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石的意思显然也已经很清楚,他现在是朝廷的臣子,自然要为朝廷尽忠。
否则一看形势不对就直接投靠关中都督府,固然是能保住性命了,可是世人只怕都要说一声:谢五郎心怀鬼胎、背主求荣。
“余如今的官位功勋,都是凭借自己的真本事搏来的。”谢石笑着说道,“可不想蒙羞。”
桓温哈哈大笑:
“余麾下皆说谢五郎随时都有可能造反,所以让余尽量远离之。现在来看,就连那孙无终都应当是反了,偏生谢五郎,忠心于我啊!只可惜之前未能给予重任,是余识人不明。”
谢石摇了摇头:
“对面也的确是余的兄弟,尽力是谈不上了,尽本职吧。”
桓温不再多说,催马前行,亲卫骑越众而出。
他所带领的这一支朝廷军队,多半都是大司马府的精锐,混杂着一些朝廷新编的兵马,之前互相都不愿意当对方的炮灰就是因为老兵和新兵部队之间早就有摩擦。
这是情理之中的,百战余生的老兵在杀人经验上比新兵们不知道高多少,凭什么要给你们打掩护?新兵们本来就害怕,而且也觉得这些老兵平日里目高一等,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不上?
所以军营里新兵和老兵各自有建制、也各自看对方不爽。
这也是乱世之中一支军队很容易发生的事情,也是杜英一直都坚持要把各路兵马打乱了整编的原因,只有让老兵和新兵编在一起,共同进退,才会避免产生这种泾渭分明,将新兵和老兵之间的矛盾从数十人、百人甚至上千人的级别降低到个人和个人之间的矛盾,同时还能起到以老带新的作用。
奈何,桓温这边也知道这些问题的存在,却无能为力。朝廷允许他指挥这些军队作战,就已经是天地倾覆之际无可奈何的选择了,又怎么可能允许桓温对军队进行大刀阔斧的打乱整编?
没有这个忍耐度,也没有这个时间。
而桓温此时亲自冲锋,显然也是出于尽可能调和新老军队之间的矛盾,使得双方尽可能的都追随着自己的步伐。
事实证明,桓温的旗号至少在此时此刻还是很好用的,桓温冲锋,各部兵马也都放下刚刚有的要行军、有的要防守而引起的不快,急匆匆的跟上去。
“杀!”朝廷的骑兵在桓温的带领下杀入谢万麾下的步卒军阵。
“砰!”战马和甲士对撞,铁甲之后的甲士也是脚步踉跄。
马槊刺入铁甲,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绞动声,大概已经摧折血肉骨骼。
但甲士手中的铁锤也已经砸落在战马的马头上。
战马哀鸣,骑兵怒吼,甲士则一声不吭的直奔下一个目标。
不过骑兵和甲士的一换一,显然对于关中军队这边来说,也是不划算的,对面骑兵有两三百以上,自家甲士五十个都凑不出来。
真正用来对付骑兵的,是护卫在甲士左右两侧的陌刀队。
陌刀进,刃光寒,斩落之际,人马俱碎!
专门用来对付骑兵的陌刀队,大踏步前进,百人同时挥刀落下,他们的刀好像能够直接组成一把巨大的刀,迎头劈砍!
遭受了陌刀队的迎头痛击,朝廷骑兵显然也有些茫然失措,在此之前他们还真的没有和陌刀队正面对决,哪里会想到骑兵的优势竟然能够被这种看上去也只是大砍刀的兵刃直接抵消掉。
殊不知,兵刃的精巧和克制只是一方面,陌刀手们长期以来的训练以及不止一次和骑兵交手、并且是和之前同样可以称为独步天下的鲜卑骑兵交手,自然而然让他们摸索出了属于自己的一套令行禁止、配合协助的方法。
刀落,便是同样的时间、平行的落点,直接把第一排敌军斩杀,这样自然就不存在什么敌人从旁边捅过来长枪、打开缺口,使得陌刀手有进、有不进,前后失据。
这种娴熟和默契,显然是砍杀了不知道多少凶悍的鲜卑骑兵磨练出来的,此时对付朝廷骑兵,反倒是大材小用了。
一样意识到这一点的桓温,直接让后方的步卒杀上来。想要凭借骑兵快速撕开一条道路显然已经不切实际,这个时候也只有通过混战、通过人数优势,尽快解决谢万。
在桓温眼中,两翼的关中军队显然托大了,他们没有直接加入战场,而是选择迂回包抄,这样做诚然能够在合围之后,让整个朝廷军队都被包裹住,但是他们迂回上来,还需要时间,队形的展开,也需要时间,这足足一刻钟甚至长到半个时辰的空隙,就是桓温最后的生机!
步卒的进攻没有什么花里胡哨,没有什么迂回包抄,就是正面对正面、盾牌对盾牌的冲撞,很快双方就直接陷入最酷烈的绞杀和缠斗,一个士卒倒下,身后的同伴就踏着他的尸体继续冲上去,一直到前方再也没有任何还能站着的敌人为止。
但是很多情况下,是自己先一步倒下,这个期盼,就要交给后面的人,而自己的尸体就要变成同伴脚下的血泥。
盾牌的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刀剑的碰撞迸溅出刺眼的火花,甲胄上的淋淋鲜血无声诠释着主人的战功赫赫,而日渐沉入天边的夕阳,仍然还有多半个圆露在地平线之上,血色夕阳照射在人身上,又经过那一个个瞪大、撑开的眼眸折射出,仿佛眼睛里充满了怒火、又充满了血。
这是今天最后的夕照了,也是很多人此生所能见到的最后一抹夕照。
数千士卒,哪怕是有甲士和陌刀手作为支撑,仍然很难阻挡上万想要求生的敌人,前赴后继的冲锋。
防线渐渐动摇,受到重点照顾的甲士渐渐体力不支,被一个两个、甚至更多的敌人直接压倒在地上,一把把兵刃顺着甲胄为数不多的缝隙刺进去,每一次拔出都带着鲜血,可是杀人的朝廷士卒亦然红了眼睛,他已经不知道有多少袍泽倒在身下这个披甲恶兽的刀斧下,所以此时的他,只想替自己的同伴报仇。
一刀又一刀,刀刀都是人命。
关中将士们也已经来不及救援重围中的甲士,只能无力的看着一个个来不及撤退的甲士消失在人潮之中。不过甲士的牺牲,也的确彻底打乱了敌军的阵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