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差役进府里报信后,剩下几名差役对着成默就是一顿猛夸。这些差役大多没读过几年书,夸起人来不似读书人那般矫揉造作,而是既直接又盛情,透着一股子发自内心的淳朴劲。成默听得耳朵根子发烫,不禁有几分沾沾自喜,这世界上最大的不公平,是脑子。而他,有着一颗领先现世至少三百年的脑子。
然而,当梁州知府吕树带着谋士施元一以及一名随从笑意吟吟地出来迎接时,他刚才那份洋洋自得的劲荡然无存,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笃信了两世的道理,是不是错了。按照他那领先现世三百年的大脑推算,此时的吕知府应当正在府衙里与南诏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哪有功夫理他。
不过既然戏台子已经搭好了,那这戏就得继续唱下去。
双方照例,在一阵假装热情的寒暄后,主人将客人迎入府中。成默边走边四下张望,州府衙门大小有限,那十来个南诏人,总该露点马脚吧。
“不请自来,实在是有些冒昧了。不知是否耽搁了知府大人处理公务呢?”成默试探道。
“公子言重了,盛相威名,我大楚的读书人哪有不顶礼膜拜的。甚至老师也经常提点本官,即便政见不同,但学问当殊途同归。本官也曾有几次欲往相府拜访,又担心位卑名薄,为难了相府的待客之道。”吕树恭恭敬敬回应道。
成默一听,到底是左相跟前的大红人,回答得滴水不漏,什么盛相威名读书人膜拜,什么老师提点登门拜访,句句都像是那么回事,句句又透着讽刺的味道。这倒给他平添了几分兴奋,与人斗,其乐无穷,好久没遇到像样的对手了。
“吕知府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天下谁人不知吕知府年轻有为,而立之年便坐上了这炙手可热的梁州知府之位,在吕知府的治理下梁州城这些年一片欣欣向荣之势,大家有目共睹。依我看啊,新晋的正四品里,就属吕知府前途无量了。还望吕知府将来照顾江山社稷的同时,也不要忘了黎民苍生。在下替天下勤勤恳恳的老百姓谢恩了。”成默说完特地驻足,躬身行礼。
“公子谬赞了。”吕知府赶忙回礼,虽然还不知成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他幼年曾遭人拐卖,寄人篱下直至靠读书入仕,期间所历艰险自然数不胜数,成黙的这番话倒是让他依稀想起当年还在底层挣扎时,一心要为民请愿的那腔热血。
成黙一路上没瞧见府衙里有一丁点招待客人的迹象,更别说那十来个南诏人的身影了,不禁略感失望,叹了口气道:“唉,说起百姓,上个月,娄城外涌来了不少流民,那状况真叫惨绝人寰,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挖草而吃,席地而睡,说句不好听的就跟牲口没什么区别。最要命的是,他们从西南一路逃到最东边的娄城,沿途大大小小几十个县市,居然没有一个肯收留的,您就说这些沿途县市的知府、知县,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吕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毕竟梁州城外也出现过大批流民,而他选择的是舍粥后调遣军队驱赶。斗米恩升米仇,梁州这些年一派繁荣之势,岂能被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给耽搁了。
“柳公子有所不知,”施元一见状忙解围道,“当初流民过梁州时,吕大人和在下也是做好了接济的准备的,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然而梁州是金陵的门户,事事都要汇报上去,上面不同意,我们也不敢违抗。后来听说流民都让娄城那边给收留了,吕大人还特意让在下安排送了几车粮食过去,并且盛赞了公子大义。”
信息闭塞的时代有个好处,扯谎自由。一来没有录音设备证明你说过什么,二来求证的成本太高,此时成默自然没法向娄城那边求证,是否收到过来自梁州的粮食援助,不过,要论扯谎,他可没服过谁。
眼瞧着南诏人的影子今晚是碰不见了,而话题已经扯到了流民身上,他灵机一动道:“那些流民确实可怜,更可怜的是流民的孩子。有些流民饿极了为了换口饭吃,不得已将孩子卖给了死灵教。你们就说,这孩子懂什么啊,爹娘将他们交到死灵教手上的时候,孩子们或许只当是爹娘离开一会儿呢,或许还把死灵教的人当成叔叔伯伯呢,他们哪里想到,这一别就再也瞧不见爹娘了,只能眼巴巴地被死灵教带走。我们从娄城出发,一路过来,遇到过十几对回头找孩子却找不见,只能哭天喊地却无人问津的父母。”
成默没有直说一僧一道而是直接提及了死灵教,是因为他估计,即便吕知府处在左相的核心利益集团内,左相也绝不能告知与死灵教有染的事情,最多只会提起一僧一道,就像与戚知县那样。现在想来,一僧一道真是个十分理想的组合,既有辨识性,方便与陌生人接头,又有隐蔽性,好歹都是劝人修心向善的门派,很难让人与死灵教联想到一起去。
同样是在幼年被迫离开爹娘,吕树对于这样的事情多少带点感同身受,惊愕道:“朗朗乾坤之下竟然还能有这种事情?死灵教要孩子做什么?”
“作为祭品,用来祭祀。”成默故意冷冷答道,窥见吕知府脸上露出了几分同情几分愤慨的情绪后,又立马补充道,“据可靠消息,这些孩童将被死灵教带去京城,其中我们已经查实,有部分孩童会走水路运往梁州,时间就在近日。我等今日入城便立刻冒昧来访,为的便是请知府大人出手帮忙。”
“真有此事?!你是说,死灵教在京城?!他们还要将孩子运往京城?!那可是天子脚下,也太大胆了吧!”吕知府惊讶道。
怀疑一件事是相信一件事的开端,成默听着觉得此事有戏,于是拿出外监司的腰牌道:“不瞒吕大人,外监司已经介入此事,这块腰牌便是外监司希望我私下配合的证明。只不过京城出现死灵教,事关重大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因此并未对外界公布而已。”
吕树反复端详了腰牌几眼,的确货真价实,也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要不是事关极其紧要,外监司是绝不会轻易把腰牌交到外人手上的。
大概是幼年被人拐卖的惨痛经历勾起了吕知府当官要为民做主的宏愿,顿时觉着一股浩然之气充斥于胸,吩咐手下人道:“传令下去,让邢捕头带人去道头渡与布码头严加搜查来往船只,同时,在进京的几条官道与商道上设置关卡,若是发现有携带多名幼童的,立刻扣下来与我汇报。”
“大人,是否应当先请示一下?”施元一仍保持着理智。
成默忙说道:“此事事关紧要,机会转瞬即逝,况且死灵教天下人人得而诛之,这时候还要先请示,难不成是怀疑死灵教与京城内的某位大人有关系吗?”
“这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施元一自知理亏。
“好了,人现在就去找,耽搁不起。明日我也会修书一封将此事汇报给京城。”吕知府拍板道。
成默对这个结果感到满意,没再多说什么。又是一个意外收获,东边不亮西边亮,见着机会就抡一锤子,谁知道会砸出什么来呢。
该吹捧的吹捧完了,该扯皮的扯皮结束,几人才终于走到府衙正堂。正堂中已经摆好了酒宴,丰盛程度怎么看都应该是早就有所准备的样子。
成默还没来得及多想,扑面而来便是一阵艳香,紧接着臂膀便被姑娘柔软的手臂挽住,就像是老雇主进了青楼一般,吓了他一跳。顺势望去,正好瞧见姑娘胸前两团白花花的肉团呼之欲出,紧接着是一张浓妆艳抹却又无法完全掩盖青涩的面庞,笑意吟吟道:“柳公子,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风流倜傥,英俊非凡啊!”
姑娘媚眼如丝,边说边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蹭,叫他一时既兴奋又紧张。兴奋是当下这副正青春的身体最自然的反应,而紧张则是上辈子加上这小半辈子,都没有对付女人的经验,更没有对付女色的经验,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
“好珺,莫要太过热情,吓着柳公子了。”吕知府微皱着眉头说道,他清楚这是施元一的安排,从内心而言他并不欣赏这种手段,尤其是使用在他这正大光明的府衙之内。
成默此次出行前便估摸着要遇上美人计,只是没想到遇上的这么快。不过他也早有安排,带上陈安怡便是为了应对酒色的。
吕知府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大意是欢迎柳公子到访,便宣布开席,施元一与好珺使了个眼色,那面带稚气的姑娘便一步一扭胯地朝成默走来,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手里还提着一壶酒。比起姜洁颖与陈安怡这样的小姑娘,好珺身上散发着与年龄和脸蛋不相符的风骚,要是再等些年月的雕琢,一定会是高精尖中的高精尖!
作为公子哥,成默自然不能怂,这天下哪有不近女色的公子呢,除非是近男色。于是他等高精尖靠近了,冲着那丰满的臀部狠狠捏了一把,同时向陈安怡投去求救的目光。陈安怡早就急不可耐了,自打进屋起她便对这卖弄风骚的女子一百个不顺眼,仗着她千杯不倒的能耐,顺势坐上了成默的位置,迎着好珺一脸的惊诧说道:“我家公子不爱跟女人喝酒,就让妹妹来陪陪姐姐!”
好珺本以为十拿九稳了,天下男人哪有不好色的,只要是喜欢女人她好珺就知道怎么拿捏,却不料今日阴沟里翻了船。她只好与施元一又交换了一个眼神,这被成默瞧在眼里,显然对方是有计划有预谋的。
施元一见好珺的美人计不好使,只得豁出去了,亲自下场,提着酒壶走到成默跟前道:“公子请恕招待不周,既然公子不爱跟女人喝酒,不如我陪公子喝上几杯。大家平日里政见不同,立场相悖,难免会起摩擦,但苦于各为其主,身不由己。今日大家难得一聚,有道是一醉泯恩仇,过了今日,江湖路远,或许就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施元一眼见着都已经给成默的酒杯斟满酒了,却被万小爷一把夺了过去说道:“我家公子体弱多病,不宜饮酒,还是我来陪先生喝!”
原来,陈安怡凭借着多年与药材打交道的经验,一口便尝出了酒中加了些特别的东西,也算不上毒药,但一定有特殊的功效。于是她立马向万小爷使了个眼色。
万小爷万万没想到,他手中的这杯酒里掺了的是春药,施元一的原计划可不仅仅是灌醉‘柳公子’这么简单,而是让好珺将其一举拿下。
施元一也万万没想到,接下来他将与一名公公把酒言欢,共嗑自己亲手下的春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