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不假。所以其实这第三点,还真如夫人所言,是为假仁假义。”杜英最后落下了第三根手指,“若封王之后,直接引兵进攻大司马,之后再席卷江南,则还不知道后人会如何编排杜某的生前身后名呢。
所以余不得不感慨,会稽王真是好岳父啊。”
“夫君有此想法,人之常情,无可厚非。”谢道韫宽慰,“世人所求,无外乎酒色财气、功名利禄。
若是夫君真的什么都不求的话,那就真的成了无欲无求的仙人,仙气飘飘、与人不同,那妾身等便是能婉转屈就,又怎么可能真心相许?”
新安公主打量着他们两个,打趣道:
“情人眼里出西施。所以夫君说什么,怕是姊姊都觉得有道理。”
杜英瞥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懂了,原来对你谢姊姊来说,余是有情人,而对于殿下来说,余只是婉转屈就。”
若是这话对着谢道韫说的,谢才女大概会直接甩冷脸;若是对郗道茂说的,恐怕已经在掉金豆子了;而若是对疏雨说,这丫头大概会直接把杜英推倒用实际行动证明。
不过新安公主的性情和她们不同,自然应对也不一样,她托着腮,一脸无奈的连连点头:
“对对对,啊对对对。”
不愧是出身大部分人都在摆烂的司马氏皇族。
杜英对她也无计可施,一般嘴上说不过,就要手口并用了。
新安公主皮一下很开心,旋即就先手脚并用爬到了谢道韫的身后,揽着谢姊姊的腰,只把小脑袋探出来,对着杜英吐了吐舌头。
有本事你来啊?
来的话就得一挑二,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杜英顿时挽起袖子,余现在还收拾不了大司马,但难道还收拾不了你?
会稽王真实好岳父啊,生了个女儿专门来气我。
谢道韫对于这两个活宝颇为无奈,正想要开口阻止,马车外倒是先响起了疏雨的声音:
“公子,巴郡快到了。”
原本张牙舞爪的杜英,登时坐了回去,抓起来桌案上的佩刀。
原本缩头缩脑的新安公主,也默默地坐回原位,穿好鞋子,收拾小桌上的文书。
谢道韫看着瞬间变脸的两个人,无奈的笑了笑,先是伸手帮杜英整了整衣襟,然后又帮新安公主正了正已经快要掉下来的簪子,发现完全没有挽救的余地,索性拔出来帮她重新挽起。
“就像是带自家姑娘一样。”杜英笑话道。
“夫君也形如谢姊姊的儿子。”新安公主一动不动,任由谢道韫施为,但牙尖嘴利的反驳。
这一次倒是谢道韫自己不愿意了,收拾利落新安公主,一边下车一边嗔道:
“要是有你们两个做膝下子女,余得少活十年。”
杜英和新安公主相视一笑,临下车之前,杜英把新安公主有些松垮的腰带系紧,用力过大,惹得她倒吸凉气:
“夫君,你报复!”
杜英看着少女,突然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唔?”
杜英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
“会稽王的确是个好岳父,给了余这么一个宝贝。”
绵绵情话突然冒出来,让新安公主猝不及防,微微润湿的唇儿抿了抿,小脸儿微红,情不自禁的握住了杜英的手。
而车帘骤然被掀开,一抹阳光洒进来,本来都走出去了的谢道韫探头进来,看他们含情脉脉对视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还不下来?”
“好好好,错了错了!”两人一齐摆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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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郡是在五日之前为毛穆之所破。
一直没有等到援兵,反而等到了朝廷对杜英封赏的习凿齿,自然知道大势已去,无论在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成为益州都督的杜英,确定了其在益州的正统身份,完全有理由宣布习凿齿为叛军。
所以习凿齿最终率领一些荆州世家的亲卫部曲弃城而走,江上水师望风而逃,有一部分随其抵达了白帝城,但剩下的大多数就地分崩离析。
本地世家之前一直和关中王师作对,自知习凿齿这么一走,再加上水师星散,自己是挡不住毛穆之的,但联想到家族可能的下场,还是咬着牙意图负隅顽抗。
最终的结果也不出所料,毛穆之率军架炮轰了几下,城中一片鼓噪,世家部曲和丁壮们争相倒戈,这城也就破了。
破城之日就已经是孟春时节,而当杜英赶到巴郡的时候,这座被锁在大江之畔、群山之间的城,已经笼罩上了一层夏日的闷热,江风无论如何鼓荡似乎都吹散不去。
杜英环顾四周,城池已经很难看出征战的痕迹,或者说句不好听的,这座城看上去哪里都是征战的痕迹。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不远处的城墙破破烂烂、多有缺口,而近处的城外屋舍零零散散,从城墙一直向江边延伸,两条奔流的江水汇合在一起,也没有能够阻碍屋舍的连绵,放眼望去,即使是在江对岸也能够看到不少低矮的棚屋。
而江上一排又一排的船只则在告诉来者,这大江两岸的人们是如何生活的。
这个年代的巴郡也是两江汇流之处,但汇入大江的并不是嘉陵江,后世的嘉陵江在这个年代还不知道是哪条小溪流呢,此时的这条江,是三水汇合而成,自西向东分别是涪水、西汉水和宕渠水,这三水自巴西郡大山之中发源,各自奔流向南,在巴郡以北不远处汇合到一起,最终注入大江,因此世人对最后这一小段的称呼各不相同,取涪水、巴水者皆有。
唯一不变的,还是杜英所正面的,奔流不息的大江。
千百年来,沧海桑田、山河更易,唯有这条南方的母亲河,从未停止东去。
毛穆之是在城外五里迎接杜英的,因为杜英赶到的时候他还在城外训练水师,耽误了时间,而实际上就算是他不来,杜英也不会怪他,水师是杜英现在最看重的。
“巴郡虽然为蜀中和荆州之间的门户,但其重要不及白帝城,而深入蜀中又比不得资中(今资阳)或者犍为,所以往来船只虽多,停留者却不多,导致地方财政一直吃紧,再加之和南北其余州郡的交通皆不方便以及战乱等等因素,民生亦然不振。”毛穆之无奈的解释。
至少现在巴郡穷的吊儿郎当的模样,和他率军攻城没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