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雪一直下。
水壺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眼看就要沸騰,白煙噴湧而出,熱氣滾燙。随着開關啪嗒一聲跳轉,重新恢複萬籁俱寂。
向晚指尖扶着桌面邊緣,怎麽能聽不出來他話裏似笑非笑的含弄。若真順着她那話去說,她這只雀也跟普通的雀不一樣。
你什麽時候見過籠中雀反撲的?旁人都是漂漂亮亮好好養着,高興了逗上一逗。
她倒好,上來就啄人的功夫深得很。
向晚沒出聲。
她覺得有時候還是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維,時刻總會去品他話裏的意思,是不是又在給自己上眼藥。
然而等到事情回頭再去細想,又發現她有什麽值得他費心思去埋雷的。又不是做筆上億的買賣,他圖的不就是紙醉金迷虛妄後的那一點點快活。
她給他便是。
陳景堯指尖還帶着從外頭沾染的涼氣,順着她脖頸往後,替她把碎發夾到耳後。他動作親昵,半躬背半低頭,竟也能做到與她平視。
他說:“不過,叫我們晚晚不高興,說起來還是我的罪過。”
向晚眨了眨眼。
她不知道他是怎麽就懂得如何一句話讓她失了理智。略顯輕挑的話,放在旁人身上那叫過猶不及,從他嘴裏說出來好似陳釀,頃刻就讓人醉了。
手指微涼的觸感,碰上最讓人熨貼的情話,哄的向晚一顆心七上八下,不由忘卻事件本身的不對等關系。
好像她也是能讓他低頭的。
向晚決定聽從本心,從他願意踏進這方天地,她那點可笑的邊界感就轟然崩塌,找不着北了。
她輕輕推開他,轉身道:“您用不着诓我,起碼的待客之客我還是懂的,也沒說不給您茶喝。”
話題倒轉回來,她重新掌控局面。
陳景堯見她半垂着眸,去拿燒開的水壺,伸手抓她手腕,“真當我是來讨你茶喝的?”
向晚偏頭,明知故問:“那你是來幹什麽的,蹭飯的?”
陳景堯失笑,忍不住将她拉扯進懷裏說:“你這張嘴什麽時候能誠實點。”
他語速不緊不慢,對她防備的心思容忍度很高。
向晚擡頭問:“我若是太誠實,今兒陳公子還會來嗎?”
人總對自己沒有把握的事情感到好奇。
好比冒險家精神,剖其根本是在探索中享受未知的刺激,和對自己難以掌控的事所激發的征服欲。
陳景堯看她,“我在想我這是對你做了什麽,才讓你對我有這樣的看法。”
他目光灼灼,半分沒閃躲。
可了解他的人能分辨,他臉上的表情比剛才冷淡了些。
向晚這句反問其實就挺誠懇的。
意外的是,她也得到答案了。
陳景堯觑她片刻,雙臂用力輕輕一擡,将她整個人往臺面上送,又重新恢複圈禁的姿勢。
這樣的高度,足夠她平視他。
男人輕笑聲,語氣仿佛有些無奈,“我的意思是,給我定罪前,起碼也得告知我原因吧。”
“沒有。”
“小騙子。”
“真沒有,我也沒你想的那麽矯情。”
陳景堯沒打算細究。他湊到她臉頰邊,作勢要咬她。
向晚被他陡然的貼近弄的有些難癢,忍不住笑着推他。使了點勁沒推動,反而被他扯的更近。
男人掌心揿着她下巴,一個低頭吻就落了下來。從眼角慢慢到唇邊,最後又耐心地覆上去。不似那晚的強勢,他的手撫過她的後背,薄唇親親含了下就緩緩退開。
向晚身上的寒氣仿佛被他蓋住,恍然間與他深邃的雙眸對視,又急匆匆地瞥開。
陳景堯笑了聲問她,“現在知道我來幹什麽的了?”
向晚這回真把人推開了。
她從大理石臺面上跳下來,結果一不小心踩到了陳景堯的腳。
男人輕嘶一聲,但還是将她扶穩,眉稍輕揚,“打擊報複呢?”
剛才一閃而過的歉意被他這句話徹底沖散。
向晚擡高下巴說:“對付登徒浪子就不能腳下留情。”
“行。”陳景堯笑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今日領教了。”
那杯普洱茶,擱了大半個小時,終于泡上了第一發。
向晚這兒沒個正經的茶杯,茶水在她那最普通的喝水杯裏沒一點格調。茶葉漂浮在表面,那杯子口窄,這時候全聚攏在一起,很不好看。
她額了聲,擡頭看陳景堯,“要不還是別喝了。”
陳景堯倒是渾不在意,将那只白色杯子提起來聞了聞,“還挺香。”
這話意有所指,向晚被他浮浪的動作和直白的目光弄的面上一陣薄紅。
她這時候想,他若願意,定是能将人哄的服帖。只是不知道能叫他願意的人有幾個。
忙了一下午,向晚的肚子率先抗議,咕嚕嚕叫了兩聲。
陳景堯放下茶杯,問她:“餓了?”
“搬到現在才忙停當,要不是你來我這會兒指不定都吃上飯了。”
“聽起來是我的錯。”
“不敢。”
陳景堯看了眼時間,“想吃什麽,帶你出去吃。”
向晚瞥了眼窗外的鵝毛大雪,只覺渾身一凜。“雪好大,不出去了吧。”
“那我叫人送餐。”
天色逐漸變暗,料峭寒風無孔不入地尋着縫隙,稍有機會便往裏鑽。老房子總有門窗老化的問題,風一吹哐哐的響。
陳景堯坐在餐桌邊,他身量高,人在低矮房檐下顯得有些委屈。一雙長腿微微交疊,低頭看手機,應該是在處理事情。
過了會兒大抵是煙瘾上來,從煙盒裏敲根煙出來,到陽臺去了。
老房子的陽臺連着卧室,陳景堯走過卧室時,難免多瞥了眼。
一張一米五的矮床,床上鋪着ins風的床單和枕套,枕頭擱在床頭中央,旁邊擺了只黑白色的熊貓玩偶。很不像她的風格,有些過于孩子氣了。
陳景堯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陽臺門拉開,風席卷而來,又很快被隔絕在外。
向晚走進卧室看到的就是他的背影。
她發現他好像完全不怕冷,下着雪的極寒天氣,他也只穿了件襯衫。背影挺括,煙霧與雪花相融,叫人徒生出些許荒誕的寂寥感。
仿佛他這人不是真實的,只是她腦海裏的一場幻夢。
陳景堯在打電話,偶爾說兩句,裏頭聽不清。
向晚有分寸地敲了敲陽臺門,看到他轉身,朝她揚了揚眉稍。
門被他從外面拉開,風卷起向晚的發梢,将她的發絲全部拂到臉上,有些狼狽。
“飯菜送來了,可以吃飯了。”
她是來喊他吃飯的。
陳景堯點點頭,“馬上來。你先進去,外面冷。”
向晚應了聲,替他重新拉好門,轉身走出去。
電話那頭的商晔聽見動靜免不了谑他兩聲,“跟我這兒沒空,原來是跑去找溫暖了。”
陳景堯掐滅煙頭,也沒個正行的回了句,“不比找你好玩兒。”
商晔被他的話梗住,思忖再三,還是決定提醒他。
“陳四,你要玩玩兒可以,別太當真了。昨兒個回大院,我可是瞧見你家老爺子身邊那位副手了。”
陳景堯半斂眸,眼皮輕跳,轉身靠在欄杆上,漫不經心問:“所以呢?”
“所以不需要我多說,你應該有分寸。我也跟你透個底,人身後跟着去的是沈家人。”
商晔說的諱莫如深,就差同他點明了。
陳景堯透過卧室的門,看到向晚正在廚房裏拿碗筷出來燙。
剛起的開水,丁點碰不得,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拎着瓷碗一角來回扯,堅持不住了又放下來吹手指。
陳景堯心頭沒來由的一陣煩躁。
說不上什麽原因。
沉默幾秒,他總歸什麽也沒說,只回了句挂了,轉身進屋。
向晚已經把碗筷擺好,又轉身去廚房找杯子。
陳景堯看她走來走去,身上穿着杏色的毛衣裙,纖細的小腿肚露在外頭,白得發光。
他心裏那點躁意不知不覺被熨平,低聲笑,“忙好了嗎,請問向小姐能吃了嗎?”
她從廚房走出來,邊走邊誠心問:“我這兒沒酒,氣泡水可以嗎?”
“我也不是每一頓餐都有喝酒的習慣。”
“我以為像你們這樣的人,都是拿酒就餐的,不然不會食之無味?”
陳景堯将她那句像你們這樣的人,放在唇齒間無聲念了一遍。知道她自覺将他與她歸為不同類別,并沒有顯得多意外。
“偶像劇看多了,是不是還非得要拿82年的拉菲?”
向晚被他逗笑,“我也沒把你想的那麽俗氣。”
着重了“那麽”兩個字,以表不同。
陳景堯定的是三菜一湯,不是什麽高大上的西餐,看着只是平平無奇的家常菜。一道糖醋排骨,一道清炒時蔬,還有她手邊擺着的一道白灼海鮮。
最純粹原始的做法,沒那麽多虛頭巴腦,反倒叫人胃口大開。
陳景堯提起筷子,夾了一塊排骨到她碗裏,“宜市菜系,嘗嘗看正不正宗。”
向晚不記得什麽時候跟他說過自己是宜市人,但轉念一想,左右他想知道的事情就不是什麽難事。
她嘗了一口,點頭道:“挺好的。”
陳景堯笑了聲,“國宴水準,在你嘴裏就值三個字。”
向晚沒想過包裝低調樸實袋子裏,裝着的看似簡單的幾道菜,竟也能請動國宴大師親自操刀。
這多少顯得她有點不識擡舉了。
“真挺好的,你說的我都有點不敢動嘴了。”
陳景堯只擡了擡下巴,示意她随意些,“再貴再好的菜也是用來服務人的,做什麽要有心理負擔。”
他總能三兩句話就令人信服。
這或許就是上位者日積月累的閱歷和氣場。
“不愛吃蝦?”席間他問。
向晚點頭,“我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包了個塘子,專養魚蝦的,那時候家裏幾乎頓頓都有蝦,吃膩了。”
陳景堯拿濕紙巾擦手,撫了撫向晚的發頂,漫不經心道:“下回放湯裏試試。”
又惹的向晚一陣不好意思。
跟養小孩兒似的。
這餐飯延續了簡單樸實的基調,或許是因為下午出了力氣,又或許是因為很合胃口,向晚吃的要比平時多些。
好在菜量不多,兩人你一筷我一筷的,沒一會兒也都吃完了。
最讓她感到意外的是,陳景堯竟做了那個掃尾的人。
實在打破她對他們這些人的固有印象。
向晚的心思陳景堯不清楚,對他來說這又像是一種刻板行為。
老爺子家教嚴苛,家裏頭小孩兒多。從小他就要求他們,打多少飯就得吃多少,家裏從來沒有剩菜剩飯的規矩。
陳嘉敏性格嬌,頭個敢質疑老爺子權威的,最後吃了一頓板子乖乖認慫。
這些話陳景堯自然不會和她說。
向晚也絕不會問。
飯後,向晚收拾殘局,又将碗筷刷好,轉頭就看到陳景堯還坐在沙發上,一點兒沒有要走的樣子。
她擡頭看了眼時間,才發現已經九點過了。
“看電視嗎?”總不好太明顯地趕人,她問。
陳景堯拍了拍身旁的沙發空位,叫她過來坐。
向晚挪過去,剛要坐下就被他拉到腿上。
陳景堯像是耐了一晚上的性子,到這一刻全部變成最狠厲的吻,不甘心地長驅直入,攪弄起來。
向晚猝不及防,反應過來時已經被撬開了唇齒。城門失守,接着便是予取予求。
粗重的呼吸聲,和她被吓到的嘤咛一道被吞沒。
不知過去多久他松開她,微微後退,低聲喘道:“明兒我找人幫你把那一米五的床給換了?”
他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就連多看一眼擺設也是。
向晚覺得他實在不像話,伸手推了推,“我覺得也沒這個必要。”
陳景堯被她氣笑,再一次堵住她的嘴。
明明那麽漂亮那麽潋滟的唇,說出來的話怎麽就那麽不讨喜。
身體的變化清晰敏感,直到向晚感受到他那處的明顯,再一次擡手推他。
她喘的更厲害,含糊道:“你該走了……”
陳景堯低頭觑她,“真不留我?”
“明天還要上班的。”
向晚掌心涔着汗,抓着他的衣領,反複揉搓,才勉強平靜下來。
陳景堯睨了她片刻,最終松開她,重新整理襯衫衣襟。
緩了有足足十分鐘,他直起身。屋子一瞬間又變得逼仄起來。
“走了,早點睡。”
向晚跟着起身,尴尬道:“路上小心。”
陳景堯兩步走到門口,向晚替他開門。
人剛跨出去,又轉身折返回來問:“真不考慮換張床?”
他表情似笑非笑的,分明是故意惹她的。
向晚臉上一赧,趕他,“你快走吧。”
陳景堯笑了聲,沒再停留。
樓道口的燈被按亮,伴着他鞋底的清亮聲,一下下令人悶窒。
就在陳景堯準備走下樓梯時,他聽到向晚在身後喊他。
他腳步一頓轉身。
幾秒後就看到她披了件很薄的針織外套,穿着那雙居家的棉拖鞋,噠噠噠跑到他跟前。
陳景堯心頭一揚,單手接住她,剛要問她是不是打算改變主意。
向晚卻是冷不丁地塞了包垃圾到他手上,“順手幫我丢個垃圾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