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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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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凝禪回身看向段重明的眼瞳。

    那雙眼看起來和平時并沒有什麽不同, 但凝禪知道,只要她說一聲好,眼中的眼瞳就會變成重瞳。

    重明觀天下, 用的便是這雙世間僅見的重瞳。

    是的,前世的段重明,也開過重明。

    他的眼底會變成一片純紅, 将重瞳勾勒出一片赤紅近紫的光。

    他會看見天下,看見一切自己想要看的,世間的一切魑魅魍魉都會在重明之瞳下無所遁形。

    在這種情況下,确實再适合不過。

    但凝禪卻搖了搖頭。

    “大師兄。”她極少這樣稱呼他,每每這樣說的時候,過去總是帶着幾分戲谑調侃意味,但這一次, 她卻喊得鄭重:“重明是用來觀天下的,不是用來找人的。”

    她豎起一根手指,輕輕晃了晃:“不可輕易開。”

    “這怎麽算輕易?”段重明也笑:“如果這件事還不重要,又有什麽事情更重要?”

    凝禪沉默片刻。

    卻還是搖頭:“不可以。”

    段重明終于慢慢收了臉上有些漫不經心的笑, 他盯着此刻格外固執的凝禪看了片刻,倏而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凝禪确實知道。

    這世上哪有可以無限制使用而不必付出任何代價的血源脈力。

    如果說四方脈是來自四方神獸向衆生的借力, 那麽血源脈力就像是人類星點獲得的,除卻四方脈之外的另一脈力量。

    使用這樣的力量,都會燃燒自己。

    便如止衡仙君将最終敗給欲.念,反噬到了自己身上。唐家的瞳術可以眨眼之間便奪人性命,但這等力量若是用多了, 便會逐漸失去視力, 直至眼盲,再也無法将任何人的身影倒映在自己眼中, 自然也就無法在使用這份力量奪去任何人的性命。

    這是一種剝奪與懲罰。

    而重明之所以不可輕易開,便是因為,重明觀天下,是以燃燒消耗生命為代價的。

    段重明的母族姓氏為山南,而今,山南一族的血脈,世間也只剩下了段重明一個人。

    這便是因為,他們觀過太多次天下,所以山南一族,無人長壽,無人善終,最誇張的時候,甚至族中極少有超過四十歲的長者。

    段重明出生的時候,山南一族已經非常凋零了。

    一個幾乎注定不能活得久的家族,自然早就在滅亡的邊緣搖搖欲墜。

    他們想過很多種辦法。

    隐居,散入人群,争取一生都不被發現自己的血源脈力,甚至有人嘗試過将自己血脈之中的這一份力量剔除出去。

    卻無一成功。

    隐居者終究為天下而現身,散入人群卻也終究難以忍住使用這樣一份力量。這天下太大,觀天下的能力和責任又太重,在生命與天下之間,山南一族,從來都做不到自私到底。

    将女兒嫁給求娶的段輕舟時,山南一族的組長存着為自己這一族到底存一條血脈的想法,懇求段輕舟不要告訴別人自己妻子的身份,并且取掉了山字,為自己的女兒改姓南。

    段重明從來都覺得自己的母親名叫南易。

    他的童年也确實非常幸福,山南一族只是書本上的白紙黑字,那樣慘烈的命運似乎與他毫無關系,而山南族族長的私心也好似已經得以實現。

    直到他在四歲第一次覺醒血源脈力。

    那時的他還不能真正掌握這種力量,他的眼瞳雖然已經是重瞳的模樣,但他其實并不能真的看到

    南易用布條纏住了他的眼睛,他從此目不能視。

    但段重明并不覺得這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雖然不解,卻并不會不聽南易的話,反而覺得有點有趣,還挺酷,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重瞳意味着什麽。

    可小孩心性,段重明五歲那年,到底在與別人玩耍的時候,神神秘秘地給別人看了一眼自己的瞳孔,然後成功地收獲了一大堆震驚。

    段重明得意洋洋又偷偷摸摸地回到家,一切好像都沒有什麽不同,南易也沒有發現他做了什麽。

    只是那天晚上,亂雪峰來了很多人,那些人都在說他聽不懂的話,說什麽“山南一族最後的血脈”、又說什麽“這天下如何如何”。

    段重明有些茫然,他站在角落裏,偷偷從蒙住眼睛的布的縫隙裏看出去,看着自己母親難看的臉色,又看向自己素來話多的父親第一次張口啞然。

    很久以後,很久很久以後,他在回想這一幕的時候,才明白。

    在天下大義面前,沒有人可以舌燦蓮花。

    至少段輕舟不能。

    那些人說了很久,也說了很多,在終于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南易、似是在等她做出最後決定的時候,南易終于站了起來。

    “重明,你過來。”

    他這才知道,母親早就知道他在這裏偷看,卻沒有阻止他。

    他沒由來地有點害怕,卻還是走了過去。

    南易俯身,将他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段重明遲疑道:“……娘?”

    “你要記住,重明觀天下,不可輕易開。”南易在他耳邊溫柔開口。

    段重明倏而明白,他偷偷給自己小夥伴看眼睛的事情,恐怕已經被知道了。甚至這一屋子的人,可能也都是被自己這樣的舉動引來的。

    “娘,我錯了,我……”他小聲道。

    “不,是娘錯了。”南易擡手,将他眼睛上的黑布摘了下來:“有些東西,遮住是沒有用的。”

    她的話語裏沒由來地透出了一股奇特的決然。

    段輕舟眉心一跳,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他猛地向前,卻還是沒能來得及。

    “覆水難收,人生難易。”南易看向窗外的虛空,唇邊有了一分對自己人生的譏笑:“原來我的名字,是這個意思。”

    “阿易!”段輕舟驚呼。

    南易全身的血卻都已經燃燒了起來,将段重明的眼瞳燒成了一片紅,也變成了所有人視線裏的緋紅。

    “遮住沒有用的話,那便只能毀掉。”南易重新看向段重明,她已經痛極,看向他的眼瞳卻依然是溫柔的:“我以我的血封印住你的血源脈力,你無法再使用這份力量,也不用使用。做一個普通人,健康平安地度過這一生,這天下如何,大義又如何,你想管就管,不想管……就任憑它洪水滔天。”

    她的面容都被這樣烈焰的火色模糊,無數道靈法的光芒籠罩下來,段輕舟瘋了一樣想要靠近她,被無數次灼傷也不放棄,卻到底無法靠近她一步。

    南易用一根燃燒的手指點向段重明的眉心,像是賜福,又像是最後的解脫,她在說對自己孩子的期許,也像是在訴說自己這一生未能得到的渴望。

    “我賦予你自私的權利。”

    ……

    五歲的段重明擁有了自私的權利。

    二十五歲的段重明,決定履行自己母親賦予自己的權利。

    他邁入七星天的那一日,南易對他的血源脈力的封印,便已經破除。

    他已經擁有了足夠的自保能力,不會輕易被人抓去,強迫他開重明,淪為那些人的工具。

    段重明問出這句話,并不是要凝禪回答,他也并不想深究她是從何而知。

    這段對于他來說确實過于慘烈的過去,早已在段輕舟過去日複一日對他的陪伴裏沉澱,他或許永遠不會釋然,這段往事卻也不會成為他不可提及的傷疤。

    “如果我娘知道今日我開重明是為了什麽,我想他也會為我高興的。”段重明笑了起來,他的神色依然飛揚:“而且,眼睛長在我身上,哪有你說不可以就不可以的道理。”

    他觀天下,不為天下,只為依從本心。

    也可以說,自私。

    段重明閉眼再睜。

    重明開。

    剎那間,他的眼瞳裏,已經盛滿了天下。

    ……

    虞別夜從搜魂之中醒來的時候,同時從收回的靈識裏,也知曉了短短這一段時間裏發生了什麽。

    凝禪為了不要波及羅浮關,硬是開了傳送法陣,将他的這一處小院與淵山短暫地連接在了一起,只要他推開房間門走出去,便可以走入淵山的夜色之中。

    他沒有驚動山下的人,只是從搖曳的燈火之中走了出來,恰遇見正在上山的凝禪。

    “搜完了。”虞別夜開門見山道,眉間有一縷憂色:“是虞畫瀾派來的人,并不知道凝硯在哪裏,也是聽到虞畫瀾說了一句,凝硯先一步被祀天所帶走了。但他知道,如果抓住了你,是要帶你去……”

    說到這裏,虞別夜的神色有了一絲古怪:“去畫棠山。”

    “畫棠山?”凝禪微微一愣。

    卻又在短暫的錯愕後,凝禪卻又莫名覺得,理應如此。

    但她又說不出為什麽。

    直到段重明的聲音倏而從她身後響起。

    “我看到凝硯被帶去哪裏了,好消息是暫時全須全尾好吃好喝且不難找,壞消息是,恐怕你真的得要執行原計劃才能找到他了。”他有些疲憊,剛剛使用過重明的眼瞳還有些發紅。

    凝禪“啊”了一聲,想了一瞬才回憶起自己的原計劃是什麽:“你是說,得……殺穿祀天所?”

    段重明攤了攤手:“在神主的大光明殿裏,你說呢?”

    凝禪:“……”

    段重明突然又開口,這次,他的眼睛裏帶了點兒疑惑:“之前,你從畫棠山回來的時候,說感受到過妖氣?”

    話題轉得猝不及防,凝禪頓了一下,才應道:“是的,但那應該……”

    她想說或許是她感受到了虞別夜沒能收斂好的妖氣,也或許是曾經身為龍女的畫棠殘存的氣息。

    但段重明已經打斷了她:“你可能沒有感覺錯。”

    然後,他在凝禪和虞別夜同時變得怔忡和不可置信的目光裏,緩緩道:“我在畫棠山下,看到了無數妖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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