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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唯願世間無疾苦,寧可架上藥生塵

    八月十五前後, 各家各戶都開始互相走動,送上節禮。

    今年上門的,卻是比喻商枝設想中的還要多些。

    朱、程、周這幾家子素來交好的, 以及諸如郭喬、許廣、盧杜仲這些個近來因醫塾之事本就常常相聚的,自不必提, 就連蕭家、賀家,甚至都派人送來了一應禮盒。

    其中蕭家是派了府上有頭臉的管事,放下禮之後, 又掏出一封請柬。

    原是蕭青棣已說了人家, 亦是城中商戶, 門當戶對,冬月裏便要成親。

    這請柬喻商枝拿在手裏, 簡直覺得燙手。

    雖知曉這應是蕭家有意跟自己交好,但想到曾經蕭青棣鬧出的事端,這喜宴是萬萬去不得的。

    為免誤會, 他主動将此事同溫野菜說明。

    溫野菜也覺得好笑,接過請柬來翻了翻道:“帖子送來了,不去也沒有表示就是失了禮數,到時只能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再差人去随點禮了。”

    除了蕭家, 賀家卻是賀霄親至。

    既是拜會,也是辭行。

    自從賀雲受彭浩牽連下了獄, 判了流放,賀霄于家中苦求賀父走動關系, 為賀雲減刑。

    然而賀家自是不會為了這麽一個庶女去铤而走險。

    賀霄痛定思痛, 決定一門心思苦讀到底, 來日高中, 說不定還能為姐姐轉圜一二。

    奈何縣學卻是呆不下去了。

    壽安縣城苦彭浩久矣,自彭浩倒臺,賀霄也在縣學受了不少排擠。

    賀家到底還是看重賀霄身上的秀才功名,指望着他來日若中了進士,便可步入官途,一家子跟着雞犬升天。

    賀父打聽一番,得知離壽安縣較遠的洛安縣內有一經學大儒,于縣內開設了一間私塾,亦是聲名遠揚。

    便掏了銀子,想辦法替賀霄謀了個名額。

    溫三伢早就知曉此事,如今見了賀霄格外舍不得。

    兩人互贈了筆墨,留作紀念,約定來年鄉試場上再見。

    面對喻商枝和溫野菜,賀霄則呈上了從家中庫藏中精心挑選的一整套汝窯青瓷茶具。

    “先時多虧了喻郎中的診治,晚輩雀目的毛病現今已好了大半,一點薄禮,不成敬意。”

    喻商枝感念他小小年紀便要消化如此重的心事,又提筆給他開了幾個方子。

    “讀書雖需刻苦,也要以保重身子為上。切忌在燈光昏暗時做功課,或是行走時看書,對目力百害而無一利。”

    賀霄接過方子,朝喻商枝深深一揖。

    及仲秋當日。

    過了晌午食肆就過了打烊的牌子,醫館也在傍晚時分提前關了門。

    喻石榴夫妻兩個帶着丁升過來,喻石榴給年年做了個兔兒爺的小帽子,丁威則給幾個孩子都紮了花燈。

    帽子戴上年年的小腦袋瓜,襯得小哥兒愈發唇紅齒白。

    喻商枝回來時瞧見一眼,趕緊把孩子接過來抱着,稀罕得不行。

    “讓我看看這是誰家的小玉兔?”

    除了帽子,今天給他穿的襖子上也有一個小毛球。

    年年時不時去抓一把玩玩,玩膩了又吵着要下地。

    一會兒叫“喵喵”,一會兒叫“汪汪”。

    要說大吉還有大旺和二旺真是都很有靈性,自從年年學會了這兩個詞,它們又搞明白這是在叫自己後,但凡聽見就巴巴地趕緊跑來。

    每當這時家裏人就把小哥兒往學步車裏一塞,趁着天還不冷,讓他自己在鋪了地毯的堂屋裏玩去。

    算來這孩子還沒滿周歲,走路一事上已經是像模像樣了。

    不知道是不是随了溫野菜的性子,自從會了走路,便輕易不讓人抱。

    以後怕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

    大人們難免都顧着最小的孩子,溫三伢則坐在不遠處,幫丁升看功課。

    丁升已入了個城裏的學塾,算是蒙學裏年紀最大的,初時學起來難免吃力,為此每每晚上下學回家還挑燈夜讀。

    他起步太晚,在學塾中夫子要顧及的學生太多,難免有疏漏之處,故而搞不明白的問題他就攢下來,得了空來溫家這邊問溫三伢。

    現今丁升學的這些,溫三伢三四歲的時候就已倒背如流。

    而且還能舉一反三,令丁升迷惑頓解。

    有了溫三伢這秀才公私底下開小竈,丁升在學塾的成績愈發好起來,已得了夫子幾番誇贊。

    今日他帶來的,是夫子布置的一篇文章,想在交上去之前,請溫三伢指點一二。

    蒙學所做之文都較為淺顯,不求學子有什麽長篇大論、新穎見解,只需将基本蒙學典籍讀透便可。

    溫三伢讀後沉吟片刻,說出自己的意見,丁升聽得認真。

    兩個人的腦袋湊在一處,竟然一時都沒注意到年年不知何時跑到了他倆跟前。

    “舅舅!兔兔!”

    溫三伢回過神來,見年年舉着小手,不禁将手裏的紙張小心放好,笑着把他一把抱起來擱在膝上。

    “年年告訴舅舅,想要什麽兔兔?”

    溫二妞在不遠處笑道:“我瞧你們兩個真快成一對書呆子了,合着方才我們說的話你倆半個字沒聽見。”

    溫三伢慚愧地摸了摸鼻子。

    緊接着就見年年把一個小玩意,擱在他的掌心裏。

    比成年人的拇指肚稍微大一點,竟是個兔兒爺木雕。

    原來是這個兔兔。

    兔兒爺是仲秋時節的習俗,有泥胚子塑的、木頭雕的,也有陶瓷燒的,家裏頭但凡有娃娃的都會買上幾個。

    溫三伢雖年歲不大,卻因為少年老成,早就對這些沒什麽興趣。

    沒想到還能被自個兒的小外甥惦記着。

    “舅舅謝謝年年。”

    溫三伢親了口小哥兒的臉蛋,轉而朝前看去,才知曉這些是丁威拿來給孩子玩的。

    過了一會兒,年年見一旁的丁升手裏空空,想了想又噔噔跑回去,另撿了一個給他。

    不過比起二妞和三伢,他對丁升還不算熟悉,歪着腦袋想了想,也沒想起這是誰。

    遞出東西的時候叽裏咕嚕說了半天,丁升也沒聽明白,笑着接過,繼而比劃了個鬼臉逗他。

    年年沒見過這新鮮,笑得小乳牙都露出來。

    有個小娃娃在,家裏永遠少不了熱鬧。

    晚間的家宴,溫野菜和喻石榴各掌勺了幾個硬菜,來了個南北合璧。

    桌上的酒水是朱童送來的桂花釀,他家今年似乎又改了這桂花酒的釀造方式,還未啓開就能聞到陣陣甜香。

    黃柏、卷柏還有澤蘭幾個都在桌旁伺候,等菜都擺上,酒都斟滿,喻商枝便讓他們去後院自己過節去,還挨個都發了節日的賞錢。

    幾個人紛紛謝了恩,帶着滿臉喜氣退下了。

    家裏今年比往年都熱鬧,添了孩子,喻商枝同喻石榴相認。

    常淩和小五與小六也跟着過來,坐在席間。

    他們和孔麥芽不同,孔麥芽上面還有個父親,他們幾個卻都是孤苦伶仃的,所以過什麽節都是跟着溫家一起。

    一時間杯箸交錯,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桌上的飯菜去了大半。

    看了看時辰,一家子人轉而挪到院子裏,對着早就擺好的供桌拜了月亮。

    又将早就擺在其中的月光紙取下燒了,擱進銅盆。

    上貢的月餅和瓜果皆撤下來,彼此之間分了吃。

    今年廣聚軒的月餅又有了新花樣,朱童不用喻商枝提點,自行琢磨将流沙湯圓的原理挪到了月餅裏,做出了一種流沙奶黃月餅。

    一經推出,惹得縣城上下争相搶購。

    喻商枝卻是沒有這個煩惱,因為朱童早就備下了兩大盒,專門送到溫宅給他們嘗新鮮。

    這個餡的月餅溫野菜尤其愛吃,他低頭仔細辨認着月餅上的印花,想再拿一個,結果看了半天都沒挑對。

    喻商枝看他那眼睛發直的模樣,就知道八成是出來吹了風,酒勁上了頭。

    溫二妞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抱着年年笑道:“快看你小爹爹,又成了醉貓兒了!”

    年年聽不懂前面,就聽懂了一個“貓”字,當即又開始喵喵叫起來,惹得衆人笑成一團。

    溫野菜雖是微醺,可以沒醉到不知事的程度,當即作勢要去和溫二妞理論。

    “你這丫頭片子,我看你也是吃了兩杯酒,都敢拿你大哥說笑了。”

    溫二妞連忙躲閃,期間又抓了溫三伢當擋箭牌。

    溫三伢才多高的個子,哪裏擋得住她,最後這兄妹倆還是嬉笑着鬧在了一處,看得喻商枝無奈搖頭。

    結果鬧完了,溫野菜又喊着頭暈想吐。

    喻商枝索性把他直接扶回了屋裏醒酒。

    溫野菜躺在床上,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喻商枝挨着他坐下,輕輕替他揉着止暈解酒的穴位。

    “還想不想吐?”

    溫野菜捂着額角輕輕搖頭。

    “就是頭暈,別的倒是沒什麽難受的。”

    喻商枝手上用了點力氣。

    “我看以後你還是喝點米酒就成了,回回喝上了度數的都得來這麽一遭。”

    揉了好一會兒,又把人扶起來替他捋了捋背。

    澤蘭這時送進來醒酒湯,一大碗下去,酒意頓時散去不少。

    “年年呢?”

    溫野菜靠在喻商枝的懷裏問。

    “剛才是姐姐和二妞看着,這會兒章嫂子應當是給領去碧紗櫥裏換了衣裳。這孩子今晚興奮得很,我看一時半會哄不睡。”

    溫野菜應了聲,仰頭看向喻商枝。

    半晌後冷不丁冒出一句,“還有月餅麽?”

    “我看你不是醉貓,倒成了饞貓。”

    喻商枝失笑。

    這是剛剛沒吃到,這會兒依舊惦記着。

    “還是吃奶黃的?我出去給你拿一個。”

    溫野菜想了想道:“蓮蓉的也要一個。”

    喻商枝推門而出,外面已經歸于靜谧。

    喻石榴三口回了家,溫二妞和溫三伢也回了房,常淩領着小五和小六去了醫館看門。

    澤蘭和佩蘭守在門口附近,聽了喻商枝的吩咐,自去端了月餅來。

    喻商枝沒讓他倆進屋,自己接了預備送進去,路過碧紗櫥時見其後人影綽綽,時不時傳出年年嘀嘀咕咕的聲響,還有範春燕哄着他躺下睡覺的話語。

    他放輕了腳步聲,沒去打擾。

    進了屋,溫野菜迫不及待地拿了奶黃的月餅掰開一半,趕着流沙淌出來之前放進嘴裏。

    “這一半給你。”

    喻商枝搖搖頭。

    他對這等甜膩的東西,每每是吃幾口就夠了,故而只看着溫野菜吃,并未相陪。

    不過這一晚,他最後還是以另一種方式嘗到了流沙奶黃餡兒的滋味。

    香軟又綿長。

    ……

    十月中旬,濟民醫塾正式開學。

    第一批學子共二十一人,其中三名姐兒、兩名哥兒。

    他們穿上統一的绀色學生袍,由喻商枝領着,于醫塾正堂的孫思邈畫像之前,口誦《大醫精誠》文段,就此拜入杏林之門。

    對于喻商枝而言,他們并非自己一人之弟子。

    而是象征着在這個時代,一次關于國醫傳承的全新嘗試。

    所有将在醫塾授課的夫子,今日亦齊聚一堂。

    他們各自介紹了自己的名姓、師承,以及未來将在醫塾教授哪一門科目。

    濟民醫塾的分科比照陶南呂曾經同喻商枝講過的,太醫院下屬新醫學堂的分科。

    大抵分為大方脈、小方脈、外科、眼科、口齒科。

    大方脈即後世所謂“內科”,小方脈則是兒科。

    新醫學堂中,婦科是歸在大方脈裏的。

    喻商枝将其借鑒過來的同時,在此之上單獨辟出一門産科,專研婦人與哥兒生産懷孕相關的疑難雜症,以期有朝一日,在大本時代有限的醫療手段下,能夠有效解決生産死亡率高和新生兒存活率低的兩大難題。

    開學第一日,各科夫子均需試講一堂課。

    考慮到座下學生幾乎全無基礎,喻商枝特地提前安排夫子們莫要一上來就講那些個難懂的醫理。

    最好是多講故事,以此引起這些半大孩子們的興趣,免得他們一上來就産生畏難情緒。

    國醫之道精深廣博,只會越學越難,往往窮其一生都探索不盡。

    若是初時打不好基礎,再往後怕是難免有人會打退堂鼓。

    喻商枝本還擔心,這些請來做夫子的郎中,大都是因為家學淵源而從了醫,怕是不知道該怎麽輕松一些授課。

    好在最後的結果比預想中要好上太多。

    盧杜仲乃小方脈一科的夫子,直接從家裏拎了個小女兒玩的布娃娃充當教具,跟下面的學生一通比劃。

    郭喬和許廣年紀偏大,擔心自己精力不足,此前單單各領了一門眼科和口齒科。

    他們二人從醫半生,見過的病患不知凡幾,随意撷取幾個例子,都足以令人聽得目不轉睛。

    負責外科的,乃是後來一名主動上門自薦的龐姓郎中。

    他家的醫館傳承三代,本來就已治療跌打損傷聞名,教授外科最是合适不過。

    此番他從家裏帶來好些個祖傳的膏藥等給學生們展示,還現場用木頭示範如何給錯位的骨頭正骨。

    課室內一時“咔嚓”聲不斷,聽得人暗暗牙酸。

    喻商枝作為醫塾山長,同時亦是大方脈的講師。

    一堂課下來,引經據典,娓娓道來,有如春風化雨,深入淺出,顯然最是受學生們歡迎。

    只是此時這些年幼的學子們尚不知曉,看起來脾氣最好的喻山長喻夫子,将來會是對待功課最嚴苛的那一個。

    ***

    自這日起,住在附近的人家,每日辰時初便可聽見學塾中傳來學子們朗朗的誦讀聲。

    這些孩子出身貧苦,得此改命的機會,一個個都是百倍的刻苦,生怕學無所成,無以回報。

    他們當中有些識字不多,初時醫書看得半懂不懂,甚至不舍得用學塾發放的筆墨,得了空就在院子裏的地面上用樹枝學寫字。

    有些從小沒有正經念過書,定力不足,記憶力欠佳,而學醫又有大量需要牢記的內容。

    于是他們便将需要記憶的抄寫在紙上,揣在袖中,早晨背、晚上背、吃飯時背、乃至說夢話時都在背。

    有些手笨,總是掌握不好針灸的針法,遂日日拿着自己練習。

    甚或有紮了針忘了摘就跑來上課的,活似一個個小刺猬,令夫子們哭笑不得。

    就在這樣的日複一日中,他們像那新生的馬駒或是幼鹿,跌跌撞撞着成長。

    ……

    冬去春來,轉眼間又到了杏花滿枝的時節。

    此時距離濟民醫塾落成已過去三年,第一批學子業已學成出師。

    他們依照當初入學時的約定,踐行諾言,背起藥箱,離開縣城,散去各處。

    有的回到原籍,為鄉親們問疾看診。

    有的索性當游方草醫,主動遠赴他鄉,搖起醫鈴,走街串巷,積累經驗。

    如同漫天星火,又如點滴之水,滋潤着廣大而貧瘠的鄉野之地,那一點點象征着生命的綠苗。

    溫宅書房內,燈火明亮。

    喻商枝近來忙于國醫手冊的二次修訂,每每從醫館回來還要伏案至深夜方休。

    三年前,這本手冊得成初稿,刊印成冊後因自覺不夠成熟,故而僅在醫塾內當做入門教材使用。

    這期間,喻商枝堅持不斷向內添補新的想法,又拉着醫塾內各位郎中夫子們一道編撰,增添其中類目。

    久而久之,這本冊子的內容愈發豐富起來,标題後的署名也愈來愈長。

    只是無論後面增了誰的名姓,喻商枝三個字都是毋庸置疑的第一人。

    三年後,喻商枝将積累一箱筆跡各異的書稿聚攏一處,利用閑暇時間,從頭到尾再度一一訂正。

    到了今日,總算大功告成。

    他為新寫就的序言落下最後一字,剛待墨痕微幹,便聽得窗外有腳步聲傳來。

    一個小小的身影穿着海棠色的衫子,從書房另一端小跑而至。

    後面跟着溫野菜,還有端着木盤,其上溫着一碗銀耳雪梨湯的澤蘭。

    澤蘭進來将銀耳湯放下就退了出去,年年早就擠到喻商枝的書桌一側。

    後者則趕緊起身,把溫野菜扶着,落座在自己剛剛的位置上。

    幾個月前溫野菜胃口不舒,自己把山楂丸子當零嘴吃了幾日也不見效,後來喻商枝察覺後給他把了脈,才知曉是再度有了喜。

    這事确定了後,年年日日比他倆還盼着這孩子。

    一會兒說想要弟弟,一會兒說想要妹妹,一會兒又說都想要,沒點正形。

    把溫野菜煩得不輕,直說到時候給你生一對兒算了。

    現下家裏還時常拿這幾句話出來說笑。

    回到眼下,喻商枝見溫野菜坐安穩了才問道:“夜深露重,你們怎麽過來了?”

    溫野菜點了一下手邊小哥兒的腦門。

    “還不是你的寶貝哥兒,吵着要見了你才肯去睡覺,我看他就是想來蹭一口銀耳湯喝,也不知道怎麽就生出這麽個小吃貨。”

    喻商枝拿他沒辦法。

    其實家裏本沒有吃夜宵的習慣,是最近喻商枝總是忙到很晚,溫野菜才時常囑咐廚房裏做點小食送來。

    年年這孩子,抓周時抓了個金飯碗,家裏人本還猜測這是什麽意思。

    因他雖小小年紀就顯露出了對醫術的興趣,卻只是有,但不太多。

    現也不知是不是應在了這張嘴上。

    銀耳湯裏加了冰糖,喻商枝不嗜甜,分量不多。

    他把小碗端過來吹了吹,喂了年年一勺,看小哥兒咂咂嘴咽了,又把第二勺送到溫野菜的唇邊。

    溫野菜本想避開,奈何嘴唇都碰上了勺子,索性就張口抿掉。

    喝完擺擺手道:“我不喝了,你們爺倆分。”

    不過年年比起喝湯,更願意吃裏面的雪梨粒子。

    待到一碗湯分完,也到了回房歇息的時候。

    由書房回卧房,需要穿行過一條回廊。

    回廊中間圈出一個四方的小院,前任宅子主人再次造了個小小的景致,其中恰好有一株杏花。

    花兒白中帶粉,覆上一層清冷月色,如滾了銀邊的一朵緋雲。

    一家三口不由地站定,賞了一會兒景。

    喻商枝一手牽着年年,一手攬着溫野菜,忽而聽夫郎在耳畔道:“方才在書房,看了一眼你寫的書稿,倒是喜歡裏頭的一句話。”

    “哪一句?”

    “就是新序言裏最後的那句贈言。”

    “原是那句,那是過去喻氏醫館堂前楹聯,乃我喻家先祖親筆所書……”

    他們手牽着手,略過杏花,繼續往前行去。

    喻商枝說起這個故事的同時,也知曉自己還有許多故事,可以說與夫郎和孩子們聽。

    關于過去,關于将來。

    他終有一日,在這裏徐徐老去。

    并非異客,而是歸人。

    屆時愛人相伴,子孫繞膝。

    杏林春滿,不負此行。

    三人身後不遠處,熄了燈的書房中,字紙交疊。

    最上一張壓在鎮紙之下,唯有一角露出來,被一方窗棂外射入的月色框住。

    恰好是一句十四字——

    唯願世間無疾苦,寧可架上藥生塵。

    它們終将穿越時光,耀映千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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