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向晚呼吸不由放輕,甚至可以說是毫無防備。
沈初棠是什麽語氣和眼神對向晚來說不值一提。從選擇攥住陳景堯的那一刻開始,若她在意這些,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她只是對自己眼下心裏泛起的情緒感到心慌。那是種鈍感,不該屬于她的。
以至于後來方齡和她說話,說了什麽她記不清了。
唯一記得她說沈初棠根.正.苗.紅,爺爺是誰名字也能叫的上,挺耳熟一人,就新聞上時常會出現的那位。
“她們這種大小姐眼睛都長頭頂上,恨不得拿鼻孔看人。你以為她拿我當根蔥,不過是怕被別人碰見,說她沒教養格局小的。”
向晚臉上挂着很淡的笑,沒應聲。
直到回家洗漱前打開櫥櫃拿睡衣,眼神再次瞥過那只橙色盒子時,她才感覺鼻子隐隐有點泛酸。
阖上櫃子坐到床邊,向晚不禁失笑,覺得矯情。
那張連同包一起送到手上的卡片就擱置在床頭櫃上,明晃晃的,眼下跟回旋镖似的,綿綿不絕一寸寸朝她割過來。
向晚坐着盯看了會兒,拿起來,經過客廳的垃圾桶時毫不猶豫地扔了進去。
等洗漱完出來躺到床上,剛要關燈,就聽到幾聲急促沉重的敲門聲。
向晚直起身,趿上拖鞋,拿手機走出去。
這房子沒有貓眼,更沒有監控,她只好站到門邊問:“誰?”
聲響戛然而止,下一秒便聽到陳景堯沉啞的聲音,越過門板傳進來。
向晚低頭解鎖,門應聲而開。
只見陳景堯靠在牆邊,只穿了件黑色毛衣,外套搭在小臂上。他人有些懶散,撲面而來的酒味彰顯醉意,從雙眸中洩露出來。
他揚了揚眉,徑直走進來,“怎麽這麽久才開?”
向晚退後兩步,轉身從鞋櫃裏拿那雙買了許久還沒用過的男式拖鞋,擺在他腳邊,輕聲道:“剛剛在洗澡。”
陳景堯低頭看,玩笑道:“還以為你往家裏藏人。”
他說完看了眼腳上的拖鞋,免不了有些意外,滾燙的掌心靠上向晚,“什麽時候買的?”
向晚看他,“忘了。”
陳景堯将外套扔在沙發上,熟門熟路地坐下來,朝她招手。
向晚發現他總喜歡這樣,看似溫柔,行為方式卻處處透着不容置喙。譬如現在,他揮揮手就叫自己過去,可不就應了那句——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只不過這種不對等從前被忽視,今夜是她變得更敏感了。
向晚走過去,還沒坐下就被陳景堯拉到懷裏,人也順勢被他抱到膝頭。
他灼熱的呼吸泛着酒味,眸光流轉,湊到她臉頰邊輕聲問:“想我嗎?”
兩人分開不過一周時間,這一周陳景堯只比平時更加忙碌,數不清的飯局和牌局,時常醉醺醺地熬到後半夜,回家洗個澡睡幾個小時,轉頭又坐上飯桌。
新年裏陳家迎來送往,要交際的場合數不勝數,實在叫人疲憊不堪。
今兒晚上好不容易落跑出來,多喝了兩杯當作賠罪,出了門轉頭就往向晚這兒來,是一點沒耽誤時間。
他的吻落到她耳垂,呼吸急促,酒氣噴到鼻息渾然不覺,只盯着她問:“怎麽不說話,一通電話沒有,真不想我?”
向晚顫了顫,離的這麽近,他身上裹挾的酒氣仿佛也随着距離一并渡給了她,叫她魂不守舍,醉意上頭了。
她臉就快埋到他肩膀,陳景堯身上的凜冽木香随酒味散發開來,又讓她清醒過來。
向晚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來犯,呼吸錯落開,她不答反問,“你喝了多少啊?”
陳景堯半斂眸看她,收回手,清峻的臉上笑意淡了些。
他雙臂搭在沙發靠背上,仰頭道:“還好。”
像是洩了氣的皮球,興沖沖的跟個毛頭小子一樣失控,結果吃了個癟。這樣的感知讓陳景堯覺得新鮮,可他眼底一瞬涼了下去,再擡頭已是說不清的冷寂與煩躁。
他沒在女人身上讨到過麻煩,更懶得去猜。
但凡猜來猜去就顯得沒意思了。
向晚意識到他情緒的驟然變化,沒有加以掩飾。也是的,陳公子說話做事哪裏需要掩飾的,全憑一時心情。
她起身,打算去廚房給他泡杯茶醒醒酒。
剛要擡腿就被陳景堯拉住。兩人一坐一站,他微微擡頭,喉結上下滾動,微醺的黑眸一錯不錯地盯着她。
“怎麽心神不寧?”
向晚下意識回道:“沒有啊。”
“晚上跟誰一塊兒吃的飯?”他問。
“方齡。”
說完陳景堯便松了手。他捏了捏眉心,頭朝後仰,沉聲道:“我眯會兒,過會兒叫我。”
向晚不知道他所說的過會兒是指多久,但他已經閉上眼,她便沒再問。
還是如剛才想的那樣,照舊去廚房煮茶。
茶葉已經不是之前勉強拿來湊數的普洱,是陳景堯前陣子順給她的明前碧螺春。緊鄰太湖的西山島依山傍水,春茶撚來有股淡淡的草青味,因着種采炒都極為考究,沖泡出來才能清澈純香。
看,就是這麽短短幾個月,她連這茶出自哪裏如何采摘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怎麽還能怪他,并不是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的那副散漫浮浪。
分明跟他的時候就清楚,這條路今兒是亮紅燈還是綠燈,全憑他掌控。前路易停難行,她根本沒想過走到終點。
怎麽就能在今夜,生出這些恍然來。
也不是頭一回了,較什麽真呢。
縱使向晚這樣自我安慰,還是免不了,在看到他的這一刻,将所有的壞情緒丢出去。
也不管他願不願意接。
大抵是這些日子過的太不動腦筋,亦或是叫他那三兩溫柔蠱惑就輕了骨頭,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意識到自己在将陳景堯劃分到在乎的行列時,向晚被這個莫名的念頭驚到。
思忖間,滾燙的沸水嘩啦啦淋下,澆到蔥白的指尖。
她輕嘶聲,打開水龍頭對着沖了會兒。
直到焯燙感不再難熬,她關了水走出廚房,到電視櫃下面找藥箱。
陳景堯還閉着眼,像是真睡着了。
向晚放輕腳步,抽出小盒子,背對着沙發坐在地上找燙傷膏。
客廳空間局促,她背抵着沙發靠墊,低頭旋藥蓋。
身後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醒的,皺着眉,長腿微收,動手過來撈人。
向晚的背重新抵到他胸前,輕飄飄的,卻是咚咚直跳。
陳景堯扯過她的手,放到邊燈下細看。
他心情似乎緩過來,或是紳士地選擇不與她計較,笑着說:“一會兒沒看着就能把自己弄受傷?”
他語氣散漫的不痛不癢,絲毫沒有剛才的冷然。
暖色壁燈柔和了他五官的冷硬,眉眼深邃,天生一雙深情眼,添幾分認真怎麽不叫人動情。
向晚說:“不小心弄到的。”
“痛嗎?”
“有點。”
陳景堯避開她發紅的指尖,擠出黃豆大小的藥膏,輕抹在她傷處。他低垂着眉眼,像個騎士,如往常一樣甘願為她服務。
藥塗抹到一半,他撩下眼皮問:“不打算跟我說說今天是怎麽了,跟丢了魂似的?”
向晚裝傻,“沒有啊,你想多了。”
她躲開他直視的目光。
之前帶他們系的教授總會說向晚執拗。這種執拗放到工作學習上可以說認真負責,可若帶入感情,很容易就走進死胡同。
如同現在,并非多難以啓齒的,可她不願意。
她不屑做趾高氣昂的審判者,是因為知道自己不夠格。
陳景堯沒有錯過她躊躇的眼神,他将那管燙傷膏丢到茶幾上。“還是說,我哪裏做的不好,叫你不高興?”
向晚立刻搖頭。
“不是我,那就是別人了。”
向晚伸手捂他唇,不要他再問了。
那杯茶被落在流理臺上,茶葉被沖泡開卻無人問津。
她聞着他帶有酒氣的氣息,開口問:“喝的紅酒嗎?”
陳景堯挑眉,“這也聞的出?”
他眉骨高,一旦做這種表情就自帶痞氣,向晚最見不得他這副表情。
“沒有白酒那麽沖那麽刺鼻的酒味,有股淡淡的醇香?”
“我們晚晚不去做品酒師可惜了。”
他就是這樣,一句話就能讓人陰霾盡掃。
向晚莞爾一笑,“你酒量好像很好,很少見你醉過。”
陳景堯:“人到一定時候就必須讓自己适當的保持清醒,不是不想醉,是不能醉。”
“對所有事都是嗎?”向晚坐在他腳邊,仰頭吻他下巴。
“如果可以的話。”
陳景堯的手落在她肩頭,将她從地上帶起來。
兩個人自然吻到一起。他将她所感受到的氣息遞過去。糾纏推進,再一點點将甜漬卷到自己口中,貪婪地汲取。
向晚半睜着眼,伸手摸上他的脖頸。仍舊同往常一樣,任他予取予求的模樣。
毛衫沉悶地落在沙發扶手上,扣帶輕解。
陳景堯習慣性向後退開些,低頭看她。
難得的是,向晚不似從前那般迷離,她眼神清明,在他看她的時候,并不退讓的與他四目相對。
看似迎合主動,實則是種無聲的,沒有投入的抵抗。
她這雙眼睛太過平靜,毫無波瀾的讓人看不懂。
陳景堯莫名煩躁,心裏頭不上不下的,從口袋裏摸煙。摸的時候理了理這幾天發生的事,實在找不到突破口。
向晚的手還落在他脖頸處,她柔聲問他,“不做嗎?”
陳景堯笑笑,“我去抽根煙。”
他走進卧室,拉開陽臺門,在黑暗中點煙。吸一口後轉身背靠欄杆,向晚這間開着昏暗落地燈的房間就盡數落在眼底。
他眼底情緒很淡,抽煙時兩頰深陷,正要轉身,不經意看到床尾上擱着一張白色的小卡片。
陳景堯揚了揚眉稍,一根煙抽完來到床尾,兩指夾起卡紙,果然看到熟悉的字。
昏黃的光影,影影綽綽交相錯落,打在他微勾的唇角上。
向晚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她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局促。
“東西收到了?”陳景堯轉身問她。
“嗯。”
“喜歡嗎?”
向晚從他手上接過卡片,看着上面的字,又笑着擡頭問他,“全球限量,一共有幾只啊?”
陳景堯抱着她坐下來,指尖習慣性攏着她發絲,“總歸你是第一個收到的。”
“所以也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人收到陳公子的禮物。這也是保持清醒的一種方式嗎,對待感情。”
她還是忍不住探出一腳。
話音落下,肉眼可見陳景堯的臉色沉了下來。
他脾氣其實算不得好,溫和待人的背後除了教養使然,更多的是無謂。之所以能容忍向晚今天一次兩次的甩臉,不過是因為他在她身上獲得的那點別樣的情緒價值。
可他是什麽人,這點價值就一晚就能被消耗殆盡。
不得不說這也算是向晚的本事。
陳景堯睇她,“一晚上了,你究竟想說什麽,痛痛快快給一刀,也好讓我今晚不至于失眠。”
向晚笑出聲,“陳公子還會為了我失眠嗎?”
“現在知道了?”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陳景堯嗤一聲,“我是人是鬼你不是最清楚。”
向晚跳起來咬他薄唇。
他笑的浪蕩,回吻過去,眸光狠戾的像是露出獠牙,下一秒就要将她的表皮狠狠撕碎。
兩相厮磨,陳景堯剝掉雞蛋外殼探入其裏,猛一擡眸看到向晚眼底。
裏面盛着的情緒沒有情/欲。
火種被撲滅,那股煩躁,甚至不解再次湧上心頭。摸又摸不到實處,索性不去探了。
沒意思透了。
他按開燈,穿上衣服褲子。
臨走時深深看了向晚一會兒,最後只說了句:“早點睡。”
向晚面朝天花板,聽到門輕輕阖上的聲音。啪嗒一聲,一起鎖上的仿佛還有她的心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