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士就像是这恶潮之中的一座座礁石。
怒涛拍打,礁石最终破裂,但是那浪涛通过礁石之后,也终究已经很难在汇聚成方才那样的倾覆之势。
吞没甲士的朝廷军队继续向前,因为没有了骑兵当活靶子,也没有了甲士掩护,陌刀队自然不可能站在前面硬撑,他们直接散作满天星,投入到各处战场充当中流砥柱。
甲士未竟的事业,自然由他们来完成。
更加疯狂的敌人不要命的扑上来,这些大司马府的士卒们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愿意在这最致命的关头,用自己的性命报答大司马多年的统率和提携。
朝廷的士卒们也大概是想到了自己在江左的家人,又或是一样被这三军效死的气氛所感染,和大司马府的士卒并肩作战,为自己拼杀出一条活路。
向南的、能回家的活路。
尤其是甲士的战死和关中军队的缓缓后退,真的让他们看到了一丝希望。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么?
谢万自然不可能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凭借这些兵马硬撑就能挡住大司马前进的步伐。
甲士们的牺牲为谢万争取到了关键的时间,军中以幢为单位,开始向桓温所在的方向穿插。
不错,在这个明知道自己不能力敌的时刻,谢万直接选择了擒贼先擒王。
这样会放跑多少敌军士卒,他不在乎,他要的就是挡住桓温,只要能够留下桓温,那么整个大司马府体系就会直接分崩瓦解,到时候朝廷就算是能够重新聚拢一支数万人的兵马,又哪里有合适的主将人选?
而且既然这些逃散的士卒多半也都是大司马府下属,那么谢万倒要看看,这些人是不是会对桓温的战死熟视无睹?
关中军队开始迎头穿插,原本典型的防御阵型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尖锥,劈开前方的“波浪”,直接刺向桓温所在的位置。
外围的朝廷新兵见状,无不大喜过望,果断的避开了进攻锋芒,向着战场外侧跑去。
但是事实也证明,在大多数受到桓温提携、重用恩情的将领们眼中,桓温身处险境,自己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一下子被关中军队甩在身后的一些大司马府将士,眼看桓温的将旗和关中士卒的旗帜已经越来越近,登时红了眼睛,扭头就要支援。
不过关中将士对于身后杀上来的敌人不管不顾,直接撞向桓温的亲随部曲。
历经恶战,而且在方才的战斗中还冲锋在前,桓温的亲随部曲也已经伤亡惨重,此时拢共不过二三百之数。
可是从乱军丛中一头扎出来,奔着他们而来的关中兵马,转眼就达到了上千人,而更多的关中兵马也在不惜一切代价向这边靠拢,甚至就连眼见得已经陷入包围的敌人都随手放弃了,使得那些以为今天要埋骨于此的朝廷士卒如蒙大赦。
谢万竟然在这个时候选择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甚至是舍弃了将桓温麾下全部包围、一口吞掉的机会,就是要抓桓温,这直接让原本眼见得要成形的口袋阵,底部直接变成了一个筛子,惊慌失措的朝廷新兵不断地被筛掉。
吹尽黄沙始到金,显然在意识到自己不可能留下所有敌军之后,谢万选择了这种方式,留下更有价值的目标。
“突围,不要管我,让他们自行突围!”桓温也已经回过神来,急匆匆下令。
若是大司马府的兵马也跟着向外侧突围,此时的谢万根本拦不住,说不定上万兵马能够跑出去七八千。
而此时转身救援的话,这些精兵、老兵,随着自己南北转战的悍卒们,说不定都要战死在这里了,朝廷新招募的那些新兵跑出去了,又能够顶什么用?
“这番乱战之中,只怕······来不及了。”掌管信号传递的罗友,长叹一口气。
他们现在不是在望楼上俯瞰战场、发号施令,而是在整个战场的正中间,且不说那些匆匆回援的忠心部下们能不能看到号令,这以桓温为中心的漩涡已经形成,想要再把人推出去,又谈何容易?
关中军队眼见得已经摸到了距离桓温很近的位置上,也不再一味的向前冲锋,很显然前面仅剩的桓温部曲也不是省油的灯,所以关中将士们只要以他们为诱饵,不断地引诱外侧的大司马府士卒回援、和这些援兵缠斗在一起,就足够了。
把外围这些兵马全部都吃抹干净,桓温还凭什么突围?
双方士卒再一次缠斗在一起,只不过和刚刚泾渭分明的战线不一样,这一次随时随地、任何方向上,都有可能有敌军直接冒出来,身前身后都有可能刀剑相加,是一场真正的混战。
“以前的确是小觑他了。”桓温叹了一口气,这一手围点打援,的确能够用最小的代价牵制住敌军的精锐。
而身后马蹄声不断,关中骑兵显然凭借速度优势,后发而先至,杀入了战场,隐约可以听见骑兵冲锋发出的吼叫。
骑兵能够从营寨之中抽身而出,也基本说明戴施已经凶多吉少。
与此同时,朱序和荀羡两路兵马,也已近在咫尺!
“主公,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罗友急急劝道,“请主公卸甲更衣,让亲随扮成主公的模样,在反方向突围,牵制敌军。”
桓温自然也知道现在不是多愁善感、叹惋命运造化弄人的时候,麻利的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衣甲和披风,身边的亲卫见状也赶忙脱下自己的衣甲递给桓温,几个人手忙脚乱的帮着桓温更换衣甲,让桓温忍不住笑道:
“戎马一生,这般仓皇卸甲,还真是第一次。”
“主公只要能够逃出生天,定然还有机会卷土重来。”罗友赶忙说道,现在桓温自己的心态可不能崩了。
已经换上桓温的衣甲,那名亲卫一言不发,对着桓温拱了拱手,拍马而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儿犹豫。
看着他的背影,桓温叹道:
“都是随着余南征北战的好汉子啊。”
大部分亲随们也都对着桓温拱手行礼,旋即催马追上,只留下罗友、谢石还有十余人依旧护卫着桓温,收拾沿途散落的兵马,意图向北突围。
显然人在潜意识中都会认为桓温一定会向南走,桓温则反其道而为之,向北说不定还有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