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湖光粼粼後的抄手游廊直通東西兩房,幽深靜谧。
廊門筒子旁的支摘窗內,不少人将這出戲從頭看到了尾。糊紙棂窗緩緩阖上,衆人心思各異。
商晔就坐窗邊,他伸手撣了撣煙灰,想到方才這一出,皺眉沖謝禮安道:“他這是動真格的?”
謝禮安收回目光,不以為然道:“這才哪到哪,犯得着一驚一乍。”
商晔卻是嗤笑聲,“是嗎,你什麽時候見他做過這樣掉份兒的事。”
陳景堯身邊來來去去的,哪裏為這種事為難過人。若真不在意,今兒林峻豪都沒機會踏進這院子的門檻。
攔外頭不比現在清淨?
林峻豪道不道歉,對陳景堯來說不痛不癢,總不至于為他那兩句狂妄之言費神。多此一舉的事。
可向晚不一樣,陳景堯這是當着圈裏人的面給她做臉呢。
好叫人知道,他們那點上不了臺面的想法,爛在心裏就成了,真擺到向晚面前,林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想到這,商晔臉上的笑意不禁淡了幾分。
謝禮安笑笑,“他總歸是有分寸,不用咱們在這瞎操心不是。”
商晔偏頭,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臉上沒什麽表情的方齡,谑道:“跟你一樣的有分寸?”
京圈裏誰人不知,謝禮安家裏可是有個等着聯姻的未婚妻。兩家連日子都敲定了,從酒水再到宴請名單,只差遞帖子給各家的事兒。
可他呢,仍然堂而皇之的帶方齡出席各種場子,一點兒沒有要斷了的意思。
大抵像他們這樣的人家,結婚無非也只是走個形式。
真談感情就俗了不是?
方齡斂着眸,看不出情緒。她手裏頭轉着手機,只當沒聽見商晔說什麽。
謝禮安點煙,無所謂道:“唐家那位自個兒外頭都沒了斷,哪有資格來問我的事。”
商晔不置可否。
陳景堯和謝禮安不一樣。陳老爺子至今掌着權,陳景堯現在在外頭怎麽樣他都能裝糊塗。他多養個女人又能怎麽樣,左右花點錢寵着,高興就成。
可玩是一回事,真要談感情,就向晚那三兩骨頭四兩肉的,經得住老爺子折騰?
向晚和林峻豪這點破事累得陳景堯五迷三道的不成體統,老爺子都不消打聽自有人一五一十跑去跟前吹風。
老爺子掌權久了,說到底也迷古時候那套做派。日子真長了,只怕要除之後快。
商晔不敢深想,只說了句:“但願真像你說的。”
四合院這頭的氣氛絲毫沒影響到車裏兩人。
橙黃昏暗的路燈形單影只,微弱的燈光打在車窗幽邃晦暗的單面隐私膜上。只能窺見一縷暗黑,與刺眼的前車燈交相輝映。
那燈不知什麽時候陡然被關上,餘下便是荒唐的寂靜。
向晚被陳景堯攏在腿上,後背抵着方向盤。稍一脫力,喇叭“叭叭”兩聲巨響,惹得她渾身一僵。
像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壞事,她格外緊張。脊背半拱,蝴蝶骨若有似無收攏,伸手想要去推身前的人,又被他單手握住。
車廂逼仄,陳景堯掌心扶着她的後腦勺,喉結微微滾動。趁她抵抗時,吻了上去。
哪怕向晚有所準備,免不了還是在他薄唇觸上時微微顫了下。
陳景堯半眯着眼,趁着間隙擡頭去看她的神情。
小姑娘閉着眼,睫毛輕煽,手掌擡到半空要推拒,又小心翼翼地攥住他襯衫的下擺。一張臉被蒸得通紅,哪還敢動,只一副任人予取予求的姿态。
見狀,陳景堯再顧不得試探。
他的吻從淺嘗即止,到覆滿情/欲的抵入,如同他人一般強勢。掌心用了力,将向晚溢出的幾聲細語盡數吞沒,唇舌糾纏熱烈又滾燙。
窗外接二連三唰唰幾道聲響,是車子開過的氣鳴聲。落在昏暗旖旎的車廂裏更是暧昧的過頭。
向晚呼吸急促,心跳聲綿延起伏。不止雙唇,連着耳後脖頸都忍不住燒紅起來。
如若她此刻去看車前的後視鏡,便能看到自己低着頭,長發被他揪在腕間,紅唇微張地任他一次次肆意入侵。
怕是早就放棄抵抗,清醒的沉淪了。
向晚原本覺得,跟了他已是自己做過最出格的事,根本沒想過他這點放浪形骸無時無刻不在灼燒自己,洶湧得竟叫她忘了喊停。
越來越明烈的窒息感,和他難以控制的情緒迸到漲潮。
頭頂上的路燈跟着閃爍兩下,發出滋滋聲響,像是同車廂內缱绻的細密水聲賽跑。
明明什麽都沒做,向晚卻覺得自己羞恥的快要死了。
陳景堯掌心松開她的後腦勺,帶過修長的脖頸,最終還是鉗在手腕處,指節相對緊緊勾纏在一起。
他克制住心頭那團火,任它們肆意蔓延,傾力不為所動。
兩唇分開時,有細長的,足夠淹沒在黑暗中的銀絲被拉扯開,與她腫脹的紅唇、迷離的喘息和猛烈煽動的睫毛一起留下纏連吮吸的佐證,難以抵賴。
陳景堯的情況并不會比她好。
他仍舊與她十指相握。呼吸相融間,鼻尖是她身上散發的,屬于他個人的沐浴露清香味。好似她身上貼了自己的标簽,被私有化。
陳景堯松手,指腹摸過向晚眼角淌的一點水光,啞聲問:“哭什麽?”
向晚偏頭,避開他的直視輕聲說:“沒有哭。”
只不過是被他吻的泛起了生理性眼淚。
陳景堯平複呼吸,指尖繞過她黑長的發尾,又慢慢松開。
這個吻帶着些不可言說的懲罰意味。
向晚能從他霸道的唇齒間,和那雙不願被她掙脫開的手中意識到,他在用這種方式警告她。
卻也感知到其中不知不覺中的變化。
他在提醒她最好別有一點分心。
他以往對她徐徐圖之,待她溫和有禮,并非代表他不在意。而是以他的身份地位不屑做那些強取豪奪的事兒。
那樣沒勁。
他要她心甘情願的,也要她像剛才那樣,明知荒唐又無法抗拒的沉淪。
他的規則裏不允許她有開小差一說。
陳景堯觑她,伸手替她整理頭發,指腹摩挲過她的唇,上頭是被親花的口紅。
他眼底藏着晦暗的欲。
于他而言淺嘗的一個吻,哪裏夠餍足的。又不想逼她太緊,只輕拍了下她的背,再沒深入。
向晚從他滾燙的掌心中回過神,擡頭去看他。
仍舊過分英俊的臉,此刻唇色有些紅,不再如以往冷峻疏離,倒是添了幾分風流氣,真有點京城裏浪蕩公子哥的味道。
陳景堯挑眉,低頭問她,“看什麽?”
向晚伸手抽了張紙巾遞給他,“陳總是時候也該擦擦嘴了。”
陳景堯骨子裏還真有些浪蕩做派,他身子朝後仰,漫不經心笑道:“又沒偷吃,不擦犯法?”
瞧瞧這話說的,不知道的當真以為這是個纨绔子弟。
向晚把紙巾丢在他胸前,緩緩從他身上下來爬回副駕,随他擦不擦的。
陳景堯被她氣笑,不記得什麽時候被人這樣對待過。
他視線不緊不慢地盯着她,盯她紅透的耳垂和臉,什麽話都沒說,眼神一寸寸侵入,反倒令人心悸。
向晚覺得他多少有些犯規了。
車窗外忽明忽暗的紅綠燈光漸近,發出兩道短促刺耳的警鈴聲。
窗戶被人從外面敲響,悶叩聲聽起來沒什麽耐心。
陳景堯按下車窗,利落的下颌線微收,朝車窗外頭的人看去。
交警沖他敬了個禮,公事公辦道:“同志,停這兒有事?這裏不能停車不知道嗎?”
陳景堯笑笑,“不好意思。”
“駕駛證行駛證拿出來。”
陳景堯朝向晚努了努嘴,示意她從身前的儲物櫃裏拿證。
向晚憋笑,把兩本小證遞給他。
陳景堯拿餘光觑她,輕聲問,“你笑什麽?”
向晚索性将頭轉向窗外,小聲道:“陳總還是好好配合人民警察辦事吧。”
陳景堯眉稍輕揚,徑自笑出聲。
交警見他們兩個還笑,低頭往副駕上看過來。
他瞥了眼陳景堯駕照上的住址,又看了眼車标,多少有些懂了。
有錢公子哥泡妞的把戲層出不窮,他們見的多了。酒駕醉駕超速的,到了晚上一抓一個準,誰車上沒個漂亮姑娘。
交警自動将他們歸為一類。他拿儀器給陳景堯測了個酒駕,而後面無表情開單。
三分兩百。
交警将白條遞給陳景堯,示意他們趕緊把車開走。別再停這兒礙事,很不安全。
陳景堯态度溫和,一應應下了。
車子重新啓動,駛上環線。
直到那抹紅綠色的燈光消失不見,向晚瞥見那張罰單,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陳景堯一手把着方向盤,偏頭看她,“有這麽好笑?”
向晚也說不清為什麽,就覺得這事發生在他身上很戲劇。
她轉頭問他,“陳公子一個電話就能解決的事,怎麽願意耗這個功夫受人指教?”
陳景堯看了眼後視鏡,暖紅的汽車尾燈劃過他高挺的鼻梁,映襯得他清隽冷峻。
他笑笑,“為這事有必要勞師動衆,不能夠吧?為難人一打工的做什麽。”
“況且你不都說了,讓我好好配合人民警察辦事?”
向晚笑,“我說話那麽管用?”
“向小姐這又妄自菲薄了不是。”
不管陳景堯話裏三分真七分假,起碼眼下向晚心裏頭熨貼。
歡場上的真真假假不過都是鏡花水月,只當作是場夢。
向晚回到住處發現喬可希還在。
她房門口擺了好幾個行李箱,屋裏頭仍是一團亂糟糟的,無處落腳的感覺。
聽到腳步聲,喬可希把頭探出來,先是笑着喲了一聲。
“我當你不回來了呢,說好幫我搬家的。”
向晚有些不好意思,“我去洗個手就來幫你一起打包。”
她走到洗手間,打開水龍頭洗手。抽紙巾時無意瞥見鏡子裏的自己,紅唇微腫,發絲淩亂。她伸手重新整理下頭發,補了點唇釉才走出去。
喬可希席地而坐,正擺弄相機,“錢我下午轉你卡上了,你查收下。”
向晚拿手機查帳,點頭,“收到了,謝謝你喬喬。”
“少來啊,再多說一句我可就要收利息了。”
向晚推她,說你幹脆把我賣了吧。
她低頭,找到林峻豪的賬號,直接轉了他十二萬。轉完後又給他發了條短信,然後再次拉黑。
喬可希見她一通操作,忍不住拷問道:“昨兒晚上的事你不打算跟我說說?那人是誰?什麽時候認識的?”
她上來就三連問,問的向晚有些招架不住。
“怎麽,別跟我說你是去給人家做小,連話都說不齊。”
向晚擡頭否認,“你別胡說,人沒那麽老。”
“那就是個年輕可發展的男人了?行啊向晚,上哪兒找的?虧我昨兒給你找那麽多個,敢情你都偷偷跟人好上了。”
向晚被她一套套整的,不知道該怎麽接。
年輕是年輕,可發展還真談不上。
她和陳景堯那點事,她挑了重點三兩句就能說清楚了。
這回換成喬可希聽的一愣愣,呆了半晌才問她,“就那天我們在警局門口碰到的男人,是陳家的?”
“嗯。”
“靠,那那天和我打架那女的是誰?我不會被新公司騙到東南亞噶腰子吧?”
向晚笑道,“人費那功夫騙你做什麽,有這時間還不如把你扣在警局裏來的省事。”
“也是。”喬可希說着揪了揪她大衣領口,“D家走秀款,夠豪氣的啊。”
向晚沒做聲。
衣服是陳景堯辦的,外到大衣牛仔褲,裏到內衣內褲,都是她的碼。不知道他是怎麽拿到她尺碼的,總不能是有徒眼丈量的能力。
“照你這麽說,你和林峻豪的事其中也有陳景堯的推波助瀾?”
“也不算吧。”他沒那麽卑鄙。
喬可希把相機包拉上,深深看了她一眼,正色道:“晚晚,來京市這些年我算也看透些,這偌大的京市哪有那麽多努力就能實現夢想的童話,不過都是拿來唬人的。”
她說着坐到向晚身邊,“就說前陣子咱們那圈子裏有一網紅,傍上個二代,人還不是多有錢的主,你猜最後怎麽着,懷孕了。小網紅還做着一飛沖天嫁入豪門的美夢呢,誰能想到那二代早結婚了,都倆孩子的爹了,還在外頭騙人小姑娘呢。”
向晚斂眸,淡淡地笑了笑,“然後呢?”
喬可希兩只手朝她伸了伸,“就十萬,胚胎落地,幾年青春全搭進去了,也不過就值十萬塊錢。”
向晚抱着膝坐到地上,她沒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半晌,就在喬可希以為她不會再讨論這個問題時,向晚才慢悠悠回了句:“我不會。”
“那若這人不是陳景堯,你也願意?”喬可希言辭犀利。
向晚失笑,搖頭坦誠,“喬喬,或許沒有誰能抗拒他吧。”
她們都只是芸芸衆生中的滄海一栗。
“你這是真表揚他,還是貶低你自己呢?”喬可希看着她說。
跟這種人談感情實在太不現實了。
向晚搖頭笑,“我只是覺得生活已經夠苦的了,開心就好。”
管他是昙花一現,或是鏡花水月,她不在乎。
只要今夜是開心的,就讓這樣的開心多綻放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