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南诏人,那么一切倒也都说得通了。”成默微皱的眉头越来越紧了。
“公子的意思是,府衙的马车刚刚载的是那几个南诏人?”万小爷道。
陈安怡喝得微醺,借着车厢内昏暗的灯光,欣赏着成默认真思考的模样。平日里时常嬉皮笑脸略显轻浮了,她更喜欢这张英俊的面孔专注时的样子。
“我们出发前,裴哀和您都听到了,说是知府请南诏人赴宴,对吗。”成默再次求证。
“确实如此。”万小爷道。
“那就没问题了。我们故意多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出发,目的就是想在知府府衙撞他们个正着,结果却什么也没撞见。而府衙的马车回到马厩时,车厢里还有一股酒味,这说明南诏人确实是去赴宴了,只不过赴的不是府衙的宴,而是别的什么地方。再说回府衙,从我们突然到访,到入席开宴,并没有多长时间,饭菜的丰盛程度却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一样,甚至连陪客的好珺都就位了,会不会动作也太快了点?还有啊,吕知府和那个施元一,身上可没有半点酒味,若是南诏人去的是府衙,早就该喝起来了吧。”
“这个我可以作证。”陈安怡道,“但凡他们喝过酒,站在我身旁不可能逃过我的鼻子。”
“公子这么一说,倒好像确实有些古怪。”万小爷表示同意。
“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知府的原计划的确是在府衙里招待南诏人,但知道了我们要造访,他不得不改变了计划,在别处设宴招待南诏人,而府衙改为招待我们呢?毕竟让右相的人瞧见他们和南诏人堂而皇之地勾结在一起,必然是心虚的。更何况,他们所谋之事很可能本身就见不得人。”成默一边说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骷髅草。
“可是,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要造访的呢?”万小爷说道,“公子的意思是,我们的行踪被人监视了?”
“不,不止是监视行踪这么简单。按理说,我们出发时南诏人早就应该进了梁州府衙,即便有眼线将我们的行踪及时汇报给那吕知府,那边的应对也不可能来的如此之迅速。”成默说着顿了顿,又说道,“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有人把我们的计划提前透露了出去。”
“公子的意思是,有内鬼?”万小爷道。
成默长叹了一口气,道:“拜访梁州知府,是我们临时做的决定,从做出决定到付诸行动,也就半个时辰的时间,却被人家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唉——”
成黙说着感到心里一阵寒意袭来。比背叛所带来的伤害更让人心痛的,是背叛本身。上辈子的疼痛文学却成了他此刻内心最真实的写照。相较而言,那些明摆着要把他往死里坑的人,就要可爱许多了。
“会是谁呢?”万小爷也跟着担忧起来。
“舒窈。”陈安怡却十分有把握地说道,“我早就觉得这狐狸精有问题。你们想啊,我们这几个人,都是在娄城里一起待了十多年的,大家彼此知根知底,而且都与左相一派有着血海深仇,只有舒窈是新来的,具体的底细柳大爷也没仔细调查过,依我看啊,这狐狸精就是被安插进来当内鬼的。我说的对吧,大公子?”
成默却沉默了。如此浅显的推测他自然早就能想到,可若真是如此,舒窈所掌握的有用信息,可不仅仅只有这临时决定的登门拜访。不说别的,单说他这顶替右相公子的身份,若是让左相一派知道了,那可是大有文章可做的。然而从刚才吕知府和施元一的表现来看,显然对于他公子的身份并未有过任何质疑。
“哎,你倒是说句话啊。”陈安怡见自己头头是道的分析没有换来肯定,有些着急。
“你说的都对,从时间上来说,只有舒窈和刘拾三在得知了我们要拜访府衙后,有出门单独行动的机会,可以去通风报信。再结合背景与动机,应该也就只有她了。”成黙叹了口气,又说道,“但眼下的难点是,就算她承认了身份,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她这么一个大活人。”
陈安怡随口说道:“这有什么难的。”
“那,打个比方,好比将来你嫁人了,新婚燕尔后,你撞见你夫君在外头找小浪蹄子,你该怎么办才能杜绝他今后不再犯这一类的错误呢?”成默半开玩笑道。
陈安怡冷笑一声道:“他敢,阉了丫的!”
一直在默默旁听的万小爷听到这句不禁打了个寒颤,大概是想到了某件不愿回首的往事。
成黙道:“我就是没想好该怎么处理她。带着一起走吧她会收集到更多关于我们的秘密,还得一直有人看着她。不带着吧她这些日子已经知道了不少我们的事情。杀人灭口吧是不是太残忍了些,更何况脚下是左相一派的地盘,人家的眼睛正盯着我们呢”
说话间,马车在柏悦楼的欢门前停下,原本灯红酒绿的世界渐渐意兴阑珊,只有大酒楼的门口依旧灯火辉煌。
成默走下马车,步子几分沉重,心中几分犹豫,这辈子干惯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儿,眼下要对一个弱女子发难,他不知道该从何发起,再一想起那双楚楚可怜的眸子,就更觉着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走到地字号客房的楼层,楼上南诏人正在载歌载舞,显然是都喝高了,却都还没喝够,倒也正好与万小爷在马车上闻到的酒味呼应上了。
成默无心去管这些,径直往舒窈的房间去,上楼的功夫他大概构思出了一个旁敲侧击的方案,来试探舒窈的底细到底如何,再做处理的决定。
“谁?”一个轻柔略带一些怯生的声音问道。
“我。”成默说着又拍了拍门。而陈安怡与万小爷则躲在两侧,监听屋里的动静。
门开了,屋内的灯光刚好够照亮舒窈的脸庞,惊喜之中还带着几分期待:“是公子呀!”
成默装作喝多了的模样,一步三晃便往里走,舒窈并未阻拦,而是探出头来朝外头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才将门合上。
屋子里点了龙涎香,香味叫他愈发清醒,可越是清醒他越是要装作醉了的模样,只有醉了才可以胡言乱语,才能让她放下戒备,才可能从她嘴里听到想要听到的东西。
他毫不客气地在她的床榻边坐下,身子略微后倾,手臂朝后支撑着身子,学着想象中纨绔子弟的模样,歪着脑袋斜眼瞧她。
舒窈跟在他的身后,见他这副模样,也无需多言语,自是心领神会,娇羞地蹲下身子,替他脱去鞋履。
作为一名曾经的花魁,她眼中的女人没有不能卖的,只是价格没到位,她眼中的男人也没有不好色的,只是姿色没到位。因此,公子的到来,她有些意外,也不完全意外。
舒窈的动作温柔心细,暗淡的烛光勾勒出她楚楚可人的面庞,娇小的身材却也凹凸有致,起身时顺手褪去了披肩,只留一层薄纱半遮半掩着那雪白纤细的腰肢。
成默看得狠狠咽了咽口水,未食春药,已有春意,盎然的春意。
这才刚开始呢,花魁的手段可不能仅仅只有皮肉上那来去匆匆的快意。所谓前戏,重要的不仅仅是前戏,而是前面的情戏,戏足了,情深了,之后的事情才会更加畅快。
“公子,等奴家一下。”舒窈轻轻摇曳着曼妙身姿,走回桌前将清心明目的龙涎香吹灭,又点上了另一种不知名的香料,再双手捧着一叠女红,来到成默的身旁,大大方方地坐在他的腿上。
什么叫小鸟依人,明明姑娘的身子全都压在这一条腿上,成默却只觉着轻盈可人,当年赵飞燕掌上跳舞,不过如此吧。
舒窈顺势依偎入他的怀里,拉起他的手臂挽住腰间,接着又捧起那一堆女红,嗲声嗲气道:“公子今日让奴家去买些丝绢帛锦做剑套,可累坏奴家了。”
要换成一般的男人,此时应该会搂住她,顺势与她说些卿卿我我的床笫之私了。可成默哪里是一般的男人,跟块木头似的一声不吭,脑子里还在盘算着该从何问起呢。
然而舒窈也不是一般的女人,这般单纯如纸的公子哥这年头可不多见了。她贴得更紧了,任那从小泡药浴练就的体香侵袭而去,继续柔情蜜语道:“奴家想着,什么样的剑套才能配得上公子哥哥的模样呢?思来想去奴家想为公子哥哥做一件七彩祥云的剑套,哥哥说好不好?好在这梁州城是天下织业最发达的地方,什么样的料子都买得到。只是奴家笨手笨脚的,第一次做这个,不小心扎破了手好两次呢,哥哥你看看嘛。”
说着她将那纤纤玉手伸到成默面前,一根手指几乎就搭在了他的唇间。
“好哥哥,你说,该怎么补偿人家嘛?”说话间,她的面庞贴了过去,几乎紧凑着他的耳畔,叫他感到阵阵酥麻。
这一刻,成默残存的理性兀自想起了戚知县,那个在极乐岛沦陷后,口口声声为自己辩解说,只是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罢了。他终于开始理解戚知县为什么会那样大言不惭,要不是门口还有陈安怡他们等着,他怕是今夜也要成为戚知县了。
就在他想着该如何拒绝这送上门来的泼天的香艳时,门却被‘咣当’一声踹开了。陈安怡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后头跟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万小爷。
“大半天没听见声了,我就知道,这狐狸精在作妖!”陈安怡发难道。
舒窈忙从成默的腿上跳起来,慌忙去寻掉在地上的披肩。成默也跟着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来。这场面,颇有些原配抓小三的味道。
“我就知道你这计划不靠谱,说好的打探情报,怎么打探到床上了!?”陈安怡一边责问一边打了成默一下。只是这一下打得很轻,她抬手的一刹那多少还是想起来了,自己什么身份也没有,拿什么去管闲事。
舒窈一边穿起披肩,一边委屈地望向成默道:“公子,这是怎么了呀?”
成默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倒是陈安怡依旧振振有词:“明知故问,你这个内鬼!”
“内鬼?什么内鬼?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还装?他来就是试探你的,看看你是不是提前知道,你的同伙给我们下药了!你看你脱成这样,还不是内鬼!”陈安怡嚷嚷道。
舒窈着急地向成默投去求助的目光:“公子,你不可以这么欺负人!”
“还装,还装!最看不惯你这种狐狸精了!”陈安怡骂道。
舒窈见成默不开口,只得解释道:“我知道大家平日里都看不起我,我也没法为大家做些什么,但我一个青楼女子,擅长的只有伺候男人,我见他半夜孤身前来,自然懂得他的意思。其他的,我什么也没做,更不可能去当什么内鬼。小女子十分珍惜与大家相处的日子,怎么会出卖大家呢?”
成默脑子里早已是一团浆糊,事情又回到了争议的起点,从可能性上来讲只有舒窈有作案的时间与动机,但问题是依旧没有实锤的证据。
万小爷倒是帮忙打圆场:“小声些小声些,咱们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嘛。”
“说个屁!”陈安怡骂道,“这狐狸精最擅长的就是装模作样,没事装狐媚勾引男人,有事装可怜博取同情,掉两滴眼泪说两声委屈你们就心软了?要不是她通风报信,梁州府衙那边怎么会知道我们要去?你们啊!真是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说完她两步冲至舒窈跟前,一把拽住舒窈的胳膊说道:“你不是会伺候男人么?你不是想为我们做点什么吗?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楼上十几个南诏男人,你去好好伺候他们,顺便搞点情报回来!”
舒窈那小身板哪里经得起陈安怡这么拉拽,只能尖叫着再次向成默求助。
毕竟在一张床上坐过,出于本能,成默伸手拉住她,制止道:“吵什么吵,生怕楼上听不见吗?!”
陈安怡本来推门瞧见那副景象,是醋意大发才会如此愤怒,这下又眼见成默还护着那狐狸精,更是委屈悲愤一起涌上心头,眼泪一下子充斥了整个眼眶。这世事洞明却唯独对女人木讷的公子哥,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她的苦心呢?
就在陈安怡打算唱一出苦情戏的时候,门又被推开了,来人不是别人,竟是梅来仪。
“吵什么吵,今日你们去府衙的消息,是我说出去的。”梅来仪轻巧地说道。
众人惊愕。
梅来仪却不慌不忙地走到成默身边,哼了一声道:“年纪轻轻,一身桃花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