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秋雨絲絲縷縷似霧如煙,枝桠沾着風霜雨露,霭霭無聲低垂半落。
陳景堯陰沉着臉,狹長的眸子半眯,短短四個字喑在喉嚨口,壓迫感極強,挾着上位者的強勢凜然。
顧明潇撐着傘,有些錯愕地去看楊一恒。妥妥的吃瓜群衆一號。
楊一恒也不懼,頓了半晌,輕笑聲說:“怕是不能,陳總以什麽身份說這句話?”
陳景堯撩下眼皮,“你又是什麽身份?”
“我們是向晚的同事,有責任有義務将她安全送回家,而不是把她交到陌生人手上。”
雨勢隐隐有變大的趨勢。
噼裏啪啦的雨聲打在車前蓋上,似是焦灼不安的頻率,将眼前對峙的戰線拉滿。
司機撐着傘下車,走到陳景堯身後替他撐傘。
陳景堯低頭意味不明地笑了聲,他擰着打火機蓋身,眼底眸光藏在夜色中晦暗不明,“陌生人,她是這麽說的?”
楊一恒看着他,沒說話。
眼前這個過分清絕的男人,眉目深邃,冷峻的臉上縱使帶着淡淡的笑意,卻如冬日裏凜冽撲簌的皚皚雪峰般清冷寡淡。
楊一恒意識到他不是來向自己讨答案的,不過是一句被氣笑了的自問而已。
他那雙有攻擊力的眼睛自始至終都只落在向晚身上,沒挪開過半寸。仿佛自己才是那個入侵者,他從他臉上看到幾近毫不掩飾的不屑與傲慢。
這一刻楊一恒才恍然到,向晚那顆被銅牆鐵壁鑄就,誰都輕易打不進去的內心,究竟是怎樣一點點被壘高的。
他有一瞬的挫敗,卻又不甘就此放手。
就在他們兩相僵持時,向晚皺着眉悠悠轉醒。
她在似夢非夢中,只聽到淅瀝的雨聲不絕于耳,眼前乍然出現的那道逆光而站的朦胧身影,颀長挺拔,一如她心底最深處的影子。
向晚下意識伸手擋住眼睛,叫道:“陳景堯,你關燈呀。”
脫口而出的話,不止讓楊一恒渾身一僵,也叫陳景堯那顆心被吊得高高的。
陳景堯上前兩步,稍一用力就把向晚扯到了自己懷裏。
顧明潇都傻眼了,她怯怯地看了楊一恒一眼,抿着唇沒敢說話。
怪只怪陳景堯氣場太強,那樣一個男人,光是站着那副溫和疏離的模樣就叫人望而卻步,這般姿态絕非一朝一夕能促成的。
向晚是真有些醉了,她腦袋昏昏沉沉的,一時分不清眼前看到的人是出現在現實還是做夢。
應該是在夢裏吧。
否則她怎麽會在陳景堯那雙沉冷的眸子裏,看到幾分燃燒的炙熱感。灼得她渾身滾燙。
陳景堯身上那股熟悉而又令人心動的氣息萦繞而來,清淡的木質香味,前調沉穩厚重,中調有股微微苦澀的藥感。
“你到底喝了多少……”他問。
向晚擡頭看他,神情怯生生的。她嗳了聲,伸手捂住他的唇,小聲說:“噓,別說話,不能被陳景堯看到我的……”
陳景堯喉結微微滾動,心頭像是被刺了下,難耐的痛麻感攀遍全身。
他握住她柔軟的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沉聲道:“我們回家。”
說着他手伸進她膝窩,輕松地一把将她橫抱起來。她實在太瘦了,在他手裏小的跟玩具似的,吃不住一點分量。
陳景堯抱着她繞過車身,走過顧明潇身邊時,示意她把向晚的包交給司機。
他始終目不斜視,沒再看楊一恒,抱着向晚徑直上樓了。
樓道門砰得一聲,重重阖上,好似隔絕的兩個空間。
向晚的臉頰埋在他脖頸間,擡眼便能看到他利落的下颌線和緊抿的薄唇。
她意識混亂,分明在他沉穩的腳步下完全感受不到颠簸,卻還是有種昏頭轉向的錯覺。
陳景堯停下腳步的時候氣息依舊沉穩,絲毫不帶喘的。更別提有抱着幾十斤的她負重上樓的局促,依舊是那副光風霁月的模樣。
他停在三樓。
如果不是因為喝醉,向晚或許會質問他是怎麽知道的,就連哪一戶都摸的一清二楚。
陳景堯放她下來,扯過她的包問道:“鑰匙呢?”
向晚沒動,靠在牆邊看他,然後猛地把包搶回來抱在懷裏,搖頭說:“不可以随便讓陌生人進我家的。”
陳景堯有些頭疼,他眉心輕跳,“向晚,你看清楚我是誰。”
老小區樓梯間的燈都有時效性,三兩句話的功夫就暗了。黑黢黢的沒有一絲光透進來,再被按亮時向晚已經蹲到了地上。
以一種自我保護的姿勢。
陳景堯一愣。沒想過她喝多了會是這樣。
她在他心裏一直都是安靜清冷的模樣,就算是兩人感情最濃烈的時候她也很少會在他面前露出這樣幼稚的一面。她總是防備着,小心翼翼的将自己圍起來,連撒嬌都不曾有過。
陳景堯是在下午四點落地的南城,從機場出來便直接過來守她,一守就是五個小時。
他沒法丢了京市的攤子,想見她了只好一張機票,再累再倦都甘之如饴。
在京市熙攘的酒桌上推杯換盞,生意場上你來我往的試探迂回,都消弭在向晚酒後一聲嬌俏的’陳景堯’中。
他蹲到她身前,伸手觸了觸她的臉頰,“祖宗,咱能別在這地兒落腳嗎?”
向晚含着雙迷朦的雙眼,擡頭看他,“誰是你祖宗?”
陳景堯笑道:“你不就是嗎?”
“不是。”向晚一本正經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搖了搖,眼睛也跟着轉說:“我不是你祖宗。”
陳景堯眉骨微揚,聲音沉在喉嚨口,啞聲道:“那你是什麽?”
他看她漂亮的眉眼和緋紅的臉頰。還有貼近時能聞到的清醇酒香,裹挾着她的體香一道撲鼻而來。
向晚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湊近些。等他靠近,她的唇輕飄飄地貼到他耳側,小聲道:“我們是仇人呀。”
她說完咯咯咯自己笑出聲。
陳景堯頓時啼笑皆非。
她毛絨絨的發絲蹭過他的鼻尖,柔軟的小身板半靠着牆,滿臉醉意,都叫人不忍下手欺負。
他輕嘆口氣,實在拿她沒辦法。重新将她的包拿來,翻開找鑰匙。
她包裏很幹淨,除了鑰匙就是小包的餐巾紙,一個氣墊還有口紅。夾層裏擺着一瓶很小的漱口水,還有職業必備的潤喉片。
陳景堯打開門,先将她的包扔到穿鞋凳上,随後轉身将她撈起來,抱進屋。
門被腳順勢踢上,發出一道悶響。
向晚身子跟着顫了顫,“你這麽粗魯是找不到女朋友的哦……”
她兩腳交錯踢掉鞋,随即被他放到了沙發上。
陳景堯直起身,不與酒鬼論長短。開始環視這處向晚在南城的落腳地。
一室一廳的格局,面積不算大,屋子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條,能看的出來是用心布置過的。餐桌上的粉色玫瑰開的正豔,淺綠色的桌布上擺着一套小巧別致的茶杯,是她一貫的風格。
他好像看不停,亦能想象這一年多來,她在這裏生活的每一寸光景。
向晚雙手抱着膝蓋,揉了揉眼睛掙紮起身。
陳景堯轉身看她,“幹什麽?”
“我渴,我要喝水……”她一雙眼睛泛着水光,聲音帶着難以掩飾的嬌嗔。
陳景堯瞥了眼廚房方向說道:“坐着別動。”
他邊說人邊往廚房去,途中順手拿起扣在餐桌上的杯子。接上一杯後轉身,才發現向晚不知什麽已經來到他身後。
陳景堯把杯子送到她嘴邊,“喝吧。”
“喝完你就要走了嗎?”
廚房的白熾燈閃着微弱的光,投射在向晚臉上。她一動不動的,若是忽略她身上散發的酒香,和那張撲朔迷離的臉蛋,或許有人會以為她是清醒的。
但清醒的向晚是絕對不會在這種時候問他這種問題的。
陳景堯垂眸,并不磊落地問:“你想要我走嗎?”
向晚點頭,又搖了搖頭。
“什麽意思?”
他真是,把這麽些年來少有的耐心全耗在她身上了。
“你應該走。”向晚越說越小聲,“但我不想你走,你走了我就又是一個人了……”
陳景堯的心跟着她的話抽痛起來。
他伸手抱她個滿懷,他的唇貼到她耳邊,一點點去含,去碰。這會兒才真切體會到什麽叫含在嘴裏怕化了,一點勁不敢使,生怕她酒醒。
他不光哄,還騙,“那你跟我回家,回京城。”
向晚躲了躲,被他灼熱滾燙的呼吸燒紅了耳根。熟悉的俊臉近在咫尺,比任何一次夢境都要清晰。
她指尖蹭過他的黑發,在他懷裏拼命搖頭,“你騙人,我沒有家的……”
陳景堯的鼻尖抵着她兩頰的肉,唇從她耳後逐漸放肆到唇角邊。叫她被他的氣息融化,連呼吸都變得窒息起來。
“誰說你沒有?”他嗓音喑啞低沉道。
等手背再探過去,探到她下巴處,才微微觸碰到幾滴溫熱的濕潤。
陳景堯撩下眼皮看她,卻沒想到指尖的濕潤越擦越多,多到他快要接不住。
向晚肩膀顫兩下,光着的腳趾蜷縮起來,低頭說:“沒有人要我了……陳景堯,沒有人喜歡我,所有人都讨厭我,連你也是……”
她說着低下頭,肩膀越縮越窄。
陳景堯覺得此刻像是被人攥住了喉嚨。
他的手掐住她下颌,倏地将她的臉帶起來,再也忍不住地吻了上去。
唇齒的碰撞吞沒了哽咽的哭聲,鹹濕的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到柔白的脖頸,有半數被他含進嘴裏。
多酸多苦的滋味都比不上她口齒間泛着酒味的甘甜。
他吻的兇猛熱烈,仿佛要把這一年來的空窗徹底填補起來。指尖插進她頭發,掌心控着她的後腦勺,是他一如既往掌控欲十足的吻。
當下他自暴自棄的想,還跟她計較那麽多做什麽,只要她回來,她想要的他給就是。
想要錢就給她錢,想要愛就給她愛。
他不計較,也從來沒有真正計較過。
那間四合院,給她的時候就是一種變相的挽留。可她卻好,愣是推的遠遠的,拿出勢必要與他一刀兩斷的決心來。
他這人從不喜歡勉強人。
這回是真栽她手裏了。
向晚的眼淚很快被他一點點吻幹,他撥開她臉頰邊的幾根碎發,趁着她仰頭退讓的動作再一次含住。
含住她翹立紅腫的唇珠,舌尖抵進去,吮得她舌根發疼都不肯罷休。
他知道她酒醒了就會不認賬的,也難得做了回小人,趁人姑娘酒醉時偷香。真要傳出去還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笑話。
那又怎樣?
陳景堯緩緩松開她,深喘着氣,看着向晚被吻到閉塞漲紅的臉,兩額相抵,沉聲道:“晚晚,冤枉人啊,誰說我讨厭你?”
向晚似懂非懂地擡眸,眼皮半耷拉着,吐氣也變得緩慢起來。
她輕聲問:“你說什麽?”
陳景堯籲口氣,“我說,我……”
他話還沒說完,就感覺到向晚頭一歪,整張臉沉沉落到他肩頭,呼吸均勻綿長,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陳景堯愣怔片刻,垂眸看着她平靜的面容和微張的紅唇,忍不住輕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