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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2
    52

    九月初,謝唐兩家婚宴重起爐竈。

    相同的酒店,賓客盈門。

    誰也沒提上回那事,仿佛那只是謝禮安纨绔浪蕩風流史上濃墨重彩又輕描淡寫的一筆提錄而已。

    陳景堯到的晚,彼時偏廳牌桌正起。

    有人喊他上桌,他拒了。點支煙往偏桌坐,只等走個過場。

    牌桌那起勢熱鬧,而他好似整個人游離在浮塵俗世外。若是有人現在望過去,起碼會覺得從前那個端峻自持的陳四公子又回來了。紅塵嚣嚣的,于他不過都是過眼雲煙,自如淌了一遭,還不照舊是那座難以橫渡的泥沼。

    陳景堯背靠座椅,輕吐煙絲時,助理正巧推門而入。

    他手上提着文件袋,朝裏掃一眼,認清位置,來到陳景堯身邊,把手裏的東西遞出去。

    陳景堯挑眉,接過來,不用打開就知道,是原封不動帶回來了。

    他喉結微動,嗓音喑啞問:“她怎麽說。”

    助理搖頭,說什麽也沒說,只是不肯收。

    陳景堯回了句知道了,便什麽也沒說,讓他直接下班。

    宴席上賓客盡歡,謝禮安來者不拒,喝了個酩酊大醉。

    人不夠清醒,一會兒讓唐婉卿別碰他,一會兒又抱着人喊方齡。一句句心肝寶貝的叫,真像是捧在心尖上的命,紅着眼怎麽也不肯撒手。

    唐家人臉上挂不住,唐婉卿更是覺得羞辱,推又推不開,只好硬生生忍了。

    叫今晚上的人看了,誰不說一句,唐家女大度。

    最終還是謝家瞧不下去,找了幾個人,将不省人事的謝禮安架去了樓上客房。

    這場鬧劇才堪堪收場。

    陳嘉敏坐在陳景堯身旁打游戲,她低着頭,嘴裏忍不住輕嗤道:“還裝什麽深情呀,真那麽忘不了還結婚吶。男人真是夠虛僞。”

    她的話大剌剌落在陳景堯耳朵裏。

    他輕哼一聲,斜睨她道:“小小年紀懂什麽。”

    陳嘉敏無語:“拜托我的四哥,過完年我都二十五了,你怎麽還拿我當小孩兒呢。”

    陳景堯沒應聲。

    他的眸光透過袅袅青煙落到光影虛浮外,這種場合下,又不免想起向晚。

    她年紀和陳嘉敏一般大,卻是已經有了攪動人心的資本。那本未遞出去的産權證,像是張單方面返程的船票,她是丁點沒有返航的打算。

    鼓樂齊鳴近尾聲,有人提議去鬧洞房,又有人說謝公子眼下就是個軟腳蝦,能鬧出什麽名堂來。

    惹得衆人哄堂大笑。

    陳景堯拒了下一攤的邀約,徑自離場回了西三環。

    剛到家不久,外頭就下起了雨。

    轟隆隆一聲綿延而下,樹影婆娑起舞,不時沙沙作響,夜色沉得似要崩塌。

    屋裏只開了盞頂燈,他懶得去關窗,任由風吹的窗簾四處搖擺。傾盆大雨迎風打濕窗檐,沒一會兒就淌到地板上,氤氲出一團水漬。

    陳景堯從櫃子裏拿瓶威士忌,仰頭喝了一大口。提着酒瓶子坐到窗邊的沙發上,又點根煙。就這麽就着外頭的風雨,一口煙一口酒,渾然将自己埋進夜色中。

    酒喝了大半,人也比往常醉得快。

    他打開手機,半眯着眼吸口煙,哪裏還有半分自持的,伸手去撥向晚的電話。

    情緒端口一旦被打開,也就顧不得臉面尊嚴,前兒個自己剛放的狠話更是抛到了腦後。

    空寂的屋子裏只剩他粗重的呼吸聲,和雨滴聲交相輝映。

    等了幾秒,漫長的猶如一個世紀。

    聽筒那端傳來一道機械的女聲——“您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陳景堯咬着煙嘴,雙腿微敞,使了性子不依不饒,連着回撥幾次,卻都是一樣的結果。

    他目光沉沉,又喝口酒,像是有閑心的在玩貓捉老鼠的游戲。那邊提示,他就回撥,耐心着如此反複。

    折騰到酒瓶子下了大半,人也瀕臨沉醉,才後知後覺緩過勁來。

    這姑娘怕是把他拉黑了。

    打過去要說什麽至今沒想好,想到便去做了,随性得很。

    陳景堯扔了手機,右手輕擡頓了頓,而後煩悶地将幾櫃上的酒瓶子揮到地上。

    玻璃瓶碎了一地,酒倒在地板上,與打落進來的雨融為一體。

    那股萦繞在鼻息的,分不清究竟是雨水的土腥味,還是威士忌的醇香,久久未散發。

    隐落在沙發上的男人掐滅煙,今夜唯一的星火黯下來。

    他不覺低笑聲,難得罵了句,“操。”

    在南城的日子與京市無異,只不過是需要調整作息時間。

    向晚覺得挺好,白天也能有充裕的時間去做些兼職。等到充分休息好,再去臺裏上班。

    南城的冬天不似京市料峭陡寒,時而晴時而陰,雨水偏多,偶爾連着要下幾天的細雨,淅淅瀝瀝的纏綿悱恻。

    這樣的日子周而複始,平靜得叫人心安。

    向晚是每天晚上十點的直播,每晚七點她都會準時到電視臺,開始備稿。

    她的助理小齊是個剛出校門不久的女孩子,見她來,将剛泡好的一杯梨膏水放到她手邊。

    “晚姐,喝點甜梨水,對嗓子好。”

    向晚放下稿子,對她笑道:“謝啦,老讓你替我準備這些,怪不好意思的。”

    小齊露出驚恐的表情,“千萬別這麽說,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自從跟着向晚,小齊才覺得日子稍微好過了些。

    向晚不是她頭一個跟的主持人,卻是脾氣最好的那個。

    臺裏的女主持人明争暗鬥,表面端莊優雅,私底下都很大牌,許多時候心氣不順就喜歡拿身邊的助理撒氣。

    小齊是跟過新聞中心的臺花鄒詩樂的,她在臺裏出了名的脾氣差。只不過人腕大,贊助商肯給面,自然連臺長也要敬三分。

    原先臺裏是她一人托大,直到向晚進臺,局勢隐隐有些變化。

    小齊盯着向晚這張未施粉黛的臉,感嘆道:“晚姐你是真漂亮,難怪咱們晚間新聞的收視率最近提高這麽多。”

    向晚笑道:“難道就不能是因為我的專業能力?”

    小齊生怕惹她不高興,自覺說錯話,連忙拍了拍嘴巴,“你說的對。”

    向晚卻無謂笑起來,為她可愛而誇張的動作。

    八點整,她帶着稿子到化妝室,上妝做造型,順便去換主持用的板正套裝。

    剛一進門,正巧碰上剛下播來卸妝的鄒詩樂。

    向晚朝她點點頭算作招呼。

    鄒詩樂的目光不動聲色地落在她身上,帶着傲慢的打量。

    隆冬季,向晚穿了件白色毛呢大衣,裏頭是件杏色高領打底衫,藍色牛仔褲下面趿了雙短靴。她身材高挑,仍舊極簡的穿衣風格,襯着化妝間的鏡前燈看耀眼極了。

    她頭發前陣子剪短了些,從極腰剪到了後背肩胛骨的位置,修了八字劉海,五官更加精致利落。

    叫鄒詩樂不得不承認,有些人生來就該站在鏡頭前。

    向晚無視她的目光,找了個位置坐下,安安靜靜的等化妝師來。做完妝發,換好衣服,她才上樓去演播廳做準備。

    南城的浮華并未被夜色吞沒,夜幕下霓虹閃爍,光影交錯。電視臺矗立在鱗次栉比的高樓間,像一顆璀璨的明珠。

    節目播出順利,十一點結束,向晚真正下播是在十分鐘後。

    換好衣服卸完妝,晚間新聞組的同事組局,喊她一道去吃宵夜。

    她剛入臺不久,不好拂大家的興致,便應下了。

    去的路上坐的是節目組導播的車,對方開的是輛特斯拉,見向晚下樓,主動繞到副駕給她開門。

    一道下樓的同事不止兩三個,見狀紛紛揶揄起來。

    “怎麽就給向大主播開門吶,可見我們在你心裏是一點地位也沒有。”開口的是節目組的調音師。

    “就是。知道你想讓向晚坐副駕,放心吧沒人跟她搶。”

    楊一恒笑笑,他看向晚一眼,沒理會旁人,只對她說:“上車吧。”

    向晚點頭,道聲謝。

    大家都是有分寸的,玩笑也并未開過。更何況時間已經不早,這會兒急于墊肚,好一掃晚間工作的疲憊。

    一行人去的是家火鍋店,離電視臺不遠。開在商業街區裏,這個點了依舊人聲鼎沸。

    他們要了個包廂,點了一桌子的菜,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談起南城的房價,那可太有聊頭。

    誰能知道幾十年前被本地人譽為城鄉結合部的園區,如今的房價已經逼近十萬一平,令人生畏。

    小齊咦了聲說:“楊導好像就住園區吧?”

    楊一恒點頭,“我父親早先分的房在那,住慣了也就不想換生活環境,索性又在那附近買了一套。”

    大家哇塞幾聲,擠眉弄眼的,像是故意問了說給誰聽的。

    可惜向晚由始至終都低垂着眼,一片生菜咬了四五口才吃完,假裝沒聽見同事們的誇贊聲。

    火鍋店喧嚣四起,鴛鴦鍋沸騰冒着白煙。

    楊一恒将剛燙好的毛肚夾到向晚碗裏,向晚擡頭看他一眼,透過滿室的朦胧煙霧沖他道謝。

    她的目光落在調料碗裏,思緒飄遠,不禁想起去年冬天,也有一個人會在大雪将至時,漫不經心地将涮好的羊肉夾給她。

    原來時間過的這麽快,快到她以為很多事情都已經被淡忘,卻沒想到回憶這件事殺了個回馬槍,頓時叫她生出幾分許久不曾有過的悲戚來。

    同樣的隆冬臘月,他是不是還在抽煙,清寂的一雙黑眸此刻停留在哪裏?又是不是也在對別人做同樣的事?

    不經意間,向晚被燙了下,她輕嘶聲,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酒杯裏是剛剛同事給她倒的啤酒,眼下被楊一恒按着。

    他遞杯涼茶過來,對她說:“喝這個吧,太晚喝酒對身體不好。”

    向晚點頭,仰頭喝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人眼眶有些發酸。

    借着衆人熱聊的勁,她緩緩壓下被浸泡過的酸澀,再低頭時神情已然恢複,仿佛連剛才的錯覺都是假象。

    酒足飯飽出來,大家才發現楊一恒已經買過單了。搞得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卻笑着說:“沒幾個錢,下次你們再請回來。”

    出了火鍋店,大部分人都打車回去。

    向晚家和楊一恒家是一個方向,他便主動說送她回去。

    原本想說不用麻煩,奈何旁人插科打诨的晦暗調侃,向晚不想當衆讓他難堪,只好點頭應下。

    楊一恒的車停在商業街馬路邊的停車位上,從火鍋店過去需要步行一段路,向晚便跟在他身旁一塊兒往外走。

    “都沒機會跟你聊過天,聽說你以前是做民生記者的,怎麽會想到來南城?”

    這個問題老生常談了,以至于向晚現在應對起來已經從善如流。

    她拂了拂臉頰旁的碎發說:“正好有這個機會就來了,當時也沒想太多。”

    楊一恒了然,“不過你專業播音能力很強,真的很适合臺前的工作。”

    “別,千萬別誇我,我會驕傲的。”向晚擺手道。

    楊一恒看着她的笑容,有片刻失神。

    她的臉被火鍋店裏的暖氣熏的有些紅,白色大衣微敞,紮在牛仔褲裏的打底衫勾勒出那杆細腰,被昏黃的路燈照得溫柔幹淨。

    他知道臺裏不少人打聽過她的感情狀況,也知道她目前是單身狀态。

    不過他親眼見她拒絕過一個策劃執行,給的說辭是暫時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楊一恒不知道是借口還是別的,但他總能從她清冷的眼眸裏看出幾分世态炎涼的滄桑感。他也說不清為什麽。

    他的直覺是,向晚身上有故事。

    這個故事是什麽他很想探,探到底她是否會被打動,有一天向他娓娓道來,他也不知道。

    楊一恒這樣想着,邁着步伐朝停車位去。

    車被按響,兩束燈光自動亮起,他仍舊紳士地走到副駕旁替她開車門。

    深夜的南城生息漸止,整座城市都安靜下來。馬路上偶爾有車湍流而過,帶着簌簌的白噪音。

    向晚緩緩走過去,距離車門很近的地方,意識到反向車道上開過來一輛車。那輛車車燈刺眼,明晃晃地閃了兩下,像是在提醒形單影只的路人。

    她鬼使神差地眯了眯眼,下意識看過去。

    直到看清那輛車的樣子和車牌,她才覺得心頭狠狠一顫。一顆心瘋狂跳着,撲通撲通劇烈的,好似就要跳到嗓子眼。

    雙R的标志,京A打頭的號碼牌,以及那串數字前明晃晃的C,都在告訴她,這輛熟悉的車是誰的。

    向晚下意識躲到楊一恒身後,背過身。

    說不清為什麽要躲,或許是因為半年前,陳景堯那句“別再讓我看見你”還歷歷在目。

    她指尖攥着門把手,低垂着頭,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現在抖的有多厲害。

    一個明明應該在京市的人,又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還是說剛才的回憶太過真實,叫她生出了旖夢,出現了幻覺。

    向晚想或許是她太敏感,至今對那輛車,對京市號牌,甚至對那個人還心有餘悸。

    可怎麽可能呢。

    他們最好是老死不相往來的關系,又怎麽會在這個陌生的城市産生交集。

    楊一恒看她,又莫名看一眼已經開走的那輛黑車。車尾燈的紅色搖曳刺眼,打了個轉向燈就消失在夜色中。

    他拍了拍向晚的肩膀,問道:“怎麽了?”

    向晚這才回神:“沒事,我們走吧。”

    楊一恒沒再多問,那股屬于向晚的馨香驟然失去溫度。

    她已經退開兩步鑽進車廂,快到讓他恍然于剛才突如其來的親近。

    到頭來連根發絲也沒抓住。

    而車裏的向晚也逐漸平靜下來。

    只有手心捏着的薄汗,提醒着她剛才的自己慌神的樣子有多狼狽。

    沒有意外就是晚上12點更新。卡文或有事延遲會置頂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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