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低垂着脑袋，声音让人辩不出喜忧。
“夫人肯定想不到，侯爷小时候就已经十分护短。属下记得非常清楚，那年正值隆冬，侯爷才六岁。”
“有几个胆子比较大，家里又有权势的小孩当着属下面，口口声声说属下是个没爹没娘的窝囊废，还不由分说地将属下揍了一顿。”
“当时属下不敢反抗，最后被揍得一身伤。后来侯爷知道了，果断找他们打了一架。虽然他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但那几个小孩也没好到哪里去。”
“自此之后，他们见到侯爷就绕路走了，甚至也没敢再欺负属下。”
“不过老侯爷却因为这件事打了侯爷二十下板子。说他学艺不精，居然被打成这个样子，传出去都丢他的脸。”
许知意听着听着，眼睛微微湿润，忽然噗嗤一笑：“没想到如今这么出色的侯爷，幼时竟会被苏将军挑剔。”
“那可不是，老侯爷可严格了，一丝错处都不能有。”张敬道，“若是做不好连饭也没得吃……属下都见过侯爷好几次饿着肚子的可怜样。”
偌大又静寂的厅堂里，只剩几人浅浅的谈话声。
与此同时，苏珩正紧锣密鼓地安排。
他让夏程召集了沿途遇到愿意加入队伍的百姓，将所有能用的火把都点燃了起来。
等到了地点，再吩咐众人将沿街的檐灯，屋内的烛灯全数点燃。
一下子，他们所在的地方成片亮了起来。
因着他带领的这些士兵没有作战经验，所以，他不能偷袭，更不能摸黑行动，只能明目张胆地引诱敌人进瓮。
弓箭手全数掩藏在防线前，街道巷陌的入口用难以被人发现的鱼线拦截。
只要骑兵经过，就会被绊倒在地，再趁着这个时机，利用箭阵将他们除去。
至于其余士兵则以小队的形式分散埋伏在巷子里。
若是箭阵不能令他们止步，便得巧妙利用地形进行伏击。
大绥士兵看到这么亮的地方，自然而然会认为此处是百姓的聚集地，是黑城主力的聚集地。
定然会吸引他们往这边赶，将战火引到此处。但他们又会心有忌惮，一时半会绝对不敢贸贸然进攻，如此便能再拖一会。
这样一来便可以将大部分敌军控制在眼前，让来不及逃离的百姓多了一丝生机。
埋伏好的士兵连一丁点异样的动静也不敢发出，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平日里热闹非凡的黑城，今夜安静得如同一座死城。
在等待的时间里，或许是长时间紧绷的心绪，又或许是今夜令人无限感伤。
哪怕是平日里沉默的一众男儿也小声地谈起话来。
此时匍匐在屋檐之上的某个年轻的弓箭手小声地开了话头：“小侯爷有孩子了吗？”
苏珩眨了眨眼睛，目光瞬间变得柔和：“有了，只是他还没有出生，在我夫人的肚子里。”
弓箭手像是也想到了什么，眉眼弯弯地说了起来。
“本来再过几日，我就能随张大人回汴都了，亲眼看看我那个刚满月，但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的小家伙了……只是没想到大绥士兵这时突然来袭了。”
“说起来，我跟随张大人来黑城的那天，媳妇挺着个大肚子，哭得稀里哗啦的，死活不肯松手。我知道，她是怕我死在了黑城……”
他目光柔和地看向某间房子：“如果……我能活着回去……领了军饷后，我要给媳妇买她喜欢吃的奶糖，买孩子喜欢的……”
说着说着，忽然轻笑了起来：“我还不知道孩子喜欢什么……”
就在这短暂的温情里，不远处渐渐出现一丝火光，慢慢的，火光越来越多。
先是点点星光，随即那丁点星光连点成片，直到将面前的漆黑都覆盖。
众人才渐渐止住了话头，神情变得紧张。
大绥士兵被吸引过来了。
“小侯爷。”屋檐上的年轻弓箭手渐渐收回了愁思，声音微微颤抖，“他们的人马……”
“至少三千无误……”苏珩神情平静地回。
不到一千人的兵马，还不是正规军队，去对抗来势汹汹，装备齐全而且骁勇善战的大绥军队，真叫人绝望。
“我们能拖多久？”弓箭手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苏珩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坚决又果敢：“放心，只要我还在，绝对能撑到邝将军回来。”
顿了顿，目光落在与他同为父亲的弓箭手身上：“你的媳妇也肯定能吃到你亲手买的奶糖。”
明亮的烛光下，从远处而来的身影渐渐清晰。
只见大绥士兵生得很高大，手上提着大刀，穿着一身红色战甲，头上还戴着一顶羊羔做的小圆帽。
还没靠近，便哈哈大笑了起来：“全都是无能鼠辈！竟连一人也不敢露头。”
“将军，我们要不要杀进去？”某个士兵问。
此次带兵前来黑城的首领，是大绥名将成玛。
成玛其实生得不算高大勇猛，甚至比起身边的一众副将，显得尤为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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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年龄也不算大，尚过而立之年，但在大绥却是战功赫赫的虎将。
因为他用兵极其凶悍残忍，铁蹄所到之处一片血海，征服了无数的小部落。
本人更是武艺高强，死在他刀下的敌国士兵，乃至将领数不胜数。
只见他摆手，制止了军队前进的步伐，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怒视着面前亮白如昼的一众房檐。
若不是清涵关一战的失败，他何至于如此急切地偷袭。
成玛毕竟是与邝骞交手了好几年，对他的用兵之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原先以为邝骞这招定然是调虎离山，所以他根本没有亲自上阵。
而是派了亲信跟随，而自己留在大绥坐镇。
结果邝骞竟出乎了他的意料，根本没有虚晃一枪。
他在收到严值信件时，便得知中计了，而严值的身份自然也暴露了。
可那时的他，已经来不及阻止清涵关的死局。
不仅他培植的奸细死在了那场战役，就连他的一众亲信也都死在了那场战役。
邝骞既然能杀他一个措手不及，那他也得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哪怕他手上没剩多少兵马，可他就是忍不下这口气。
对黑城，成玛这次是势在必得。
在邝骞回来前，他要将这座城池屠了！
说起严值，便是当今大康的当朝首辅。
他从小便混入了大康当奸细，凭借一己之力搅乱了大康的朝局。
以为大康好的名义出发，以金钱美女和高官厚禄笼络了无数贪官污吏上了同一条贼船，替他办事。
孙天明、陆宏、滕元柏、王文卓、陈昌明等都只是他手中的棋子而已。
以一点蝇头小利便能诱使他们贩卖军粮、贪污赈灾钱粮、克扣军饷、戕害一众士兵……
表面看所行之事除了会溅起一丝小浪花之外，根本不会有损国本。
可将桩桩件件联系起来便是在摧毁大康的百年根基。
他不仅自导自演，以清查百官为名，设计陷害了一众清正的股肱之臣，甚至还以战乱为由，设计戕害了一众名将。
尤其是陷害护卫边境的名将苏达和滕菁华……若不是大康能人辈出，一个倒了又有另一个将残局撑了起来……怕是大康早已改朝换代。
“将军？”身旁的士兵提醒道。
成玛依旧纹丝不动。
邝骞既然已经率军出城，这里怎么还会如此“热闹”？
难不成他留了后手？
当中必然有诈，绝不能轻举妄动。
“再等等看！”他道。
圆月已渐渐落下天际，等了大半个时辰仍未见对方有异动的成玛当即警醒了起来。
这该不会唱的是空城计？
里面实则一个人都没有？
想要以此拖延时间等待支援？
他差点就中计了！
当即一挥大刀，随手指了一支百来人的步兵小队，怒喝：“你们先去给我探探底！”
话音一落，身后百来人举起大刀，谨慎地往前走去。
只是他们走得极为战战兢兢，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移。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竟连个人影也没看见。
片刻后，大胆了起来，放松了警惕，走得极为随性。
晁超、罗杨、夏程一众人见苏珩仍未有所动静，也不敢轻举妄动，按他的吩咐，继续埋伏起来。
身旁的弓箭手小声地问：“小侯爷，要不要动手？”
“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苏珩回，“再等等。”
再等一会，等他们深入到巷子里……等他们连逃的机会都没有……等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情况的时候……再动手！
必须一击即中，才能震慑住成玛，才能让他相信，这里面有一支雄兵。
就是现在！
随着苏珩挥起的手落下，无数的箭矢也从天而降，每一箭都稳稳地插在敌人的身上。
短短的一瞬，那一支百来人的士兵连逃也没来得及逃，甚至连开口喊中计的机会也没有，就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
外头的成玛面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的百人小队就这样折损了，里面是什么情况他一无所知。
贸贸然率领大部队进去，无疑是瓮中鳖。
如今他率领的这支军队算不上他的亲信，有一些甚至不服他的命令擅自行动。
这次，为求稳妥，他派了可以随时撤退的百人骑兵。
只是结果令他大惊失色。
在战场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大绥骑兵，竟然在进入巷子后无一人生还，甚至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能活下来。
成玛当即就忍不住，正要举大部队踏平此处之际，横空里插进来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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