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七
這個年過到了大半夜。
楚在洲也不明白,這算得上“自娛自樂”的活動,他為什麽能折騰那麽久。
大概是氣氛太好,讓人不由得眷戀,便在心底期望着時間不要流逝……
等到現實裏都不再有鞭炮聲,天空泛起了薄薄的亮光,學院內才結束了這場慶典。
卡修酒量一般,喝得酩酊大醉,連臉頰上都泛起了紅暈,但表情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
然而梁七轉頭一個沒看住的功夫,他就拿出了手術刀去找得蓮PK。
忍無可忍的粉發青年搖來了後勤主任蒼忽,讓後者給了卡修一個綁大閘蟹式的五花大綁。
至于為什麽不去找賽恩斯?
冷漠的教導主任在路希面前毫無威懾力作用,只能坐在沙發的一隅,眼神發空地看着銀發青年跟本體唠嗑。
順便搶救了一下被拽出棉花的盆栽抱枕。
得蓮揪着卡修的領子,将他丢到了梁七身上;
又揪着謝麗雅的領子,将她丢到清澤懷裏;
旋即左右開弓,拎起呼呼大睡的校醫和克萊斯特,把他們一并丢進水池裏洗洗臉。
最後揪着江陵的領子——将他丢出了房間。
被大雪凍清醒的江陵:“——!你幹嘛啊!”
得蓮冷酷地道:“不跟倒數第一玩。”
江陵氣到跺腳。
梁七好笑地看着自己手裏的大黑粽子,用手背貼了貼他滾燙的臉:“清醒點沒?”
卡修被捆得結實,只能微微仰頭,艱難地撲騰着。
那雙翡翠綠的眼眸氤氲着一層朦胧的光,看着很好拐。
他低啞着聲音道:“我有些擔心。”
梁七的動作一頓,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他無意義地“啊”了一聲,也不知到底是在安慰誰:“沒事的。”
“‘我’能處理好一切。”他眸底無波無瀾,語氣輕松,“我們也會一直陪着他。”
卡修深深吸了一口氣,緊實的肌肉被紅繩勒得有點疼,雖然想解開很容易,但本質是誰在報複他不說。
他悶悶地說:“真記仇——”
不就是多撓了他幾下癢癢嘛。
梁七樂不可支地道:“都一個德性。”
“回去睡覺吧。”黑發青年放棄掙紮,直接躺平,等着梁七搬。
“今晚一起睡,把飯桶關隔壁去。”
梁七眉眼彎彎,答應道:“好。”
“新年快樂。”他道。
卡修蹭了蹭:“新年快樂。”
馬甲們大多是結伴離開的,估計晚上紮窩一起睡的也不少。
與另一個“自己”相處,不管怎麽樣,都能緩解些心中的不安。
玩家本身則負責善後,收拾一片狼藉。
其實也很簡單,只需要在腦海中一想,這個世界也就如伸手撥動的水紋,變成他所需要的模樣。
等賽恩斯冷着臉将踉踉跄跄的路希拽走,後者回頭朝他道了個“晚安”,一切便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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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在洲瞬移回了校長辦公室,坐在了壁爐前。
火光映着他的臉,将光潔的額頭燒得發燙。
玩得很開心的系統還在他腦海裏哼歌,哼的還是好運來。
跨年它自然也參加了,披着殼子跟江陵滿場亂跑,被壞心眼的玩家灌了不知道幾杯果酒,偏偏自己還沒發現。
整得隐隐想要發洩怨氣的楚在洲,都有點下不去手了。
系統“嗝”了一聲,帶着些憨意,像是最粘人的小狗唧唧叫着:[玩家,該睡覺了。]
[嘿嘿嘿,我們這算不算同床共枕……不對,我們每天都同床共枕!]
楚在洲不解風情地問:[你還能醉數據?]
系統:[怎麽能這麽說!]
生氣完,它又自己哄好了自己,嘟囔着大過年的不跟你計較,旋即問:[在這休息,還是回家裏?]
系統說的“家”是溫海區的小區。
雖說楚在洲把學院建得差不多了,裏面的設施也是一等一的好,但平時,他還是喜歡回去睡。
就是在休息前還要将監控和結界開起來,免得他自己本身上升的污染值,影響到別人。
系統經常拿這個吐槽他是“大隐隐于市的救世主”,專門玩“扮豬吃虎”的套路。
楚在洲覺得自己太無辜了。
他就是個自閉的阿宅,好幾次被罪犯盯上,全靠警察叔叔保護不說。
因為自己心血來潮的團建,現在出門都得跟明星似的僞裝幾圈。
楚在洲當時還收到了好多斷掉聯系的同學、同事熱情的聯絡,全被他一問三不知的态度擋回去……
偏偏就這樣,他還是不想放棄原本的身份,直接搬到學院住。
為什麽呢?
難道是眷戀李阿姨三天兩頭給他送的湯?
楚在洲掃了一眼桌上的空碗,嘴唇抿了起來。
[不回去了。]他道,[今天……不,以後還是在學院裏休息吧。]
系統“奧”了聲,還說能不能在房間裏給它放個小床,007有的他也要有。
楚在洲:……
這孩子怎麽連人家有個充電樁都要計較?難道這就是智械機器的争風吃醋?
忙活了一天躺到床上,楚在洲的思維依舊很活躍。
他召喚出了游戲面板,界面上是他熟悉的日常任務,可做可不做,随機任務依舊沒身影。
[系統。]玩家戳戳系統,問,[随機任務的觸發标準到底是什麽?]
系統慢了半拍才道:[玩家你問了好多次……主系統觸發的,可能是點數積攢還不夠?]
哪裏不夠?他學院也建得差不多了,馬甲的日常活動也沒懈怠,點數嗖嗖嗖上漲。
除了跟邪神碎片你追我逃外,還有什麽節點?
【主線任務:構建“中央異能學院”,解決詭異危機,維護世界和平。】
楚在洲盯着主線任務看了半天,等着系統開口。
但他的拖延暗示政策,似乎沒有太多效果。
憨憨只是看出了一點點不對的地方:[玩家,你好像很焦慮。]
“是有一點。”楚在洲手指蜷了蜷,呢喃出聲,“可能是因為過年。”
“統統,已經過年了。”
系統輕快地應了聲:[時間過得好快!我們認識大半年了!]
真的只是大半年嗎?楚在洲淡然地想。
過年代表着新一年的伊始,也代表那作為普通人的過去,與他有了個很鮮明的分割線。
随着邪神碎片的收集,楚在洲察覺到的異常就越多。
但系統很早就開始問他過年的事情,言語中的期待和好奇根本掩飾不住。
于是玩家就想,再拖一下,讓這個憨憨再高興一會。
他生怕自己的猜想說出來,這平靜的日常便不複存在了。
但事實上,與馬甲相處的時光越惬意,楚在洲就越無法忍耐下去。
他擔心這一切都是一個謊言,日後游戲抽離,只留下徹底上瘾的他在“平凡”中掙紮。
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系統:“我收集邪神碎片的選擇,是正确的嗎?”
系統歡脫的話語頓了頓,還沒說什麽,就被楚在洲打斷了。
“為什麽上次主系統發布的随機任務——德侖茲號的那次,游戲直接在任務中寫了收集邪神碎片?”
這代表游戲支持他的做法?
“還有,路希的預知異能去哪了?”
玩家的語氣很平靜:“我記得……當初還在玩游戲的時候,預知能力還能用。”
路希這個卡牌,又不可能一創建就直接成了請神會的高層。
那時的玩家還在憤世疾俗的階段,心裏全是報社的想法。
他成天利用預知的能力到處惹事,哪裏有樂子就往哪裏鑽,說謊那是一套套的。
正是一次預知到請神會的活動,他才混入其中,就連收養路骞,也是有預知的成分。
再加上任務的作用,發展到召喚邪神的那步,簡直不要太順理成章。
而那時情緒狀況不對的玩家……
想到這,他撐着手坐了起來。
系統吓了一跳,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只會做那樣的選擇。”楚在洲臉色難看地喃喃。
“我那時的情緒很差,性格也充滿了掌控欲,不管是被獻祭還是被邪神壓制,這兩種選擇,我都不可能答應!”
“我會動手。”
所以那時,邪神一定會被路希刺殺,乃至破碎。
玩家撫着自己的額頭,發現不知何時已經被冷汗布滿。
他冷靜地推翻了自己過去的結論:“我不是無意識刀了邪神的。”
而是路希的“預知”,游戲的“任務”,他的“情緒”,在多層作用下的必然。
“是游戲——三年前我玩的游戲,那時他便在引導我動手了。”
“不僅引導那時的我動手,還将自己隐藏成一個純粹的游戲,觀察了我三年。”
楚在洲眼眸低垂,緩緩道:
“能按着我的想法更改主線任務、發布收集邪神碎片相關的游戲,會僅僅因為我走出了第三條選項,而‘系統崩潰’嗎?”
——不會。
系統在心底回答,暗道完蛋了。
在玩家刺殺邪神之後,游戲彈出了“系統出錯,重啓……”的界面,卡了許久才給玩家發布成就。
就很像出現了邏輯BUG的游戲,進行補救措施。
但現在來看,這怕是一個蒙蔽楚在洲眼睛的障眼法。
楚在洲輕笑一聲,自己回答:“不會,對吧?現在想想,這算不算是畫蛇添足?”
還有所謂的旁白,那時系統給的解釋是概括劇情,防止影響玩家的日常生活,也讓游戲顯得更逼真了。
總之——打配合打的很好,成功裝成一個有點智能但不多的游戲系統。
這些細節很難察覺,但在發現一個突破口後,累積起來,在玩家眼中,便是無法忽視的刺。
直到現在,楚在洲選擇挑破這層虛假。
系統沉默了一會,道:[或許算……但是玩家,如果不這樣,你會更快猜出來吧?]
楚在洲揉了揉自己的臉,繼續問:“所以,本來就沒有什麽預知,對嗎?”
“邱秋那所謂的預知,倒不如說是第六感,實在是太單薄了。”
“路希的預知,倒不如說是你在收集信息,然後進行預測。”
系統查找信息的速度很快,快到難以想象的程度。
幾乎楚在洲上秒才見到克萊拉,下一秒系統就把她的身份爆出來了。
但偏偏系統除了查詢和陪聊功能外,幾乎沒有其他作用。
系統這次沒有否認,小聲地道:[是我。]
楚在洲挑挑眉:“認識大半年了?”
系統:[……]
它的語氣很怯弱,像是犯錯被逮住的狗子,害怕極了:[我……對不起。]
楚在洲笑了一下,眼眸彎起,疏冷感瞬間消失,顯得格外溫和。
他大部分時候都很好脾氣,鮮少給人抓到把柄,就連報複都會隐忍到一擊必殺的時候。
但如果把他當做脾氣很好的好好先生,那就是連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他溫和地說:[那你說吧。]
系統不知道從哪開始講。
或許将它帶走的人,早就預料到了它跳脫的性格,将所有的真相封鎖在程序的核心。
它只能道:[從一開始就是,游戲屬于你,我也屬于你,那些馬甲也是……玩家,你是唯一的救世主。]
[至于為什麽選擇隐瞞。]系統說,[因為我們希望你能高興一點。]
楚在洲的表情忍不住流露出一絲錯愕。
“高興一點?”他重複了一遍,心中做好掀盤的嚴陣以待,在此刻顯得有些滑稽。
系統沮喪地道:[如果你一開始就知道了,你不會接受別人的引導啊。甚至可能不會去當救世主——哪怕答應了,你也不會開心。]
楚在洲這個人控制欲強得很,真把事情鋪在他面前,要求他去做什麽,他絕對不會樂意。
楚在洲嘴角一抽:“所以你們整了那一出,還觀察了我三年,确定我成熟到聽人話的程度,才把你放出來說軟話?”
又氣又無語。
系統哼哼唧唧,覺得可不就是這樣,它說:[除了這些,其他都是你自己選擇的。]
[我其實也想告訴你好多事情,但是我的程序不讓。]
游戲的引導其實很少,少到必須費盡心思研究過楚在洲的邏輯,才有可能生效。
大事确實都是玩家自己的想法:包括利用路希壓制邪神碎片,創建馬甲斂扮演點……
楚在洲深吸了一口氣,一時間還真覺得一攤爛賬。
讓他感覺別扭的是,這個游戲真的預判了他所有的想法。
就連把系統能說的真相都鎖了也算。
如果系統能說,不管是它說了還是沒說,楚在洲都會感覺膈應。
只有什麽都說不出來的小廢物,反倒讓他現在下不去手。
玩家想,這是誰啊,考慮得那麽面面俱到,就是為了給他鋪路。
給他力量,給他保護,給他足夠的安全感,連系統這個小廢物都安排了。
就這還不禿頭?
“最後一個問題。”楚在洲伸出手,比了個一。
“游戲的制作者,将你帶到我身邊的人,007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誰?”
系統沉默了很久很久都沒有回答,久到楚在洲甚至以為它消失了。
“還要我猜麽?”他冷靜地道,“我不想內耗自己。”
恍惚間,他聽見了一聲淺淺的嘆息。
“睡吧。”
再次睜開眼,楚在洲發現自己坐在房頂。
是一個低矮的平房頂,旁邊一顆幹枯的老樹,掉完了枝葉,有幾個灰撲撲的小紅燈籠挂在上面。
天上沒有下雪,地上的雪還沒化,恰到好處地遮掩了亂糟糟的垃圾,還抖出了幾顆星。
他垂眸,看到了自己坐着的紅色的開裂小矮凳。
這裏很安靜,沒有其他人,是年幼的楚在洲最深刻的記憶,也是他的制冷器。
一旦心情不好,他便會晚上溜出來,在房頂坐上整宿。
借着這獨自的時光,複盤事情的細節,找裏面最有利的部分。
楚在洲的心瞬間冷靜了下來。
他感覺自己的溫度在升高,有點像是路希剛吞噬邪神碎片的那種感覺。
“你發現的時間比我想得早。”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清淺又溫和,熟悉得不可思議,“是我輸了。”
“沒有考慮到你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讓路希承受那麽多的碎片的力量。”
楚在洲沒有回頭,他只是道:“你很清楚,我不喜歡被人蒙在鼓裏。”
沒有風的冬天并不冷,踩着雪的腳步聲靠近。
那人主動蹲下身,将自己送到楚在洲的面前。
黑發,偏灰的眼眸,與他如出一轍的長相,連笑容的弧度都與他別無二致。
若說與楚在洲哪裏不同,大概是那眼中的情緒很淡,笑起來也很疏離。
他微微仰着頭,帶着滿滿的示弱和臣服。
“我錯了,僞裝成游戲,将責任都轉接給你,乃至刻意設計,讓你以為刺殺邪神、碎片逸散是你無意識的行為。”
他承認了所有系統不敢說的罪行,幹脆利落。
“不過我想知道,007是哪裏露出的破綻?”
“以及,你怎麽确定是‘我’?”
楚在洲垂眸看着他,喉嚨莫名有些發哽。
他頓了一會才道:“連系統都不知道我一開始的喜好,但007知道,它給我做飯,從沒有改過口味,我不覺得初始設定能設定成這樣。”
“其次,是你心軟了。”
面前這人眼中掠過一抹極淺的驚訝。
楚在洲覺得很好笑。
他伸出手,輕輕地觸碰到“他”的額頭,感受着“他”下意識緊繃後的強制放松。
沒有清除掉007的全部記憶,才會讓它在被詢問制造者是誰時,說出富有邏輯意義的似是而非的話。
楚在洲心平氣和地道:“我會對系統心軟,那麽你為什麽不呢?”
能預判到他的全部邏輯,費心費力為他鋪路,将他托舉上“救世主”寶座的。
“——另一個我。”
(第6章)
楚在洲問:“既然有型號,你是誰發明的?”
007答非所問:“已進行綁定,007屬于您,一直。”
(第47章)
随機任務:調查德侖茲號郵輪的事件真相,收集(可能)存在的邪神碎片。
(第21章)
路希的身份卡。異能:預(破損)言
(第16章)
路希引誘了神明,刺殺了他【系統出錯……重試……】
(第45章)
系統對旁白的解釋。
楚在洲察覺到游戲劇情在世界的另一個角落同步發生,但認為是他無意識的作用。
還有些不明顯的。
1.系統對楚在洲的态度很熟稔,開始沒正經多久,就放飛了。
2.随機任務給予楚在洲的獎勵。
“還要我猜麽?”“我不想內耗自己。”
“內耗自己”算是明牌。
以楚在洲幹脆的态度,暴露後攤牌會很快。
晚安,還有什麽細節,之後再補充,本章抽一百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