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安排完了高适之后,又把视线看向了杜甫。
“子美可需我举荐入仕?”李长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以她现在的地位,想要给杜甫安排个官职再简单不过了,实际上一年多以前她与杜甫初见时候,她想要给杜甫安排一个官职也是轻而易举。
可李长安却一直都在考虑另外一件事——没有经历过人生起起落落落落落落的杜甫,还能成为那个怜悯苍生的诗圣吗?
可犹豫了许久李长安还是开口了。
五千年历史上那么多颠沛流离的文人墨客,却只有一个杜甫。
并不仅仅是颠沛流离的身世造就了诗圣。
李长安那点对诗圣的崇拜也让她最终还是选择将一条青云直上的安稳前途摆在了杜甫面前。
杜甫轻快道:“多谢公主好意,只是我听闻下月长安便会举行选贤试,圣人下诏天下‘通一艺者’皆可到长安应试。甫自诩在诗赋一道上还略有长处,打算参加考试,科举入仕。”
正月末,李隆基觉得去岁年末杜有邻王忠嗣之案太过晦气,于是便打算加开一次恩科冲喜,就有了这次特长考试。
与普通科举不同,这次考试要求是“通一艺”也就是只考一科,更适合擅长一科剑走偏锋的特长生。
杜甫如今在诗坛的名气虽然比不上李白王维,可也算略微有些薄名。他认为自己应当能够考上进士,科举入仕。
他不想依靠权贵举荐入仕,而是想依靠自己的能力科举入仕。
李长安停顿了一下,看着满脸写满了对未来期盼的杜甫,决定还是把安慰杜甫这个好机会留给她亲爱的导师沈初。
李林甫和李隆基这对“卧龙凤雏”会平等的辜负每一个志向报国的有识之士。
“正好我下个月也打算回长安,到时候子美可以与我同往。”李长安笑了笑。
“这段时间子美可以在我府中写写诗作作赋。”李长安轻咳了一声,“而后都写下来,我好收入库房珍藏。”
诗圣亲手写的字,注定是要被她挂在书房里好好欣赏的!
杜甫脸刷一下就红透了,想要说些自谦的话却发现自己都不好意思开口。
杜甫的脸皮比李白薄太多了,李白知道李长安要将他的字挂在书房以后竖着大拇指称赞李长安就眼光,当堂就洋洋洒洒泼墨写了一首《将进酒》墨宝送给李长安挂在墙上。
青年杜甫却还有些羞涩,躲闪着李长安崇拜的目光,忙不迭就找了个借口想要逃离这场被粉丝当场讨要周边的小小粉丝见面会。
“子美。”
就在杜甫即将踏出小厅时,李长安忽然唤了他一声。
杜甫下意识回头看向李长安。
“写一首《赠李二十九》吧。”李长安冲着杜甫温和一笑,“汪伦赠给李十二千金,换了一首《赠汪伦》,我总不能比汪伦吝啬。”
诗圣这辈子写了那么多句好诗词,改几句也不影响他的地位,“入门闻号哭,幼子饥已卒”这一句不好,换作一首《赠李二十九》却是正好。
杜甫离开后,李长安思考了片刻,命婢女将李泌请来。
这次考试应当就是那一场讽刺性拉满的“野无遗贤”了。
杜甫对他的诗十分有信心,对这次中举十分有把握。可李长安却知道这次必定会让杜甫大失所望。
倒不是杜甫的诗赋水平比不上旁人,而是这场考试根本就没有录取任何一个人。
这次考试由尚书省主持,御史中丞监督,右相李林甫正是尚书省的中书令,如今朝堂的御史中丞是王鉷,李林甫的铁杆党羽,由他监督这场考试和李林甫自己主持又自己监督这场考试没有任何不同。
而在这场考试中,李林甫一个人都没有录取,事后还奉承李隆基,向他道贺无一人及第正是因为李隆基知人善用,野无遗贤。
也不知道李隆基的脑子是怎么想的,李林甫这样睁眼说瞎话他也信了……不过李长安只是略微纠结了一下就放弃了揣测李隆基的想法,她是正常人,想不明白昏君的脑回路也正常。
说不准李隆基已经得了老年痴呆呢。
当然如今进程已经发生了偏移,历史上的这场考试是天宝六年的事情,而如今才是天宝五年。可李长安认为李林甫这次考试依然会一个人都不录取。
李林甫厌恶文人的性子并没有改变,他的权势也依然权倾朝野,他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诉天下人,天下读书人敢和他作对,他就有本事让读书人全部落榜。
可也不是全无不同……现在李林甫的身体很差。
李泌来到了书房,他身上还沾着泥点,刚从工地上被喊下来。
一回生二回熟,如今李泌对大型工程建造已经了如指掌,洛阳城内但凡大一些的工程都由他负责验收,李泌也习惯了整日和那些做工的百姓混在一起。
“主君传我过来有何事?”李泌抱着手中的簿册面上带着一丝浅笑。
李长安看着李泌已经脱离了少年期青涩,完全进入了青年期的身形,直入主题:“十七郎也已经及冠了吧,可考虑过如何入仕?”
李泌诧异看了李长安一眼,思考着李长安问此话的意思。
他不是已经跟着寿安公主了吗,寿安公主难道不打算把他留在身边做幕僚,而是打算让他如今就入仕为官?
可他出身辽东李氏,又在年幼时就被圣人亲口称作“神童”,他一旦入仕,必定会被留在长安朝廷,到时候他不在主君身边,出谋划策必定没有现在方便。
“主君的意思是?”李泌百思不得其解。
李长安双手交叉放在桌案上,看向李泌:“我要你化名去参加月后的恩科。”
李泌扬起了眉,他的家世想要出仕根本无需参加科举,可李泌没有贸然开口发问,而是等着李长安接着再往下说。
“你已经及冠成年了,也到了该为太子出谋划策的时候。”李长安慢条斯理道,“你可以去告诉李亨,李林甫这次主持恩科会徇私,一个士子都不会择录。”
“我去当奸细啊?”李泌眼皮跳了跳,瞬间明白了李长安的意思。
李长安让他给李亨传递消息,还让他给李亨出谋划策,这不就是让他当奸细吗。
“说的那么难听干嘛,你这是为了天下苍生忍辱负重。”李长安轻咳一声。
没办法,靠李亨自己想要让李林甫吃亏是不可能了,必须得给李亨加一个外置大脑才能让他勉强能跟李林甫掰掰手腕。
李林甫是李亨的仇敌,李亨不自己去撕李林甫,难道还要指望她亲自动手吗。既然能让两个敌人狗咬狗两败俱伤,她就没必要自己撸袖子亲自上阵嘛。
李泌思索了片刻,颦眉道:“主君是打算借助我去打李林甫的脸,我这个圣人亲口称赞过的神童却连科举都考不上这是砸圣人的脸面,圣人必定会因此生李林甫的气。”
他的条理十分清晰。
“只是如今圣人对李林甫十分信任,只凭借这一点小事恐怕还动摇不了李林甫在圣人心中的地位,圣人生一阵气,气过了也就算了,并不会因此处置李林甫。”李泌迅速说出了他的分析。
李泌最后得出了结论:“太子番四次受到李林甫打击,如今也该学聪明了,老实潜伏起来不给李林甫寻由头的机会。倘若只是这样程度的打击,太子不一定愿意冒着风险动手。”
李长安看着李泌,眼中满是笑意:“是,但是你还可以给李亨透露一个李亨拒绝不了的理由。”
李泌微微侧头作倾听状。
“李林甫已经病入膏肓,他如今不能轻易动怒,一旦动怒,很容易病发危及性命。”李长安抛出了这条足以在朝堂上引起惊涛骇浪的消息。
李林甫视相位如命,他不会让圣人和朝臣知道他已经外强中干了,这匹年老的狼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他不再锋利的爪牙,在其他野兽面前依然保持着凶悍的模样。
只是人生病就要看大夫,李林甫是人,他也需要找大夫来给自己看病,他瞒的过满朝公卿却瞒不过大夫,而李长安在杏坛上恰好有一些人脉能够知道李林甫的病情。
“嘶。”李泌倏然抬头,目露震惊。
他看着李长安,终于懂了李长安的意思。
李长安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想着借助这件事情打击李林甫在圣人心中的地位,她是要让李林甫气急败坏发病。
李林甫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在他病入膏肓的时候施展出来。
这么一想,李林甫不会直接被他家主君气死吧……
就算李林甫挺过来了,要寻仇也只会找李亨寻仇,李长安照样可以置身事外看李亨和李林甫狗咬狗。
至于李亨会不会动手,李泌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被李林甫坑得多次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李亨一定不会放过能气死李林甫的机会。
“……万一李林甫迁怒我怎么办。”李泌嘀咕了一句。
这是他唯一担心的地方,他以身入局,很难没有风险。李林甫心眼那么小,可不一定会忌惮他的身份,说不准就宁可得罪辽东李氏也要收拾他,毕竟李林甫陷害韦坚和杜有邻的时候也没见他忌惮京兆韦家和京兆杜家。
李泌陷入了回忆,李林甫好像也陷害过不少五姓七望出身的官员啊。
这么一想,风险有些大啊。
“你觉得有危险就辞官跑路呗,跑到洛阳来,在洛阳没人能伤到你。”李长安对李泌放心极了。
要是别人李长安不一定放心,但是李泌嘛。这可是史书认证的见势不好就辞官跑路,这辈子从年少一直顺风顺水到老死的李跑跑。
而且李泌还有高超情商,情商高到了能调节肃宗德宗两朝帝王和他们太子之间关系的高度,能调节李唐皇室帝王父子关系,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吗,这可是连李世民都没做到的事情!
所以李长安一点都不担心李泌被李林甫迁怒。
李长安拍拍了李泌的肩膀:“大唐的未来就放在你的肩膀上了,能不能借此机会打击奸相,就靠你了。”
李泌苦涩道:“这样的话主君还是留着忽悠王将军吧,他还比较单纯。”
他好歹跟着李长安这么多年了,从那年被李长安忽悠去漳县搬砖开始,他这么多年吃了自家主君不知多少大饼,早就学聪明了。
“哦,那你干不干。”李长安瞪着眼看着李泌。
李泌叹了口气,长稽道:“为主君分忧,臣万死不辞。”
没办法,王忠嗣读《春秋》,他也读《春秋》,为天下苍生,冒险就冒险吧。
大不了万一形势不好他就立刻辞官跑到洛阳躲着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