渡那儿虽然地方大,但运的东西杂乱,弄得到处脏兮兮的。这丝绸锦缎都是供给达官贵人所用,自然要精贵些,于是才有了这布码头。由于都是官府的买卖,司农司查的也松,基本没人管。“万小爷答道。
“后来,没多久邢捕头他们就收队回去了,我们又在码头转了转,遇上了个地头蛇,塞了点银子,得知这边的船都是往京城方向去的,但是偶尔也有几条船会中途停靠极乐岛。至于要找的一僧一道,不论是昨天的道头渡还是今天的布码头,都没人说见过。”姜洁颖道。
“后来倒是遇到了一个来运货的马车夫,说前两日布码头停靠过一艘船,跑船的跟他是同乡,喝酒时说起船上有怪物,黑乎乎一大团还能动,不过他又说跑船的嘴巴不牢靠,看到些没见过的东西就要大惊小怪,还指不定是什么呢。”万小爷补充道。
极乐岛,又是一个故人提起过的名字,又是一个与左相密切相关的地方。成默苦笑着摇摇头,这里头要没有点左相的事,鬼信。
这顿饭吃得实在是冗长无味,上菜的速度够慢,大家又总是有一言没一语的不知该说些什么,似乎都在想着自己的心思。
最终,还是成默开口了:“梁州知府那边,基本可以确定是受了左相指使的,也不怕咱们瞧见了。眼下,反倒是咱们得好好想想,这件事要不要掺和,若是掺和了,又该以怎样的身份掺和。”
先是一阵沉默后,梅来仪开口道:“刘芸有危险,我必须要留下来。”
姜洁颖听后道:“梅爹对我有恩情,我愿意留下来帮忙。”
成默听后道:“姐姐留下来,我就留下来。”
万小爷听后道:“公子要留,我自然留。”
裴哀喝了杯酒道:“大家都留,我岂有不留之理。反正嘛,只要是与鹤鸣亭那家伙作对的事情,我十分乐意参与,就当是搂草打兔子了。”
刘拾三道:“大家都参与了,我当然也要参与,正愁没机会练手呢。”
陈安怡道:“我虽然不会武学灵术,但精通药理,留下来万一有人受伤,我也有用武之地。”
舒窈道:“小女子没什么用,但也希望能帮上点忙。”
“好!”成默一拍桌子,端起酒杯道,“既然如此,大家萍水相逢,不敢说共生死,但至少同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