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官之法积弊已久,王玉臣早有革新之意。
只不过,把握着这个庞大的帝国运行的顶层官员,皆是这个制度的既得利益者。只他一人,想要改变此制,简直天方夜谭。
由上而下阻力甚大,那他们便由下而上。
没想到今天倒是让他找到了一位有如此智识又有胆量之人,他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难得的人才。
“草民不敢……”听出了他的任用之意,朱槿心下一惊,连忙推辞道。
听见他的话,王玉臣眸子里那一层喜色倒是更深了些。
如此机会旁人怕是趋之若鹜,他反倒是推辞,显然,他并不是浮华浪荡之人。
思及此,王玉臣凝眸正色道:“君有此等见识,怎可让明珠蒙尘?当下正值国家危难之时,正是用人之际,望君莫要推辞!”
“草民不过一介农夫,怕是……”朱槿话在嘴边,却被王玉臣堵了。
“正因如此,更是要任用你,为革此时取官之制而图谋!”
“……”朱槿张开口,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是文官,自己说不过他。
“那便是同意了。”
不待他答,王玉臣清朗的面容若薄冰上乍破的晓光,展颜道:“即日起,你将协助刑狱司赈灾,那些从各地拨召而来的农户们,皆听从你的差使。”
这算是对他的考验。各地口音繁杂,来源不一,有的人是农户,其实更多的算得上是流氓地痞。管辖起来不算简单,想让他们听从指令,不作乱或是偷懒更是艰难。
若是他不负所望,那自己便会放更大的权力在他手中。
而此次上奏表彰的名字里也会有他。
圣上早就对世家势力不满,如此也算是合了圣上的心意。此人既无宗族,又无背景,那便是圣上会选择的“棋子”。来年大小中正举荐时,或许他都不必向谢必安知会,此人品第不为上中,也为上下。
从无到有,自己可以相助。
能握住多少,便要看他的能力了。
他其实很是好奇,有如此眼界的人,能为他带来多少惊喜。
王玉臣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头,朗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朱槿。”男子凝眉道。
听见他的姓,王玉臣神色微愣,问道:“家住何地?”
察觉到他的神色有些不对,朱槿迟疑了几秒,答道:“现居于江州县下槐花村。”
他其实并不想告诉王玉臣自己现下安置的地方,可来自槐花村的人并不止他。王玉臣已经起疑了,若是欲盖弥彰,这反倒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现居……那便是之前不住在那里。”王玉臣盯着他有些漆黑的眼眸,不禁想起小萍对住在清儿隔壁那个暗卫的形容‘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又开口问道:“你之前家住何地?”
“郫县,朱家村。”朱槿神色并无丝毫波动,回答得毫不磕绊。
“那便离这里也不算太远,等灾情赈下后,重填户籍,怕是能找到你的老乡。”
王玉臣的话语很是温和,恰与刚刚要杀那位泗水郡守的前奏一样。
郫县与落霞县之间的距离也不算太远。
他倒是真有几分可能是那位暗卫。
“小民亲缘淡薄,若是大人此次真能找到小人的至亲,小人感激不尽!”朱槿跪在地上叩首道,投在地面的眼神却很是冰冷。
刚刚的话是在威胁自己,若是那些所谓的老乡推翻了他的话,那便是自己的死期。
不过,可惜的是,他的老家就是朱家村。
只要他们没有死,怕是还记得当年是怎么逼一个幼年失怙的男孩自己插草在头上,卖身葬父的。
“这些都是本官应当做的。”王玉臣连忙将他从地上扶起,见他如常的神色,不禁起疑。
天下姓朱之人何其多,莫非是自己多想了。
“郫县和江州县隔着重重山峦,不知你是如何在如何在水患后抵达那里的。”
虽说猜测居多,但有可能与清儿有关的消息,他一点都不想放过。
“我运气好,路上遇见一位见多识广的老者,他知道近路。”朱槿淡淡答道。
此地已然有鼠疫的苗头,太清真人怕是不久便要到此,那他便是自己最好的证人。
王玉臣眸色微动,扯出一个笑容道:“今日问得有些多,还请朱兄弟见谅。”
“草民不敢。”朱槿屈身行礼。
“等下我会派人将一副手令交给你。赈灾事宜甚繁,还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王玉臣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还在临走前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可待到两人擦肩而过时,那脸上的笑容迅速落了下来,取代它的是凝结成冰的冷色。
无论是来自郫县,还是来自槐花村的人,他都要好好盘问。
不过,这男子的话倒是提醒了自己,哪怕是隔着重重山峦,也会有人逃难至此。那些偏僻的村镇,倒是没有好好的排查过。
看着他的背影,留在原地的朱槿慢慢的将手收紧,眼底也冷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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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东西,他得先王玉臣一步矫正。
在王玉臣的手令到来之时,朱槿向那位官员要了纸笔,开始收录那些来自不同地方的人的名字。
将来自相同或是临近地方的人每十五人为一队,每队设置队正,管制一队事务。
而来自槐花村的那些人中,朱槿挑了罗双柱为队正。
在他提笔写下罗双柱的名字时,他凑到了跟前,有些惊奇的问道:“朱兄弟,你还会写字呐!这就是我的名字吗!”
“嗯。”朱槿点头,而后将那张纸贴在了他们居住已久的茅草屋的墙上,将那最上的一个名字标红道:“这是你的名字。”
“那我们其他人的呢!”有人起哄道,却被朱槿一道眼神杀了回去。
“你们各自有编号,自队正名字往下可一一对应,自己慢慢数吧。”
话落,那人悻悻然地跑回了人堆里去。
朱槿坐回了桌前,理了一下有些炸毛的笔尖,在放在地上的水桶里洗了一下,沾上朱砂在白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莫’字。
“这是谁名字!咋和我们都不一样呢!”罗双柱看着那大自己名字几倍的字,不禁问道。
周围几个来自槐花村的人也不禁围了上来。
“这个字念‘莫’,‘莫要,莫非’的‘莫’,这也是我妻子的姓。”朱槿提笔在那巨大的莫字下写了几行小上些许的字。
“你婆娘不是姓马吗?”作为少数知道王晚晴假名的罗双柱不禁问道。
那天他见到那仙女般的人就失了魂,不久后就到郑家打听她的事,这才从郑村正口中知道她姓马。
“我们当地的方言就把‘莫’读作‘马’。”
朱槿将那写着血红的字的纸张贴在了茅草房前那最为显眼的墙壁上,道:“自今日起每次饭前,都要将这张纸上的戒令读上三遍。”
“啊!可我们不识字啊!”罗双柱双手一摊道。
“我会领读,若是你们记不下那便算了。”朱槿看着那几个鲜红的莫字,悬着的心终于有了些许松释。
一个‘朱’字便能引起王玉臣如此动作,若是‘马’字露头,怕是他就算是翻山越岭也得亲自看看。
“莫要斗殴!”朱槿领头道。
后面是稀稀落落的应和。
“莫要抢砸!”又是一声。
他们记进去了多少朱槿并不在乎,但他相信此后,这个‘莫’字将焊在他们的脑里。
那日晚上,那些来自槐花村里的人都被叫去了问话,‘是否听说过一个姓马的难民?’
毫无疑问,均是摇头。
而朱槿正在房梁上轻轻地看着那底下的那个在房里来回踱步的王玉臣。
他其实很是好奇,王玉臣是如何得知他姓‘朱’的。
知道他的姓的,除了自己快要想她想得发疯的夫人,那便只有三个人。
太子、那位制造了他假的户籍的‘林嬷嬷’、还有那个小丫头。
现下,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是那个‘林嬷嬷’得知水患后将一切告诉了他。
要么是小萍还活着,并找到了王玉臣。
或许……
朱槿眸色微沉。
这两者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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