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毛穆之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巴郡的城防年久失修,再加上城外这么一副乱糟糟的样子,想要坚壁清野都很难做到,所以才为王师攻城创造了有利因素。
杜英会意,现在还没有三峡工程,从荆州到巴蜀行船极其艰难,枯水季节中间甚至还需要纤夫沿岸拉动船只,方能完成逆水行舟之举。
所以船只一旦出了三峡,抵达白帝城,多半是要就地休整的,这也让又称为永安的白帝城才是真正的蜀东锁钥。
出了白帝城放舟往巴郡,所需时日不多,因而船只到此,多半只是匆匆行过,一直到资中或者犍为等地再做休整,一鼓作气抵达成都。
有白帝城在,巴郡这里的确显得高不成低不就。
这也是为什么习凿齿一看事不可为,麻溜的滚到白帝城去了,而现在还在加固城防,意欲把白帝城打造成荆州伸入益州的桥头堡。
“习凿齿可有得到荆州水师的增援?”
“目前没有。”毛穆之回答,“三峡沿途已经多有我军斥候,风吹草动都不会放过,所以都督宽心。”
杜英叹道:
“荆州水师越是不动,余越是难以宽心啊。这说明大司马已经不在乎巴蜀的归属了,一心一意的想要自河洛取得突破。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余先看看水师训练如何,另外还有什么难处的话,余身在此处,正好可以一并解决之。
然后恐怕就要尽快北上关中了,大司马孤注一掷发起进攻,便是有河洛作为缓冲,此时的关中也得需要一个人来坐镇,没有谁比余更合适。”
杜英和王猛这两个都督府的主心骨已经在外太长时间了,甚至就连谢道韫这半个主心骨也不在,现在都督府留守长安的人也经常被这里、那里调动,正是一片混乱的时候,杜英的确担心凭着这么一个要啥缺啥的都督府空架子,能不能挡得住大司马的猛攻。
谢道韫此次南下,其实也颇有几分亲自来劝说杜英北返的意思在。
毕竟在都督府留守官吏的眼中,无论巴蜀再怎么重要,也比不上关中基本盘最重要。
只不过抵达成都之后,亲眼看到摆在面前的拿下巴郡、威胁荆州的大好局势,再加上处于这局势之下的却是降兵众多、心思未定,的确比任何时候和任何地点都需要杜英坐镇,所以谢道韫也能够理解杜英坚持留在巴蜀的苦衷,选择支持他。
而今毛穆之率军攻克巴郡,算是向杜英缴纳了投名状,也等于把他自己彻底放在了荆州世家的对立面,再加上关中新政已经在益州各个郡县全面铺开,有了杜英的监督和告诫,韩伯等人的行事也都算谨慎小心,尽量根据益州的实际情况作出调整,所以现在一切都很顺利。
既然如此,不需要谢道韫再提醒,杜英自己都能清楚的认识到,已经到了要回去的时候。
杜英离开巴蜀,就意味着把东出的重任完全交付在了毛穆之的肩膀上。
毛穆之不过一介降人,还是被俘之后发现已经走投无路,无奈选择的那种,结果现在发现杜英直接将方面重将的任务交给他,便是他之前还有些自暴自弃以及左顾右盼的心思在其中,现在也已经放下一切顾虑和芥蒂。
士为知己者死。
荆州世家不认人才,杜英却认,那他毛穆之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古往今来,降将而能大放光彩、青史留名的,可也不在少数,君不见合肥城外张八百乎?
果不其然,在杜英说完这段话之后,就直接看向毛穆之:
“宪祖,进攻白帝、以扼三峡之事,还要尽快。时不我待,如今的确没有那么多时间让水师去摸爬滚打、慢慢历练,所以如果能够用血火砺金、大浪淘沙,余也允之。
之前进攻巴郡,水师折损不少,余知道尔心中一直有隐忧。且放心去做,余不干涉这一支水师如何成长,只需要最终看到一支能够和荆州水师旗鼓相当、敢于狭路相逢的时候亮剑破敌的水师,即可。”
如此彻底的放权,让毛穆之精神大振,打了一个激灵:
“遵命!”
杜英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去看看余的这些水师将士。”
毛穆之在前引路,杜英则指着周围一片破破烂烂的城郊:
“巴郡的民生经营固然不好,但既然在我都督府治下,便也不应当出现这般景象,余会尽快令益州刺史府派人南下整顿此地。
另外巴郡北侧还有巴水绵延,直达巴西郡,水面远比大江来的平坦,更适合停泊船只、操练水师,所以水师也可以此为驻泊之地,演练在大江上攻伐之法。
否则若是一直着眼于白帝城,以后也驻扎在白帝城,反而施展不开,在峡谷之中作战和在大江上作战,终归是两种方式,莫要让水师出了三峡就乱了阵脚,可一定要多向前看一看。”
“属下遵命!”
跟在两人后面,新安公主秀眉微蹙,压低声音问谢道韫:
“姊姊,益州刺史府也已经没有那么多人手能够抽调了,夫君在此处大放厥词,真的能解决巴郡民生么?”
“夫君的解决方案,不是已经给出来了么?”谢道韫反而笑着说道。
新安公主怔了怔,细细品味,一下子回过神来:
“驻军?”
“不错,水师屯驻在此,这就是人,还是军人。无论是屯垦还是重建市井、维持秩序,总能派上用场。
且军营驻扎在这里,商贩们便能闻讯而来,人吃马嚼,又何尝不是在激励本地民生?
白帝城那个地方,依江而据山,地势狭窄,可为要塞,可为兵家必争之地,但非六畜蕃息之所。
借助水师,或可带动此地的工业、商业和民生重回正途。”谢道韫解释道,“这是自然而然会发生的,按照夫君之前给商曹说的,符合市场规律和市场需求,自然就会繁荣。
所以夫君甚至不需要向毛穆之强调此事,也不需要毛穆之刻意分心,一切都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新安公主由衷的说道:
“夫君也是第一次来巴郡,这才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给出了两全其美的方案。治国之才,无外乎如此了吧?”
他呀谢道韫看着前方杜英的背影,掩唇轻笑,有时候靠谱,有时候又稚嫩非常。不过要真的说国士无双,夫君倒还比不过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