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修)您看那喻氏醫館的喻商枝,是否可堪此任
彭浩素來剛愎自用, 可底下的人又能如何是好。
官大一級壓死人,便是知道這法子蠢不可耐,卻也只能聽從。
等他發完脾氣, 餘下的人盡數哭喪着一張臉。
縣丞算起來是縣衙除了縣令之外的二把手,這次首當其沖, 被罵了個狗血淋頭,不得不硬着頭皮解釋道:“回禀大人,非下官們不曾上心, 實在是這些流民太過奸猾, 城郊地廣, 或有躲進山林的,或有躲進破廟不出的, 更別提至今還有削尖了腦袋,想往成立混的!而且他們之中,怕也是多有染疫者, 底下做事的人,難免投鼠忌器些……”
“什麽投鼠忌器,說白了不就是怕死麽!底下這些幹事的,平日裏個個都充大爺一般,升個堂連殺威棒都揮得沒精打采, 好歹是讓他們做點正事了,一個個倒是跑得比誰都快?怎的, 衙門是冤大頭,想着這幫人吃閑飯的不成!”
彭浩的唾沫星子險些噴了縣丞一臉, 他默默垂首, 卻是把彭浩的祖宗八輩都問候了一個遍。
不過彭浩有句話倒是說對了, 衙門裏的這些衙役, 大多是世襲,老子退了,傳給兒子。
別看這些人連個官都算不上,只比“民”高一級,卻是世世代代混在這裏的老油條。
便是他們這些七八品的芝麻官哪天外調了,乃至被人彈劾了,任你流水一般換過多少人,衙役還是這幫人。
所以有時候,當真使喚不動。
可自從彭浩來壽安縣走馬上任,他們這些底下的人,的确也跟着吃拿卡要的,收了不少好處。
看在這些的面子上,彭浩蠢些也就蠢些了。
縣丞和縣尉對視一眼,示意後者也說幾句話,幫自己分擔分擔火力!
縣尉與縣丞同為縣令佐官,掌縣內治安、緝盜之事。
所以這回上街抓流民,也是縣尉帶着手底下的人主管。
他們兩個已經共事多年,比起不知道哪天就被調走的縣令,相對而言算是一條心的。
縣尉轉了轉腦筋,開始大倒苦水。
“大人有所不知,您要将流民歸攏到一處,讓他們有片瓦遮頭,有碗粥水可食,原本是好事!奈何近來謠言四起,都說咱們衙門抓了這些流民,是怕疫病蔓延,要抓了他們去殺頭,甚或還是有說是活埋的。這些個說法一散開,抓人可不就是愈發難了!”
彭浩直捏眉心。
他讓把流民抓到一處,關到城郊去,本就是個省事的做法。
可誰能想到那些個流民走了上千裏地,命都還在,關到一起去,倒是一夜之間就死了好幾個。
他好歹也知道染了疫病的人,死後要深埋,便吩咐下去,但凡是死了的流民,全都拿草席裹了拉去亂葬崗,哪天死,哪天埋。
誰知前日有人慌慌張張來報告,說是有個漢子埋了的時候以為死了,實則還有氣,埋了一半掙紮起來。
雖說這漢子抽抽了兩回還是死了,但這一幕被旁的流民看去,也不知怎麽傳的,就成了他們抓人活埋。
“都是些廢物!不過是些手無寸鐵的流民,還有城內的愚蠢百姓罷了,你們穿着這身皮,也在這個位子上待了多年了,竟是連這點事都搞不明白!”
縣丞和縣尉這回卻是不接茬了。
任你怎麽說,反正他們事也辦了,無非是辦得不那麽合心意而已。
眼看彭浩又要再摔一個茶盞,縣丞一拍腦袋,卻是想出個辦法。
“禀告大人,下官倒是有一計,不知當講不當講。”
彭浩簡直急得要上房。
“都這種時候了,你說當講不當講,有什麽計策都速速說來!”
若是再放任這批流民在城內外亂竄,疫病一旦蔓延擴散,他這縣令可就是當到頭了!
縣丞向前走了兩步道:“大人,下官是這般想的,這些流民初步點算,也有個五六百口子人,其中更是不乏青壯,且後面還不知道多少人正往咱們壽安縣城趕呢!現今當務之急,确是如大人所說,把他們圈在一處,別亂跑惹亂子的好。只是現今城中既有了傳聞,激起了這幫子刁民的逆反之心,咱們衙門人手有限,所有衙役湊在一起,也沒個一百號人,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不是?不妨也別硬碰硬,既知這些個刁民擔心什麽,咱們就順毛捋,先把他們安撫住,何嘗不是馭民之術。”
縣丞一番長篇大論,聽得彭浩耳邊直嗡嗡,忍不住道:“有話就直說,恁多彎彎繞繞!”
縣丞噎了一回,再開口時用詞便直白了許多。
“回禀大人,這些流民不願意去城郊紮的草棚裏居住,無非是被謠言所誤,覺得進去就是送死。既如此,咱們就從城裏湊上幾個郎中,送去做做樣子,不就成了?此外,再號召城中商戶,捐些米糧、布料、藥材,不拘什麽好東西,夠用就成。咱們這般清水衙門,府庫又有多少東西,經得起流民消耗,但是這些個商戶各個家財萬貫,讓他們出出血,也是應當的!”
他說縣衙是清水衙門的時候,簡直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卻是一下子說到了彭浩的心坎上。
彭浩端起茶盞,撇了撇茶水上的浮沫,半晌後,緩緩點了點頭。
“這番話倒是有些見地。”
縣丞謙遜躬身,“大人謬贊了。”
彭浩左思右想,覺得這辦法可靠,遂道:“就依你說的,便這麽辦吧,往年縣裏遭了災年,也沒少讓這些商戶捐糧捐物,尤其是那些個糧商!自去年秋收之後,他們可是轉了個盆滿缽滿,讓他們出點錢糧,想必不難吧?”
縣丞堆笑。
“大人英明,這等積德行善的好事,他們這些商賈之人都巴不得上趕着做呢,還要感謝大人賞他們的機會。”
彭浩心下熨帖,唇角也上揚起來。
“不錯,那此事就交由你一手負責。”
其餘人聞言,盡數松了口氣。
縣丞琢磨一番,最後問道:“大人,可要在城內募集郎中?”
彭浩卻一揚手。
“此事不急。”
郎中不比其他人,現今城內疫病之事,衙門還沒正式貼出告示,宣揚出去。
故而城中就算再人心惶惶,也沒人敢下定論。
但若是派了不熟識的郎中去,發現其中端倪,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事情可就難辦了。
揮退下屬,彭浩果斷叫來管事,去仁生堂請任長海。
***
彭浩自從來壽安縣走馬上任,便一直住在縣衙後衙。
只因現今朝廷嚴禁縣令一階的官員,在城中另辟宅子居住,助長奢靡貪腐之風。
虧得壽安縣富裕,這縣衙修得寬敞,不然還真裝不下他那好幾房的如夫人。
任家金貴的馬車停在後衙大門外,任長海急吼吼地下了馬車,便與迎出來的彭府管事見了個禮。
“彭伯,不知大人今日召見,所為何事?”
遣去仁生堂的人說得囫囵,任長海來的一路則是提心吊膽。
只因不久前,任芳曉突然不知怎的惹怒了彭浩,氣得鬧起小性,又不知被哪個蠢仆撺掇的,竟是回了娘家。
任長海哪敢讓她進門,搞清楚狀況後,麻溜就把人給原樣送了回來。
結果這下可好,彭府也不讓她進門。
給的說法是什麽,四夫人與府內小公子八字相沖。
口口聲聲道,任芳曉在府內時,小公子三五日就要病一場,今早還起了熱。
眼下這會兒四夫人離府了,小公子的熱一下子又退了,這不更坐實了八字相沖之事?
故而彭浩下令,為了小公子的康健,暫且把任芳曉送去自己的外宅養着。
這所謂的外宅,不過是一個兩進的低調小院子,便是當初賀雲未納入府中時住的地方,額外只許她帶着自己陪嫁的兩個丫鬟,額外又撥了兩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厮。
吃穿用度,一下子大打折扣。
這般對待任芳曉,和打他任家的臉有何異?
任長海得知此事,卻是膽戰心驚,半點不敢給女兒讨說法。
誰知道彭浩為何突然發難,還拿那本就早産多病的稚兒當由頭?
保不齊是發現了什麽線索,查出來是任芳曉暗中使壞,當初想害賀雲和孩子一屍兩命!
自家上回因喻商枝一事吃了癟,還沒翻身,預備靠着任芳曉在後宅争寵,懷上個孩子,早晚能蓋過賀雲的風頭。
哪知這一下,任芳曉這枚棋子也給折了。
任長海二月天裏,頂着滿頭大汗,對待區區一個彭府管事,都恭敬無比。
這管事老神在在道:“任掌櫃說笑了,這大人吩咐的事,豈是老奴能随意過問的?還請掌櫃的随老奴進去說話。”
任長海一顆心一下子提得更高,戰戰兢兢地跟了進去。
等見了彭浩,他跪下行了禮,好半晌才聽見彭浩叫了一句“免禮”。
需知以前兩家關系好時,都是他才剛拱個手,彭浩就叫“免禮”的。
任長海咽下一包苦水,思忖着不知今日這一趟來,到底是福是禍。
幸而彭浩開口,提的事情與任芳曉毫無關系,而是在言城中疫病。
“你是做醫館生意的,也曉得近來城內紛擾,多有謠傳,說是什麽北地逃難過來的流民帶來了疫症。本官身為一方父母官,自然要為百姓們着想,故而已經派了人,将那些個流民拒于城外,城內的也都一個不留,盡數驅趕出去。只是這流民聚在城郊草棚,就那麽任其自生自滅,亦有違當今聖上仁德之政,所以本官的意思是,遣幾個郎中去為他們看診,能治就治,不能治……總也算盡力過,你說呢?”
任長海和彭浩“勾連”許久,哪裏不知這縣令肚子裏裝的是什麽樣的黑墨。
聽這意思,分明是真的想讓那些個流民自生自滅,可惜面子上不好做得那麽明顯。
至于郎中過去之後,治還是不治,怎麽個治法,不全都是他們說了算?
就像彭浩說的,能治那是最好,若是治不了,也得想辦法把這幫人按住了,不可再生變。
這也同樣是遞到眼前的,自家能再度示好的機會。
若是這個差事辦得漂亮,之前的舊賬,八成還能往回找補一二。
任長海思緒飛轉,迅速有了計較。
“大人放心,此事盡管交給草民去辦,草民一會兒回了醫館,便點選幾個郎中出來,任由大人差遣。”
但是話說到這,他打心底裏又突然冒出另一個心思來。
上回那姓喻的小郎中害他們家摔了個大跟頭,他還沒空出手收拾對方。
任長海撥弄着手上扳指,認為眼下之事,未嘗不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疫病兇險,一個愣頭青的小郎中被扔進流民堆裏,染了疫病,然後突然暴斃,也是情理之中吧?
任長海隐去唇邊陰冷的笑意,再度朝彭浩開口道:“禀告大人,仁生堂合适的郎中,亦也有限,怕是少不得還要往城內其他醫館中募集,草民倒是有個合适的人選,您看那喻氏醫館的喻商枝,是否可堪此任?”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10-06 23:47:17~2023-10-07 17:46: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7864839、sunshine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67864839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