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那晚好似場浮生若夢,醒來皆是空。
向晚再沒有在南城見到過與陳景堯相關的事,她仍舊将自己禁锢在一隅清歡裏,偶爾放任情緒為沉湎深陷的往事示警。
來年開春,她回了趟京市,給喬可希慶生。
喬可希在機場給她來了個大大的擁抱,下巴靠在她削瘦的肩膀上說道:“瘦了,怎麽全是骨頭,戳的我都疼。”
向晚笑道:“哪有那麽誇張啊。”
“是上鏡有要求,不準主持人吃飯的嘛。”
向晚說不是,只是過年那陣子生了場病,差點兒因為肺炎住院。
她沒回宜市過年,一個人窩在南城的出租房裏,随便煮兩個菜對付過去。
後來新年裏出門,遭了場突如其來的雨,着涼後發燒咳嗽,好一陣都不見好。慶幸的是有楊一恒關照,每天給她送些滋補的湯湯水水,才不至于叫她太過難挨。
也是自這件事後,向晚對楊一恒不再那麽生分,兩人偶爾還能約着吃頓飯。
喬可希聽到這些,心裏說不上來的滋味。
“當初走的那麽急,連我都瞞着,現在知道一個人孤身在外有多難了吧。”
向晚垂眸道:“還好啦,習慣就好了。在京市不也一樣是背井離鄉,沒差的。”
車子經過長安街,淌入車流,只能怠速前行。
向晚偏頭看着車窗外熙攘的車水馬龍,一時惘然道:“京市交通還是那麽堵。”
“那可不,一日比一日堵,這車開的也窩火。”
行人熙來攘往,人影憧憧。向晚這才反應過來,是到承天門了。
這個她未曾踏足過的地方,卻好似承載了千斤重,現在回憶起都叫人有種悵然若失的遺憾。
旗幟高挂,迎風飄揚,一如她在那棟洋樓前院看到的模樣。預示這場無疾而終的情愫,結果都是一早就注定好的。
喬可希看過去,對上向晚眼底那抹掩飾的極好的惆悵,幾不可察地輕嘆口氣。
她帶向晚到什剎海附近一家私房菜館吃灘羊火鍋,那家店藏于胡同深處。那地兒的羊肉做的挺地道的,露臺的位置能看到鼓樓,這個點還能趕上落日晚霞,就是位置難等。
好在她們運氣爆棚,沒擠人潮,到的時候尚有空位。
“我記得你愛吃羊肉,快嘗嘗,這家挺正宗的。”
喬可希現在也算是小有名氣,微博粉絲三百多萬。她去年在北戴河拍的那部網劇前陣子剛播,因為人設讨喜,網絡上反響不錯,吸了一波粉。
她們挑了個不太起眼的位置,點了兩個鍋和幾份涮肉,迎着春日的晚風聊天。
“就你說春節照顧你那男同事,有發展的意思嗎?”
向晚喝口水,有些無語道:“你怎麽見人就愛東拉西扯湊一對啊。”
“我這不是擔心你嘛,要是有人能在身邊照顧你不就放心許多。”
“我都獨立行走多少年了,不至于。”
喬可希不置可否,“那不一樣,萬一你哪天有事暈倒了都沒人知道。”
向晚笑着推她,“能不能巴我點兒好的大明星?”
喬可希這才反應過來比喻不妥,縮了縮脖子跟着幹笑兩聲。
服務員過來替她們涮肉,兩人适時收聲。
直到人去隔壁服務,喬可希才喃喃自語道:“也是,跟過那樣的男人還怎麽看得上別人。”
向晚戳了戳鍋底的肉別開眼。
喬可希拍了拍嘴,“好好我不說了,聊點兒圈子裏的八卦吧。”
她說着便侃侃而談起來。
娛樂圈裏的陰私不比豪門圈少,喬可希壓低着嗓子講的頭頭是道。
看着她這樣的模樣,不禁讓向晚想起另一個人來。
曾經也是在這一片土地上,方齡眉飛色舞地同她說着八卦。那時候的她張揚肆意,敢愛敢恨,又有誰會料到時間不過轉瞬即逝,她就能從這裏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從未來過。
向晚想她和方齡一樣,也都是在渡劫罷了。
兩人吃的差不多,服務員迎人進來。向晚沒在意,注意力都落在喬可希身上。
餘光裏迎面走來兩個年輕姑娘,打扮時髦妝容精致。其中一個在路過向晚身邊時有一瞬的惘然。
沈初棠狐疑道:“是你?”
向晚聞言擡頭,認出她來,有些局促地點點頭道:“沈小姐。”
沈初棠也回以招呼,笑道:“京市真小,還真能碰上。”
向晚笑笑,心想怎麽不是呢,過了這麽久難得回來一趟,竟就遇見了。
兩人不是寒暄的關系,沈初棠沒多停留,打了聲招呼就跟着服務員走了。倒是她身旁那個姑娘,三步一回頭地朝向晚看。
喬可希湊上前問:“誰啊?”
向晚淡淡回道:“他未婚妻。”
說未婚妻都是保守的。
畢竟過了這麽久,或許兩家早就情牽一線了也說不準。
她忽然有些後悔,不該這麽草率回京。這個地方對她太過敏感,又輕而易舉将自己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思緒翻覆出來。
今天能遇上沈初棠,或許來日就是陳景堯。
她不敢想。
喬可希瞧出她有幾分心慌,攥住她的手道:“沒事的,都過去了。”
感受到掌心傳遞的暖意,向晚才稍稍定心下來。
那一頭,陳嘉敏跟着沈初棠坐下來。
她特意選的是正對向晚的方向,手裏舉着菜單擋住臉,目光卻是一瞬不瞬地錯落過去。
沈初棠有些無語,“幹什麽吶?”
陳嘉敏唰地一聲拿下來,“你們居然認識,之前怎麽沒聽你說。”
“就見過兩次而已,不算熟。”
“不會是你和我四哥在談婚事的那段時間吧?”陳嘉敏身上的八卦因子分泌到了極致。
沈初棠翻菜單的手沒停,點頭道:“可以算是吧。”
陳嘉敏靠了一聲,“那我哥還帶她見你?”
誰說不是呢。
她也不是第一個為此感到驚訝的吃瓜群衆了。
沈初棠這才擡起頭來正視她,“這也是我為什麽拒絕和你哥聯姻的理由之一吧。”
陳嘉敏不信,“你在意這個?”
“不是。”沈初棠說,“或許是因為見識過你哥跌入紅塵的模樣,才讓我受不了往後餘生都要和他相敬如賓的客套做戲吧。”
她也有她的驕傲。
陳嘉敏難以理解。
人活着都是一場戲。像他們這樣的家庭強強聯合,日子總不好跟普通人比,做戲又如何,他們誰不是生來就是在做戲。
沈初棠也懶得同她解釋這些。
陳嘉敏拿起手機,擋在菜單後面鬼鬼祟祟地打開攝像頭。
“你幹什麽?”
“拍照啊。”
沈初棠挪身擋過去,“有你這麽明目張膽偷拍的嗎,再說你拍人家做什麽?”
陳嘉敏笑道:“當然是拍給我四哥看啊。”
他的心肝欸。
他四哥見了還不得馬上趕過來啊?
想想陳嘉敏都覺得刺激。
沈初棠扶額,不再管她,徑自點菜。
陳嘉敏低頭選了幾張照片,又找到陳景堯的微信,一股腦門給他發了過去。
自打陳景堯那院子閉了,菊兒胡同便成了圈裏公子哥的常駐地。
老一套的玩兒法成日裏玩膩了,今兒有人便請了戲班子來搭臺,美其名曰附庸風雅一番。
一出《貴妃醉酒》,梅派唱法的經典橋段,請的是戲曲學院的姑娘。
唱曲的姑娘學藝精不精的不知道,楊貴妃身上那副醉态和失态倒是在她身上一點兒也沒表現出來。反倒是那雙功利性極強的眼睛,泛着刻意的媚态。
有人悄悄瞥了陳景堯一眼,見他自顧自抽煙,一顆心才算落下來些。
誠然不是他們溜須拍馬,是陳公子當真在這兒撒過氣的。
就年前那陣的功夫,忘了哪個不懂事的,喊了幾個電影學院的姑娘到場子裏玩兒。
彼時陳景堯和商晔坐在茶臺邊上談事,哪知酒過三巡,就有不長眼的仗着和他有幾分私交,跑去胡言亂語。
那人喝的臉紅脖子粗的,幾兩黃湯下肚就搞不清自己姓甚名誰。
他伸手拍了拍陳景堯的肩膀,滿嘴胡話道:“陳四,今兒場子上這幾個随你挑,你要有瞧的上的,那都是她們的福運不是。”
陳景堯喝口茶笑笑,表情溫和疏離,只說:“是我無福消受才是。”
那人指着他嗳了兩聲,“陳四你跟我繞口令呢。今兒這幾個你就是讓她們當場改姓向,她們照樣撅着腚兒跟你玩個痛快……”
他這話說完,場子裏有一瞬凝滞。
商晔擡了擡手,剛要出聲趕人,誰知下一秒,陳景堯手上的杯子就猛然朝那人臉上砸去,下了十足十的狠勁。
一上好的陶瓷茶盞,砸在人腦袋上都不帶回響的,可那血卻是順着碎片不停往下淌。
越淌越多,直叫那人酒也醒了大半。
對上陳景堯那雙陰鸷沉冷的雙眼,讓人忍不住膽寒身顫。
等清醒過來,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愚蠢錯誤。非要去觸他逆鱗,要知道那兩個字是連商晔也不敢随意提的。
這事兒就是現在再回憶起來,也夠心驚的。
陳景堯一眼也沒往戲臺上瞥,抽兩口煙,低笑聲起身出了院子。
商晔跟在他身後,問他些項目動工的情況。
“你前陣子老往南城跑,那地兒有新項目?”
陳景堯半斂眸,沉聲道:“跟江讓有個合作項目動工,前期盯得緊。”
商晔回了句這樣啊,說着他眸光落到臺上,意有所指道:“這局現在是越來越沒意思了。”
婉轉高亢的戲腔餘音繞梁,可惜了座下全無心思。那副與戲文不符的谄媚作派無人欣賞,只好悄悄轉向別處,另尋落腳地。
陳景堯一支煙抽完,徑自出了四合院。
車停在胡同口,司機下車替他開門,啓動時詢問他是去哪裏。
他說了句回家,手機消息也在這時應聲響起。
車子緩緩啓動,陳景堯垂眸打開手機,看到是陳嘉敏的消息,漫不經心地點開。
[四哥,你要是答應給我買個包呢,我就告訴你四嫂在哪裏]
熟悉而又荒謬的,不着調的話,叫陳景堯甚至想立刻把手機丢到十丈遠。
可陳嘉敏後頭緊跟而來的幾張照片,直沖到他眸底,令他眉心一跳。
陳景堯沒動,就着小圖的模糊影像去判斷。
直至過了半晌,他指尖微動,才去點開其中一張。
就剛才的掃視,這幾張照片基本上都差不多。
落日餘晖下夕陽西沉,橙光透亮打在向晚的側臉上,清冷面容依舊很有高級感。她頭發被風帶起,嘴角邊揚着淡淡的笑意。模樣看起來要比去年成熟些,穿了件藍色針織短上衣和灰色短裙,長腿包裹在灰色半筒襪裏。
陳景堯下意識又去摸煙,沒摸着,人懶散地往座椅靠背上靠去,左右滑動一張張看。
車廂昏暗,路燈倏然亮起,一剎那襯得他那雙黑眸更加邃暗幽深。
他什麽反應沒有,就斜靠着來回翻。
看她那雙微揚的眉眼,那雙潋滟的紅唇,還有明顯剪短的黑發。意識到自己像是在找不同,他又不明意味地輕嗤一聲。
陳嘉敏大抵是沒等到他的回複,又弱弱地發了個問號過來。
他還是沒回。
……
坐在餐廳裏的陳嘉敏不禁懷疑她是不是被她四哥給拉黑了。
消息石沉大海,沒敲到陳景堯竹杠,更沒瞧見她想瞧見的,陳嘉敏頓時沒了興致。
沈初棠笑着看她,忍不住說:“你還以為你能拿捏的了你四哥?”
“別說了,是我太傻太天真,錯看他了。”
這話惹的沈初棠笑個不停,她夾起鍋裏涮好的羊肉,順着陳嘉敏的目光去看不遠處起身離開的向晚,笑說:“你可能還真是,救了你哥一命。”
從餐廳出來,向晚跟着喬可希去胡同外的停車場取車。
酒足飯飽,兩人便打算沿着什剎海邊散步遛彎兒。
公園裏不少孩子踢毽子放風筝,酒吧的駐唱歌手唱的民謠聲聲悅耳。可越是人聲鼎沸,越是叫人沒了靜下心來citywalk的欲望。
喬可希牽她的手回到胡同附近,打算直接回去了。
“今晚住我那兒吧。”她說。
向晚點頭,“那不然呢,我現在在京市都沒個落腳地,你忍心打發我去住酒店啊?”
喬可希啧啧兩聲,伸手勾她肩膀,将半個身子的重量壓上去,忍不住嗤道:“好歹也是跟過陳公子的女人,敢情你是真出淤泥而不染吶。”
說出去真能叫人大跌眼鏡。
向晚被她亂七八糟的用詞氣笑,學她的語氣說道:“是吶,要不然我還在這兒和你玩兒呢?”
她掙脫掉喬可希的桎梏,向前跑。
喬可希說了句好哇,從後面追。
嬉笑的兩人誰也沒注意,不遠處的路邊停了輛黑車。
車窗未降,深色隐私膜後面坐着的男人目光一錯不錯地盯着她們。
或者說是盯着向晚。
陳景堯看着她那張笑靥如花的臉蛋,分明要比先前瘦些,卻隐隐有些肆意蠻橫生長的蓬勃之态。
是想方設法離開他身邊,過的要更開心嗎?
他記得他說過,讓她走遠些,別讓他再瞧見。
她倒好,走的遠遠的頭也不回,把他這攤死水盤活了還想要全身而退的,打量京市能有幾個?
可既然走了又為什麽回頭。
走了還要撞上來,晚晚,你是真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