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第95章
    data-ad-slot="6549521856"</ins

    第95章

    重明勘真, 絕不可能看錯。

    他看到了有妖影,那便一定有妖存在。

    凝禪有些驚訝地回頭看向虞別夜,卻從他的臉上看到了同樣的不可思議。

    “妖影?”虞別夜甚至上前了半步, 連語速都快了些許:“畫棠山下?是山體之下,還是山體之中?還是說,這座山, 根本就是一座空山?”

    “山中,亦或者山下。”段重明道:“而且……那些妖影有些古怪,它們并不像是真正的活物,卻又明明有生的氣息,在看到它們的的第一眼,我的感覺很古怪。”

    凝禪追問:“什麽意思?你是指哪方面的古怪?”

    “我甚至覺得,那些妖影, 比起可能會霍亂浮朝大陸的隐患,更像是……某種祭祀,又或者說,陣法?”段重明對于陣之一道并不精通, 只能模糊地描述出自己的感受。

    凝禪想了想:“你有辦法将你看到的畫面與我共感嗎?”

    段重明點頭,卻将目光落在了虞別夜身上, 片刻,他才道:“可以,但共感只能用一次,且畫面不能被再次傳遞。你看,還是他看?”

    凝禪愣了愣。

    然後順着段重明的目光, 也看向了虞別夜。

    她只想到了自己熟知天下大陣, 若是那些妖影真的成陣,或許她可以窺得一二。

    卻忘了, 這世上最熟悉畫棠山的人,除卻虞畫瀾之外,還有一個。

    正在自己身邊。

    畫棠山是他的家,所以這一眼,理應讓他來看。

    段重明擡手指在虞別夜的額頭。

    那是靜谧無息的一瞬。

    又像是過去了許久。

    虞別夜慢慢睜開眼,夜色之中,他的雙眸悄然變成了燦金,瞳仁像一條燃燒着怒火的、漆黑的豎線。

    他“看到”了畫棠山下不知幾許,那是仿佛連光都無法透入的地方,更不用說靈息。

    那些極致的深黑之中,卻依然能在重明之瞳下一覽無餘的無數凝滞的妖影。那些妖影形容扭曲怪異,形态各異,卻全都面向着同一個方向,就像是以那個方向為錨點,一層一層地鋪灑開來。

    那個方向有一座高臺矗立。

    高臺之上空無一物。

    卻好似擁有萬物。

    妖影像是獻祭,又像是在被賜予。某種隐秘的、難以言說的聯系共存與妖影與高臺之間,一切都像是在幽寂之中發酵的惡意。

    這只是一個畫面的共感。

    但虞別夜……感受到了自己母親的氣息。

    在空無一物的高臺之上。

    凝禪什麽都不必問,只是看虞別夜此刻的眼瞳,就能猜到,段重明這一眼所看到的一切,果然與虞別夜的母親龍女畫棠有關。

    她長久地注視虞別夜。

    以一種這樣她此前從未想過,甚至有些猝不及防的方式,她如此倏而得知了前世他為何明知或許是死局,卻依然要前往少和之淵的真相。

    他知道了深埋于畫棠山下的真相。

    又或者說,他知道的一切距離真相還很遠,但至少,他掀開了其中太過殘忍的一角。

    而他想要知道更多。

    他必須去,甚至別無選擇。

    前世如此,這一生,依然這樣。

    這是他命運的注定,與凝禪無關,與任何其他的一切都無關。畫棠山就像是他人生的某種注定的起點和終點,他在這裏生長,費盡心思地逃離,在以為自己終于被治愈的瞬間,才驟而發現,他必須回到這裏。

    虞別夜有些僵硬地回頭,他極難控制自己這一刻的情緒,連周身向來克制至極的妖息都變得洶湧起來。

    為母親的境遇而憤怒,為自己此後長久居于畫棠山卻對此一無所知所感覺到的痛苦和自責,為命運如此周旋到此、自己竟然還是沒有逃離虞畫瀾安排的大局的荒誕和譏诮……所有這些情緒交織在一起,甚至擊垮了他素來引以為傲的自持。

    若是他此刻還在羅浮關,想必羅浮關上方的弑妖大陣已經開始聚集殺招。

    凝禪眼疾手快,直接把羅浮關到淵山的這一道傳送法陣給捏沒了。

    段重明剛開了一次血源脈力,這會兒正虛弱,神色不善地看向虞別夜:“勸你收斂點兒啊,關愛一下老弱病殘,你的妖息再濃烈點兒,怕是要直接把我從這裏帶走了。”

    虞別夜這才像是如夢初醒,猛地從方才那一瞬的畫面中驚醒過來。

    他難掩歉意:“抱歉,我……”

    段重明确反而笑了起來,向來神采奕奕的青年此刻雖然有些疲憊,眼睛卻依然是亮的,他拍了拍虞別夜的肩膀:“說來說去,我們要殺的都是同一個人。不如同行?”

    “我先随師姐去救凝硯。”虞別夜沉默片刻,卻道。

    凝禪搖頭:“不必。救凝硯,我一個人就夠了。若是他被囚禁在其他地方,我絕不托大,但祀天所不同。”

    段重明不解:“到底也是天下三大門派之一,如何不同?”

    凝禪露出了一個明媚卻嚣張的笑容:“有一個秘密你們應該都不知道,大光明神殿信奉神獸,名叫辟邪。”

    少和之淵。

    一身華服的少女行走在雪夜之中。

    隆冬的寒風好似穿不透她周身的靈息,她依然穿着單薄,勾勒出窈窕曼妙的身姿,她就這樣踩着雪,一路走到了少和之淵的一處漆黑的偏殿門前,然後上前,吱呀一聲推開了殿門。

    殿內也是一片漆黑,只有走到最內裏,才能看到,有一盞微弱的靈石燈燃燒。

    靈石燈照亮了一個女人的臉。

    饒是如此憔悴、狼狽、遍布疲态,那張臉卻依然美麗,好似這世上除了死亡,沒有什麽可以奪走這份美麗。

    祝婉照有了一剎那的恍惚。

    這樣的美麗,确實本不應存在于浮朝大陸,正如她也不應該在這個時候站在這裏,而是留在龍女一族一樣。

    她卻沒想到,那些自己聽到的只字片語的傳言是真的。

    虞畫瀾真的把涅音仙子的臉,變成了和龍女畫棠一模一樣。

    她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探聽得知涅音仙子被軟禁在這裏,也花了很長時間,才覓得這樣一個來到這裏的機會。

    她沒有掩飾自己的腳步聲,也沒有收斂靈息。

    “涅音仙子。”她站在那個憔悴到近乎瘋癫的女人面前,聲線清晰:“我知道你沒有瘋,你是裝的。”

    她俯身看向她的眼睛:“我是祝婉照,你看看我這張臉,應該相信,我是畫棠的族人。”

    涅音仙子的眼瞳終于聚焦,她仔細看着面前這張與當年的畫棠一樣美貌的臉,沙啞開口:“……族人?”

    “沒錯,她根本不是什麽虞畫瀾的妹妹,她是被他軟禁在這裏的。”祝婉照輕聲道:“我是來救她的,也是來救你的。”

    涅音仙子的眼瞳猛地睜大。

    她當然懷疑過畫棠的身份。

    但對虞畫瀾盲目到近乎盲從的愛慕,讓她将自己心底曾經升騰過的蛛絲馬跡的懷疑,都一并按壓了下去。

    直到此刻。

    那些已經混沌的思緒重新噴湧,那些她懷疑過的點滴在心頭浮現,她甚至不需要祝婉照再給她更多的證明,便已經相信了她的話。

    “來救她……她不是早就已經死了嗎?”涅音仙子啞聲道。

    “她沒有死。又或者說,她也不算活着。一定要說的話,我倒是寧可她已經死了。”祝婉照的目光慢慢落向窗外。

    雪夜靜谧,落雪無聲,窗外的深夜中,比夜更濃稠的,是勾勒出的那一道畫棠山的影子。

    又或者說,創造了這道影子的那個人。

    “涅音仙子,”祝婉照倏而轉頭,看向身後甚至已經連自己的臉都已經失去了的女人:“你恨嗎?想報仇嗎?”

    祀天所。

    隆冬的極北之境是一片黃沙漫天的蕭瑟,天空好似近乎永恒的灰白,大雪漫卷,揚起的風中,雪與沙交織在一起,像是極北永恒的底色。

    山并不高,但一座接着一座的連綿,像是群山望不到頭的無盡重複,直至絕望的疲勞。

    誰也不知道這些山,究竟要翻過多少座,才能看到一點人煙和綠洲,抑或一條蜿蜒的河川。

    在這樣的群山盡頭,又或者說,有人覺得這裏也是浮朝大陸的盡頭之處,有一片光明。

    那是傳說中存放着無數靈寶,以靈寶之光将半片天穹都徹底點亮的大光明境。

    也是祀天所的大光明神殿所在。

    那是一座通體純白、依山而立的巨大宮殿群,與山齊高,雄渾壯觀,在這樣的極北之境的終點靜靜矗立,仿佛神力。

    無數人在大光明神殿前叩首,他們歷盡千辛來到這裏,只為目睹這樣的神跡一瞬,如今九死一生,終于得以看到全貌,自然淚流滿面,大喜大悲。

    神光籠罩在每一個人身上,仿佛某種溫柔悲憫的安撫,将他們身上的所有病痛與疲憊都如流水般洗去。

    于是叩首的所有人沉疴盡褪,舊疾消融,哪怕是靈脈之中連自己都說不明白的那些傷痕與堵塞都煙消雲散,靈息以一種前所未有過的方式沖刷着煥然一新的靈脈,四方脈變得超越以往所有時候的暢通,好似下一刻便可以破境入九轉天,再羽化無極,叩響衆妙天門。

    “和……和傳說中一樣!”有老者熱淚盈眶,感受着體內仿佛一夜之間回到了年輕之時的充盈靈息和生命之意:“大光明神殿,是靈殿!”

    凝禪帶着巨大的兜帽,面容被隐藏在雪白的厚毛絨兜帽勾邊後,深黑的大氅和兜帽将她的身形遮掩了七七八八,只能看出是一位身量優雅的女子,與其他翻山越嶺來到這裏的朝聖者似乎并沒有什麽不同。

    ——除了周身的衣物看起來格外幹淨了點兒,在見到這般神境後也只是靜靜站立在原地,而非跪地叩首之外。

    一開始,周遭的信徒還覺得,她這是在初見如此神跡之後,過分震驚而無法動彈,這樣的事情也極常見,他們初來的時候,也有這樣的時刻。

    但很快,大家就意識到了不對。

    她在那裏站立的時間太久了。

    久得有些突兀。

    能夠翻越過如此衆多的群山,最終活着抵達祀天所的修者并不多。除卻祀天所自己本身設立的那些傳送點之外,只有九轉天和無極境可以自己勾勒傳送法陣,否則都要靠自己的腳步去丈量一寸寸山巒。

    凝禪在看面前這座大光明神殿。

    前世她也來過,但當時是作為祀天所的座上賓來的。彼時神主也想要一尊替身傀,卻又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無法離開此處,按理來說,派一位神使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送去給凝禪也不是不可,但祀天所無數人都覺得此行不妥,若是神主的一部分遺失,恐怕會引起軒然大波。

    最後協商的結果,就是重金請凝禪親自來了一趟。

    那時,祀天所的所有傳送法陣都以最盛大的模式運轉,她帶着虞別夜跨過一道道傳送之門,直接踏入了大光明神殿的正門之中,直至行抵神主面前。

    她也是在那個時候感知到這座大光明神殿與自己血脈的關系的。

    辟邪主靈脈。

    所以她才能以血給一具具替身傀點靈。

    信奉辟邪之地,擁有如此精純洶湧的靈息,再以靈息渡世間衆人,也算是合理。

    只是當時她沒有什麽野望,也沒有太多別的想法,只覺得有趣,甚至沒有想要試着以自己的血脈去感應試探一番,但那個時候,她萬分确定了一件事。

    沒有人可以在大光明神殿之中傷害她。

    不僅是她,還有凝硯。

    所以在聽說凝硯被軟禁于大光明神殿時,她反而放心了不少。

    前世她在鮮花簇擁下,被祀天所以最高禮遇相迎。

    而這一次,她來得悄無聲息,甚至已經能感知到有信徒帶着不善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覺得有些有趣,忍不住彎了彎唇,然後就這樣,在一衆跪拜的信徒中,施施然向前走去。

    大氅的毛邊摩擦過冰冷的地面,大光明殿外的結界早已将那些漫天的黃沙隔絕,這裏于是只剩下了冰冷卻聖潔的雪。

    毛邊于是被雪染濕了些許,也終于有人倏而擡起手,攥住了她大氅的邊緣。

    一道有些粗啞的聲音響了起來:“你是何人?見到大光明神殿為何不拜?若非信徒,又為何來此?”

    凝禪頓住腳步,垂眼順着那只枯槁的手看去,對上了一雙狂熱信徒的眼。

    “我來尋人。”凝禪平靜地看向他:“或者說,我來救人。”

    “大光明能渡一切厄。你來救人,更應當虔誠。”那狂熱信徒死死盯着她,像是要看透她的靈魂:“為何不拜?”

    凝禪居高臨下看他片刻:“可如若,大光明本身就是厄呢?”

    四野本是一片低吟的嘈雜。

    無數信徒跪拜的同時,自然會小聲在口中重複自己心之所願,好似這樣便會被神主聽到自己的心聲,能夠實現自己跋山涉水而來的願景。

    但在凝禪與那狂熱信徒開始對話的一瞬起,那些竊竊私語已經停了下來。

    所有人都茫然地擡頭看向凝禪的方向,再清晰無比地聽到她的話語。

    狂熱信徒們一開始還有些怔忡,但凝禪的那句話在他們的腦中不住地回旋,再重複,最後終于化作了他們眼中的震怒與瘋狂。

    “你說什麽?”

    “亵渎——這是對祀天所的亵渎——”

    “請神主降罪于這大逆不道的亵渎之人!天罰!她應遭到天罰!”

    “她是災厄——!口出亵渎之言的災厄——!理應被拔舌,再被鎮于牢獄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

    無數聲音如浪潮般響起,無數詛咒帶着有如實質的願力向着凝禪的方向席卷而來,連天穹在這一刻都變得暗淡。

    此處本就是願力的集中地,而當那些願力變成某種詛咒與惡意的時候,也最容易實現。

    大光明神殿中,幾名神使已經感知到了此刻前殿廣場上的騷動。

    東神使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只是唇邊有了一抹譏笑:“又有蠢貨在大光明殿前挑釁了。”

    “上萬信徒的願力,竟然也有人妄圖突破。”北神使輕蔑地向着殿外的方向掃了一眼,只看到無數信徒如浪潮般向着某一個位置翻湧而去,像是要将那一葉無助的扁舟掀翻:“不過又一只蝼蟻罷了。”

    “信我神主者永昌。”南神使輕聲道,對殿外發生的一切并不特別在意,轉而問道:“凝硯還是不肯就範?”

    “自是不肯的。”西神使微微擰眉,正是那位彼時在少和之淵與凝禪有過一面之緣的神使:“說來也奇怪,我甚至沒能探知他到底是與哪一妖族的混血半妖,總感覺冥冥之中似是有一股力量在保護他,阻隔我的探知……”

    “怎麽可能,這世上哪有這種妖。”東神使臉上譏诮更濃,他擡眉看向西神使:“你若是不行,不如我來。”

    西神使擡起下巴,正要反駁,卻聽得神殿之外傳來了一聲驚呼。

    他臉上露出了被打擾的厭煩,正要擡手布下一個隔音法陣,那一聲驚呼之後,卻又接連跟着無數聲尖叫。

    這一剎那,大光明神殿的光明,好似突然黯淡了一分。

    那只是極其微不足道,甚至極容易被忽略的一分。但對于日日夜夜都生長并修煉于神殿之中的神使們來說,那一分實在是再明顯不過!

    北神使霍然起身:“發生了什麽?!”

    “或許不過是神主即将突破,使用了一些願力。”南神使依然淡定:“不必如此大驚小怪。”

    西神使的目光卻已經落在了殿外的廣場——

    原本應當被詛咒與瘋狂的惡念落滿的那個漩渦之中,卻風停雨止,那種原本應當足夠摧毀一切的願力明明已經形成,卻竟然沒有能再前進半步。

    被惡念驅使的那些信徒眼瞳赤紅,近乎瘋狂地詛咒着渎神之人,然而那一片赤紅之中,卻倏而出現了一抹其他的色彩。

    是光的顏色。

    光本無形,是萬物才讓光有了形狀,有了顏色,那麽光便是世間所有色彩。

    那樣的璀璨撕裂所有的陰霾,将一切惡念都照耀得無所遁形,那些所謂對渎神者的詛咒在這樣的大光明面前都顯得無比可笑,甚至無法靠近她任何一寸。

    西神使的眼瞳驟縮。

    不僅僅是因為凝禪的兜帽被風吹落,露出了一張豔絕而熟悉的面容。而那張面容所代表的一切昭然若是,毫無疑問,她是為了她的阿弟凝硯而來。

    更因為,纏繞在凝禪周遭的那些光明,是他最熟悉的東西。

    那是他日夜沐浴其中,為之臣服,為之信服的……大光明願力。

    那是神主為所有人灑下的光輝,是祀天所和大光明神殿存在的基石,是來自辟邪神獸的庇護與天賜,唯有能溝通天地的神主才能驅使和使用這份力量,為此,他付出了無法離開大光明神殿的代價。

    這是天下所不知曉、他身為神使而要為之守護和獻上一生的秘密。

    可現在……

    這樣濃烈到他甚至在神主身上都未曾見過的大光明願力,怎麽會出現在凝禪身上!

    “凝……凝望舒。”在叫出她的名字時,西神使的聲線裏甚至出現了不自覺的細顫:“怎麽會……”

    “哦,來得正好。”東神使傲慢至極地揚起下巴,依然沒有看向神殿之外:“沒想到抓了凝硯還有這等效果,來一雙,正好讓我們的研究可以有更确切的進展,也省得便宜了少和之淵的那群沒什麽用的老瘋子們。”

    話音落下,卻沒有人應和。

    東神使微微擰眉,這才擡眼環顧。

    其他三位神使不知何時都已經站了起來,用一種古怪的眼神和表情一并看向殿外的方向。

    殿外有什麽好看的?

    東神使懷着不屑和無聊,終于轉過臉。

    大殿之前的數萬信徒方才如潮水般想要将凝禪淹沒,而今,卻也如退潮一般,近乎戰栗地向着兩邊散去,為凝禪留出了一條通往大光明神殿的路。

    也有狂信徒對于面前的這一切感到不解,感到被侮辱,那些被放大至極的對神主的信奉與癡狂讓他們不能接受面前的這一幕。

    大光明願力……怎麽能照耀在別人身上!

    此人、此人定當是竊取了神主的力量!

    劍聲刀聲符箓燃燒聲劃破空氣,無數不顧後果不計生死的殺招向着凝禪的方向劈頭而來!

    凝禪卻甚至不躲也不看,而是徑直順着人群分開的這一條路,向着大光明神殿的正門走去。

    這條路不遠,只需要越過這些信徒,跨過一道也不算非常高的門檻。

    這條路很長,長到足夠讓那些令人心驚的殺招将她籠罩,卻不能接近她絲毫。

    近乎窒息的一剎那頓挫後,所有殺招在半空停滞一瞬,然後以比此前更加暴烈的方式,反施于那些人己身!

    數道血花在半空炸開,血色落了許多信徒滿頭滿臉,仿佛像是一場格外盛大的殺戮的開場。

    “敵襲——有敵襲——”終于有祀天所的護衛弟子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扯開嗓子大聲喚道:“祀天所弟子何在——!”

    于是信徒們再被祀天所的弟子們沖散開來,千萬刀刃直指向純黑鑲白毛邊大氅的女子,頃刻間已經結成了祀天所的願力殺陣。

    所有祀天所弟子們的刀刃都被願力賜福過。

    配合大光明殿的願力加持,本應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無堅不摧。

    然而凝禪卻只是環視了一眼。

    她完全沒有自己已經被如此衆多的祀天所弟子們包圍了的自覺,站在那兒的氣勢反而仿佛像是她将祀天所包圍了。

    “神主。”她提了聲音,以靈息注入其中,于是大光明神殿前的所有人都能聽到她的問句:“你是想要讓所有人都為你喪生于此嗎?還不出來見我?”

    “狂妄!”

    “你以為你是誰!”

    “何人敢辱我神主!”

    “還和她廢話什麽!上啊!殺了她!”

    “——殺了她!”

    凝禪擡手。

    永暮躍出刀鞘,落在她的掌心。

    在掌心開始流淌鮮血染滿永暮之前,凝禪提聲道:“把凝硯還給我,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則所有擋在我和我阿弟面前的人——”

    “都得死。”

    凝禪周身的風開始漫卷,她的長發在風中翻湧,純黑的大氅也在劍意出鞘的剎那散落在地,露出了內裏的一身深紫色勁裝。

    “我數到三。”

    天地之間除了諸位弟子喊打喊殺的聲音之外,一片寂靜。

    凝禪等了片刻,倏而開口:“三。”

    然後永暮橫掃。

    天鶴訣。

    那是天鶴訣裏最簡單的一式。

    創造出天鶴訣的初代劍聖恐怕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創造出的燃血之劍,不僅落在了應龍手中,還被辟邪後人學了去。

    再以辟邪之血,劍掃供奉辟邪的神殿。

    被困在純黑的小屋之中的凝硯猛地睜開了眼。

    他閉着眼和睜着眼都沒有任何區別,反正都是一片純黑,這樣的純黑本就可以逼瘋任何人,很顯然,祀天所想要以這種方式讓他就範。

    而此刻,凝硯依然什麽都看不見,但他的血卻倏而沸騰。

    那是一種來自靈魂和血源深處的沸騰。

    又或者說,呼喚。

    “阿姐。”他慢慢站起身來。

    這一處小黑屋極其狹窄,他在站起身以後,甚至不能向前一步,牆壁幾乎與他的面容緊貼,更不用說做出其他的動作。

    他的劍與長弓早就被拿走,這黑牆也不知是以什麽材質制成,隔絕了所有他與自己本命物之間的感知。

    但此刻,他不需要任何感知。

    因為他的靈脈之中,已經開始向外噴湧籠火。

    凝禪的四方脈覺醒了兩次,且可以以辟邪之血溝通四方神獸,再借力于其他兩條靈脈。

    也只有凝禪知道,凝硯與她截然不同。

    凝硯覺醒了兩次朱雀脈。

    所以他的籠火,足以燒穿這世間的一切桎梏。

    辟邪之血帶起的天鶴訣橫掃天地。

    這一剎那,大光明神殿周遭的所有願力都倒卷而來,原本應該守護神殿的願力與結界變成了倒轉過來攻向神殿的殺意!

    而幾乎同一時刻,一道籠火沖天而起,與那道擋無可擋的劍意遙相呼應,從大光明神殿內部燃起!

    一聲轟然——

    地動山搖,天地變色。

    仿佛要與天地同壽的大光明神殿琉璃頂,在無數信徒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轟然坍塌。

    那是信仰之力的碎裂,這樣的碎裂,足以讓天地都為之震動。

    血色崩裂,阻擋在凝禪面前的祀天所弟子,在這一劍下,齊齊被掀飛開來,吐出漫天鮮血,卻終究被留了一命。

    那位久居于大光明神殿之中的神主,到底還是出了手。

    “凝小友何以借得辟邪之力?”一道純白身影驟而出現在了凝禪面前,與此同時,有結界升騰而起,将兩人籠罩其中,隔絕了所有其他人的探知。

    那道身影面容模糊,身形也模糊,與其說是一個人,不如說,只是一個還維持着人樣的影子。

    “借?”凝禪輕輕挑眉,然後笑了起來,她毫無畏懼地擡頭直視這位不知已經活了多少年歲、積威深重,在無數人眼中已經等同于半神的神主:“誰說我是借?”

    那道純白身影伫立許久,他的目光長久地落在她身上,應當也穿過了熊熊的籠火,再度落于凝硯身上,試圖比對出兩人身上的共通之處。

    如此許久。

    神主終于慢慢開口:“原是如此。”

    這位地位尊崇的神主擡起手,下一瞬,凝硯已經被帶到了他們所處的這一方空間之中。

    然後,神主慢慢俯身。

    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行禮這個動作了,所以他的動作極其僵硬,極其緩慢,卻也是真正的一鞠到底。

    “多有得罪,還請贖罪。”

    凝禪不答,只是看向凝硯:“看你。”

    凝硯還沒怎麽搞清楚來龍去脈,但這不妨礙他看清楚現在是怎麽一回事。

    “我接受,但有條件。”被軟禁了這幾日,凝硯的神色有些憔悴,但眉目之間卻依然桀骜:“第一,我要殺幾個人,好像是你的神使,就是抓我來的那個和把我扔進小黑屋的那個。第二,祀天所所有人都不許再對我和我阿姐有任何不軌。第三……”

    凝禪的聲音接上:“第三,我要知道他們為什麽抓我阿弟。當然,事實上,我已經知道了,但我想要看一看。”

    看一看那些自己從阿朝的記憶中所看到的深淵地獄真實的樣子。

    神主沉默了很久。

    他想要拒絕。

    但他無法拒絕自己所信奉的真正的“神”的後裔。

    甚至連用話術敷衍都做不到。

    因為這會違背他所修行的這一道本身,讓他這麽多年以來積攢的願力一夕坍塌。

    所以他只能答應。

    神主再次擡起手。

    将凝硯抓來的東神使和将凝硯關進了小黑屋的西神使在他手腕輕揮的剎那,如同碎裂般,化作了一片齑粉。

    再下一瞬,凝禪和凝硯面前場景變換。

    神主和兩人一并立于高空之中,向下俯勘。

    是和凝禪從阿朝的記憶裏看到的,近乎一模一樣的場景。

    痛苦的嘶鳴,麻木的行走,混沌短暫卻悲哀的一生。

    再看一次,沖擊力依然不減半分,凝禪有些痛苦地閉了閉眼,然後用留影石記錄下了自己看到的所有畫面。

    再轉眼,神主已經帶着他們回到了原地。

    “我知道你還想問這是哪裏。”神主截斷了她的下一句話:“我不能說。”

    想必是出于某種狠毒的誓言,只要說出口,就會遭到後果極其嚴重的反噬。

    凝禪對于神主的命不感興趣。

    活成他現在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凝禪已經覺得很可悲了。

    更何況,她還需要祀天所牽制住少和之淵。

    但這不代表,她不能對神主施以懲戒。

    “辟邪佑世。”她如同谶言般開口:“但不佑你。”

    神主倏而擡頭。

    那片純白的身影開始變得恍惚,神主似是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卻終于變幻成了淡去的身影。

    将凝硯和凝禪的身影隔絕的那片結界碎裂開來,血味再也沒了阻擋,和風一起卷入了鼻端。

    剩下的兩名神使自然不可能再來阻擋他們的路,只能在驚懼不定之中,眼睜睜看着兩人全須全尾地轉身。

    大光明神殿,依然光明,卻也不再光明。

    凝禪帶着凝硯走出祀天所的時候,辟邪的血順着她的劍尖滴落在了大光明殿外的護殿大陣上。

    走出祀天所的門之前,凝禪的腳步頓了頓。

    她若有所感般,倏而回頭。

    長風吹起她的頭發,極北之境的風如刀一般濃烈,混雜着她這一路殺進來的血氣,一并撲入她的口鼻之中。

    她的紫衣半身染血,臉上也濺着血,像是姿容秾麗的玉面修羅。

    她不是回顧自己的這一路,也并不是想要銘記這一刻。

    而是她感覺,在她的血和凝硯的血交織而落的這一路走來,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天地山河,好像有了一剎那的震動。

    但傾圮了一半的大光明殿依然散發着暗淡的光芒,血色依然染紅了祀天所的長路,一切好似都沒有什麽變化。

    于是她轉頭,拖着染血的劍,帶着凝硯繼續向前。

    同一時間,畫棠山下,原本空無一物的高臺上,倏而有一道身影影影綽綽浮現,又消失,幾息之後,那道身影極艱難地重新出現,像是歷經艱辛,終于凝出了這道身影。

    又或者說,被喚醒。

    辟邪能點靈,自然也能喚醒靈息。

    更遠的地方,一道身影伫立于高山之上,一頭漂亮的銀發被風拂動,他居高臨下地看着這片他并不熟悉也并不喜愛的土地,倏而擡手,抓住了空中的一點靈意。

    是早已悄然來到了浮朝大陸的妖皇別驚鵲。

    他将風中的那一抹靈意抓過來,放在鼻子下輕輕嗅了嗅,連日緊皺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

    “原來你在這裏。”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