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三更合一
十畝的肥田,在村子裏有錢都難換來!
錢雲禮見了錢雲書就像是耗子見了貓, 當場挨了一記頭槌。
但喻商枝的眼裏已經沒有他了,小兩口明明只是一會兒工夫沒見到,再見面卻仿佛久別重逢。
“你沒事吧?可有哪裏受了傷, 那些捕快後來沒對你動手吧?”
溫野菜擔憂地把喻商枝從頭到腳都看了一遍,若不是旁邊還有外人在, 他怕是要上手摸一摸檢查。
“沒走多遠就遇見了錢少爺,兩個捕快便不敢再造次。”
錢雲禮還在,喻商枝自要給他戴高帽, 果然一句話又說的小少爺挺起胸脯。
“可不是?今日多虧了我, 不然恩公必定要受委屈。”說罷他看了錢雲書一眼, 聲音低下去道:“所以,長姐你看, 你和爹娘也不能總拘着我不讓我出府。”
錢雲書壓根不給錢雲禮留面子,從上回能直接上腳踹醉酒的小弟便可見一斑。
“笑話,要我說, 若不是你,喻郎中壓根就不會遭這無妄之災。那金虎還不是因為自诩得你賞識,才成日不僅在府裏吆五喝六,還敢出來作威作福?”
眼看着姐弟倆就要打起嘴仗,喻商枝松開牽着溫野菜的手, 拱手施禮道:“錢娘子,錢少爺, 既此事已了,我們夫夫二人也該啓程回村了。”
“恩公你可不能走!”
“喻郎中與溫哥兒還請留步。”
姐弟倆異口同聲, 難得有了一回默契。
見錢雲書也這麽說, 錢雲禮迅速閉了嘴。
錢雲書見此便繼續道:“家母上回得知喻郎中救了雲禮性命, 便有意請喻郎中過府一敘, 當面道謝。奈何近日府裏諸事龐雜,一時間也未曾得空遣人相邀。先前溫哥兒去府上尋小女時,小女亦已禀告家母。家母千叮咛萬囑咐,定要将二位延請至府上。”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拒絕就是不識擡舉。
況且錢雲禮還在一旁殷殷切切,喻商枝看了溫野菜一眼後,便颔首道:“承蒙錢夫人賞識,那在下與內子便上門叨擾了。”
溫野菜早就發現喻商枝這人,見了同樣是讀書人的,就會換上一套文绉绉的說話方式,時常聽得他腦仁疼。
不過這樣的喻商枝對他而言,更吸引人一些,他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後,分心琢磨去學識字的事。
若是學會了識字讀書,想必往後能與相公說的話題,就能更多一些罷?
按下溫野菜的心思不表,錢雲書早有準備,來時就是兩輛馬車。
如今正好她與錢雲禮乘一輛,喻商枝夫夫兩個乘一輛。
錢雲禮一百個不情願地被錢雲書塞進了前面的馬車,而這時正好看見街對面,進寶領着府裏的幾人,去将金虎等押了出來。
這場景自也落在了喻商枝的眼中,他挑起車簾,指給溫野菜看。
溫野菜探過腦袋,半個身子都進了喻商枝懷裏,喻商枝嘴角含笑,只覺得看見了對方,心裏總算才踏實下來。
“他們都走不動道了,可是挨了板子?”
看了兩眼後,溫野菜解了氣,把腦袋收回來後,喻商枝放下車簾。
正巧這時馬車也走動起來,吹得車簾随風輕蕩。
“一人打了二十板,聽錢少爺的意思,要将金虎發配去村子裏種地,至于剩下四個因為賣身契在錢府,估計會直接發賣。”
溫野菜聽了小聲道:“我倒覺得還是便宜了那金虎,不就是種地麽,鄉下人家家都種地,到了他這竟還是懲罰?”
喻商枝揚了揚唇角,其實他聽到錢雲禮說這句話時,心中的想法同溫野菜是一樣的。
現在只看回了府上,錢夫人會不會有更加厲害的手段。
涼溪鎮不大,馬車速度又快,眨眼工夫就停了下來。
溫野菜雖感慨車內的華麗舒适,下來時卻沒有半分不舍,不是自家的東西,沒什麽可留戀的。
兩人這回可以光明正大地走錢府正門,因阖府上下都知這遭請來的是小少爺的救命恩人,且還是夫人的座上賓,是以沒有敢怠慢的。
從一進門,溫野菜就被錢府的富貴給晃了眼。
繞過雕刻精美的照壁,去往接待外客的花廳,只見地上鋪的都是長條的青石磚,道兩旁的屋子一個連着一個不說,廊下挂的燈籠個個巧奪天工,還種了好些花草,在夏日裏郁郁蔥蔥,聞之馨香浮動。
相比溫野菜,喻商枝自然淡然許多。
上一世喻家老宅的規模更勝于錢府,真論起來,錢府是入不了喻商枝的眼的。
以至于他的姿态落落大方,惹得路過的錢府下人給錢家姐弟行完禮後,都紛紛忍不住往他們身後瞥一眼。
府中難得見客人穿的如此窮酸,可那副模樣着實稱得上芝蘭玉樹,這樣的郎君穿麻布片子怕是都好看。
等到了錢夫人所在的花廳前,錢雲禮第一個小跑着沖了進去。
待到門邊的丫鬟左右打簾,将錢雲書與喻商枝夫夫二人也迎進去時,錢雲禮已經倒在錢夫人的懷裏了。
喻商枝和溫野菜各自見禮,問錢夫人好。
錢夫人笑着嗔了一句錢雲禮,讓他好端端地坐直,別沒個正形,随後和藹笑道:“可別那般客氣,喻郎中,溫哥兒,快請坐。今日老爺不在,我想着去正廳,咱們彼此都拘束,就将二位請到了這裏,咱們吃吃茶,賞賞花,豈不自在?”
待兩人剛沾上椅子,茶水與茶點便送了上來。
錢府的茶自是涼溪鎮能喝到的最好的茶,還沒打開茶盅,就可聞到清遠的茶香。
茶點是六樣攢了一盒,玲珑精巧。
錢夫人是名中年美婦人,面如銀盤,眉如遠黛,看起來就是極有福氣的富貴相。
“說起來,這事屬實是我們府上失禮,早該請二位過府一敘的。我這幼子頑劣,險些遭遇大禍,若不是喻郎中出手相助,怕是我們母子已是陰陽兩隔。”
說到這裏,錢夫人的眼眶又有些發酸,錢雲禮趕緊安慰母親道:“娘,你別說着說着又哭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麽!”
錢夫人氣得擰了他胳膊一把,“你還有臉說!你這孽障,成日就是想氣死我,什麽時候能和你長姐一樣讓我省心,我這當娘的也能多添幾年壽數!”
說罷,錢夫人撫了撫胸口,緩過氣來後繼續道:“說來那之後,雲禮也算是長了記性,再不和那幫不入流的子弟們出去吃酒尋歡,我也不必成日提心吊膽,未嘗不是因禍得福。而今日之事,你們回來之前,我也已聽府上人禀報過了。”
錢雲禮聽到這裏,連忙看向自己的娘親,一臉求嘉獎的表情。
錢夫人無奈笑道:“你這回的行事倒是不荒唐,總算是有點長進。”
錢雲禮不忘給喻商枝邀功。
“娘,這都虧了我恩公提點。”
錢夫人将握着帕子的手,蓋到垂在膝上的另一只手上,颔首道:“這些我都聽進寶說過了。”
緊接着喻商枝又迎上了錢夫人的視線,這回裏頭的感激之情又濃了幾分。
“我瞧喻郎中和我這不省心的孽子倒是投緣,他素日連他老子的話都不聽,沒成想卻是肯聽你的勸。我一直盼着能有這麽個人,替我們管教管教他,現在可算是被我盼來了。”
喻商枝不解錢夫人話中深意,聞言只是客氣道:“晚輩也沒做什麽,小少爺是個熱心腸,全賴夫人教導有方。”
錢夫人以帕掩唇,笑了幾聲才作罷。
“不枉雲禮叫你恩公,你很會為他說話。”
要麽說大戶人家的主母行事周全,錢夫人與喻商枝交談之餘,也沒忘了溫野菜。
“聽聞令夫郎溫哥兒是個獵戶,懂得打獵的哥兒可不多見,上回雲書買的那頭野羊,我也有幸嘗了幾塊,滋味真是不同尋常。”
說話間她的眼神落在溫野菜身上,後者接過話茬。
“我和我相公不一樣,純是個鄉野粗人,只有這一手打獵的本事足以安身立命。既然夫人愛吃野味,下回再得了野羊,我直接送到貴府上來。”
錢夫人莞爾道:“那敢情好,等會兒也叫府上後廚的采辦來與你們見上一面,混個臉熟,下回若是送來,就讓他直接給你們支取銀錢,也省了好些麻煩。”
溫野菜的本意是送給錢府,哪能收人家的錢,聽了他的話,錢夫人擺手道:“萬萬不可,去深山打獵危險重重,那都是拿命換的,焉能白吃白拿,若是傳出去,我們錢家豈不是要讓人笑掉大牙。”
錢夫人話說得滴水不漏,令溫野菜也沒了繼續下去的辦法,遂也就應下來。
坐着閑話片刻後,錢雲禮第一個坐不住了。
他在一旁咽下一口點心,頂着嘴角的點心渣問錢夫人。
“娘,你不是有東西要送給恩公麽?”
錢夫人看他一眼,重重嘆氣。
“喻郎中和夫郎難得來一趟,還不許我們好好說幾句話?你放心,早就備下了。”
她轉首示意貼身的婢女,很快就有一個木盤被呈了上來。
眼見錢家又要送謝禮,喻商枝的眼底也流露出幾分無可奈何。
不過這回的謝禮,似乎不太尋常。
因為木盤之上,放的并非是金銀等物,而是幾張薄薄的紙張。
喻商枝似有所察,緊接着就聽錢夫人溫聲道:“上回小女雖也代為送了些物什,可随後我細想來,還是不夠妥當。加之這回喻郎中你對雲禮有教導之恩,令他省去一樁禍事,也替我們府上清理了門戶,合該一道感謝。此處不過薄禮二三,還望笑納。”
錢夫人一揮手,婢女便将木盤呈送到喻商枝和溫野菜面前。
而喻商枝凝神一看,這哪裏是薄禮,分明是好幾張田契。
溫野菜雖不識字,可也見過田契長什麽樣子。
這類契書都有官府規定的樣式,其上還要蓋上紅色的印鑒。
所以錢府給出的正式謝禮,竟是田地?
村戶人汲汲營營一輩子都不一定能掙下幾畝地,而錢府大手一揮就是數張契書。
溫野菜忙看了一眼喻商枝,見自家相公果然也是全然意料之外的模樣。
很快喻商枝鎮定下來,果斷起身道:“錢夫人,這禮太過貴重,晚輩斷不敢收。”
錢雲禮偏在此時插嘴,“恩公,給你你就收着,再說了,這有什麽貴重了,不過是些種莊稼的地。我讓我娘給點別的,她非說這份禮才最合适。”
這回不等錢夫人斥責,進了家中後就沒怎麽開口的錢雲書已經忍無可忍。
“雲禮,你若不懂就少說兩句。”
“我不懂,難道你就懂?”
錢夫人直接給了錢雲禮後背一巴掌,“給我到那邊坐着去,看着你我就來氣。”
錢雲禮扁着嘴挪屁股,錢夫人瞥他一眼,旋即沖着喻商枝壓了壓手。
“喻郎中快坐下說話,依我看,雖說雲禮方才說的話失禮,然而也道出了我的想法。我聽說你們夫夫二人上面都沒了長輩,下面還有一雙年幼的弟妹,一家四口人,卻只得三畝薄田,這哪裏是能過日子的樣子?我知你們的日子或許沒那麽拮據,置辦得起田地,可我雖在後宅,也知良田難得的道理。故而命村子裏的管事理了理斜柳村的田地,尋出的這些姑且還算是堪用。”
說到這裏,她抿了口茶水,潤了喉嚨後又勾唇道:“此外,喻商枝你再好好瞧瞧那田契上的名字。”
喻商枝直覺不妙,待仔細一看,果不其然,田契上的名字都已換成了自己。
想來也是,以錢府在涼溪鎮的地位,想給幾塊田地過戶,壓根不需要另一方出面就能辦成。
溫野菜在側,一頭霧水。
喻商枝垂首指給他看,淺淺解釋後,溫野菜也傻了。
大戶人家的行事都如此直接麽?
要送給你地,就直接連田契上的名字都改了。
喻商枝雖聽不到溫野菜的心聲,但也大致能猜到他心裏想的是什麽。
事實上答案的确如此,地位和階級的差距就是這般,一道鴻溝的左右,來自對方的好意容不得你拒絕,來自對方的惡意,你更是招架不住。
錢夫人轉頭看了一眼錢雲禮,又擡頭看了看喻商枝。
其實送出的十畝肥田,對于他們錢府來說自不算是什麽,對于莊戶人家來說,确實稱得上是大禮。
若不如此送,且不說他那大方的小兒子不答應,便是她自己也覺得過意不去。
“喻郎中,你們小兩口且手下就是,退一步講,難不成我兒的命還不值這幾塊地麽?”
連這句話都擡出來了,喻商枝自是無話可說。
事已至此,只得再次道謝。
見喻商枝收下了田契,錢雲禮也跟着高興。
随即又順着田地的事想到一個人,遂問錢夫人道:“娘親,那個叫金虎的,兒子現在看他很是不順眼,我想把他打發到莊子上去種地。”
錢夫人整了整衣擺,“這事你不用操心了,金虎壞了府上的規矩,便是打發到莊子上也不夠。先前金管家來求情,我也沒聽,且金管家既連外甥都管教不好,焉能管好整個錢府?我已經将他調去別的地方,和他那外甥作伴去了。”
究竟去處是哪裏,錢夫人并未言明。
但喻商枝的直覺意識到,能為了一個小小的金虎直接料理了金管家,怕是這對舅甥犯的事,遠不止是去一個市井食肆作亂那麽簡單。
不過這都是錢府私事,與他們全無關聯。
圍坐着又說了一會子話,錢雲書起身走到錢夫人跟前,附耳說了句什麽,錢夫人聽後便起身道:“若不是書兒提醒我都沒瞧見,這時候已經不早了,想着你們夫夫兩個回村還要走不少路,我這邊也就不留你們。今日時辰不巧,下回再來,定要在府上用頓飯。”
說罷就将二人送到了門口,錢雲禮也想跟着往外跑,被錢夫人叫住道:“你且慢,給我回來,把今早老爺給你留的功課背一遍,不然一會兒等他回來,你少不得又得挨揍!”
聲音在身後漸漸遠去,其中夾雜着錢雲禮背不出書的哀嚎。
錢雲書露出慚愧的表情,“有勞喻郎中多擔待了,我這小弟,屬實是令人不知說什麽好。”
別人家嫡出的公子哥,這個年歲早就能獨當一面了。
可錢雲禮還像個半大孩子,成日就知道四處闖禍,還有圍着母親撒嬌。
任誰都都會如此想,譬如喻商枝就覺得錢雲書比錢雲禮更适合繼承錢府家業,奈何這個時代雖已不會将姐兒和哥兒成日囿于後宅,卻也不會容許這樣的事發生。
等到終于出了錢府大門,早有錢府下人将溫家的牛車趕到了門口,畢恭畢敬地交還了鞭子。
溫野菜道了聲謝,跳上了車,兩人一個趕車一個走路,很快離開了元寶巷。
走出一段路後,溫野菜長長地松了口氣。
“這錢府我是不願再來一回了,雖說人家待咱們客客氣氣,可實在太難受了。”
喻商枝懷裏還揣着那幾張田契,只覺得前襟的口袋從未如此滿當過。
“富貴人家規矩大,哪裏比得上咱們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舒坦?”
溫野菜愛聽這話,眼看天色着實不早了,兩人出了鎮子就加快了趕車的速度,好歹在天黑之前回了家。
顧不上準備晚食,溫野菜把兩個小的也叫到了堂屋,把門關嚴實後,才示意喻商枝掏出懷裏的契書。
溫二妞看着桌子上的幾張紙,大惑不解,“這紙上寫的是什麽東西?大哥,你和喻大哥不是去鎮上賣獵貨麽,怎的就換回來幾張紙。”
溫三伢雖然識字,可他年紀小,是頭一回見到田契,接過來後細細端詳,随後猛地睜大眼睛,不知這幾張紙是不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
最後,喻商枝沒再賣關子。
“先前我和你們大哥去鎮上賣野羊的那回,意外救了一個大戶人家的少爺,這次恰好又與那少爺相遇,就被請去了府上,得了府上夫人的謝禮。這幾張紙,都是村子裏的田契。”
與錢府之間發生的事,喻商枝與溫野菜商量過,不與兩個孩子講太多。
以免哪日不小心說漏了嘴,反而會招惹麻煩。
溫二妞一聽是田契,當即就和溫三伢手拉手蹦了起來。
“這一張紙就是一塊田麽?乖乖呦,咱們家這是要有好幾畝田了!”
村裏的孩子不需要刻意教導,打小就知道田地是立命之本。
畢竟誰家田地多,就證明誰家日子過得好,在村裏腰杆子就硬。
溫三伢搞懂這是田契後,便算了起來。
“二姐,這裏有七張田契,卻有十畝地,而且這裏都寫着……”
他快速翻看了幾張紙相同的位置,高興道:“這十畝地都是上等田!”
十畝的肥田,在村子裏有錢都難換來!
眼看兩個小的一頓歡欣鼓舞,溫野菜也笑容滿面地靠在了喻商枝的身上。
“不管怎麽說,咱家有地了。”
喻商枝握住溫野菜的手,輕輕點頭。
說句不好聽的,他們身無長物,也沒什麽東西可以讓錢府圖謀。
十畝的上等田可遇不可求,這麽說的話,錢小少爺說不準是溫家命裏的貴人呢。
好不容易高興完,溫野菜把田契拿回屋,鎖進箱子裏。
“既上頭已寫了你的名字,那咱們只需要去跟村長打個招呼,明日抽空去地上瞧瞧。”
在錢府,喻商枝收下田契後,錢夫人便喚來經辦的府中下人,告知了田地的位置,且也跟相應的農莊管事下了命令,他們去了直接找人領路即可。
有了田地的喜事在前,晚食一家人的胃口都不錯,飽飽地吃了頓飯,飯後喻商枝和溫野菜又一臉神秘地提了小布包進到溫二妞和溫三伢的房間,給了兩個孩子又一重驚喜。
“是喻大哥買給我的書!”
“好漂亮的絹花!”
溫三伢迫不及待地翻開書冊,而二妞一眨眼間,已經把三朵花都插在了頭上,還一臉陶醉道:“喻大哥,大哥,我好看麽?”
“好看,若是再去拿兩坨胭脂,把臉蛋抹成猴屁股就更好看了。”
溫二妞聽前兩個字時還很是得意,聽到後面,直接氣得跳起來。
還拔了一朵絹花,要往溫野菜腦袋上簪,這下換成溫野菜滿地逃竄。
反觀屋子的另一邊,全然另一種畫風。
喻商枝向溫三伢解釋這的來歷,“據說是縣城青衿書院的夫子撰寫的,我不懂科舉之事,不過在店裏時,看見好幾個書生都來買,想着應當是有些用處。”
喻商枝沒說那幾個書生看起來年歲都和自己差不多了,而溫三伢全然還是個小娃娃。
溫三伢捧着書,很是珍惜。
“我聽學塾夫子說過青衿書院,那是整個縣裏最好的學子才能去的地方。”
喻商枝看出溫三伢眼裏的向往,遂摸了摸他毛茸茸的發頂。
“等你身體好了,定也有機會去。”
***
夏日的雷雨來得毫無征兆,轟隆隆地下到第二天白日。
雨點子大到能将泥地砸出一個坑,雖說莊稼喜雨,可雨太大了也不行,尤其是雷雨往往伴随着狂風。
從門內往外看,雨幕大到織成細密的白霧,溫野菜正在往身上套蓑衣。
雨這麽大,水田裏的稻苗還沒長結實不說,麥子也在快要收獲的前夕,這時候出了點什麽岔子,一年都白忙活。
“家裏可還有蓑衣?我陪你一起去。”
喻商枝本在屋內研究那些毒蘑菇,聽到外面有聲音便出來瞧,一看才得知溫野菜要下地。
他對農事所知不多,一聽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我若是不會幹,你教我就成,多一個搭把手總比你一個人強。”
溫野菜雖一開始不贊成,後來想想自己一個人确實忙不過來,哪怕只有三畝田呢。
溫二妞見大哥點頭,就去把箱子裏的另一套所以也抱了出來。
這一套是以前溫永福穿的,自從溫永福去世,溫野菜就一直穿喬梅的那套。
但喻商枝的身量和溫永福差不多,瘦是瘦了點,可是長得高。
套上以後,果然尺寸合适。
最後一人扣上一個鬥笠,換上草鞋,紮緊褲腿,便一起走進了雨裏。
溫二妞看了看天色,也拿了家裏唯一一把大傘,舉着去了竈房。
喻大哥和大哥回來少不得要淋點雨,既如此她就提前把姜湯熬上。
村路的地,一下雨便一踩一腳泥。
時不時一陣風吹來,把雨點子都拍在了人的臉上,感覺鬥笠和蓑衣都是穿了也白穿。
兩人手拉着手往前走,才不至于被風吹歪。
“怕是村裏不少人家的房頂也要漏雨。”
溫野菜大聲沖喻商枝說道,順便指了指落在地上的一些茅草。
溫家的屋頂倒是不怕漏,溫野菜每年都會重新補一次,看着簡陋,實則很結實。
好不容易到了自家田裏,果然水田的水位已經很高了,旱地裏也積了水。
“現在怎麽辦?”
喻商枝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把鬥笠邊沿往上支起一點,這才看清溫野菜的模樣。
“要把水排出去一些。”
雨聲和風聲太大,溫野菜連說帶比劃。
兩人都帶了鐵鍬,當下喻商枝就跟在溫野菜後面,有樣學樣。
其實田地裏本都挖了排水溝,可往往每逢大雨,被雨水一沖,泥沙就會堆積到一起,把溝渠狠狠堵上。
兩人疏通了半天,才把水田和旱田的田溝都挖明白了。
但水田還要保有原來的水位,所以不能急着走。
“相公,你先回去,我在這守着。”
喻商枝好不容易聽清溫野菜說什麽,他擡頭看了看天空,烏雲壓頂。
雨勢比方才小了一些,可随時都可能再下大。
“我陪着你。”
他搖搖頭,不想獨自回去。
溫野菜看明白他的意思,便也不再勸。
以前這種時候,他都是自己守着田,今日多了個人在一處,雖是凄風苦雨的,卻也別有意思。
可惜田邊也沒有個能坐的地方,況且時不時打雷閃電,樹下也不能去。
兩人繞着田轉了幾圈後,溫野菜的腳被泥巴糊得難受,腳底板好像有個石子在硌他,他便伸進水田裏涮了涮,結果這麽一伸,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
他猛地把腳拔出來,喻商枝趕緊上前扶住他。
“怎麽了?”
溫野菜卻示意喻商枝先別說話,他繞開地上的鐵鍬,索性直接把鬥笠掀掉,任由其垂在肩後,随即下了水田,盯着水面的波紋,慢慢朝一側一動。
等到某個時機,他突然向前撲去!
泥水濺得老高,喻商枝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見溫野菜笑嘻嘻地抱着一條大魚直起身來。
“相公你看!”
那大魚一直在溫野菜的懷裏撲騰,魚尾巴有力地甩動。
兩人手忙腳亂地把魚丢在一旁拿鐵鍬拍暈,這才蹲下來好生端詳。
“咱們家田裏怎麽會有這麽大的魚?”
喻商枝已經吃過好幾次稻花魚了,可也知道像自己這巴掌大的地裏,養不出這麽大個頭的魚。
“八成是誰家地裏游過來的。”
好些人家的水田多,魚怎麽抓也吃不完,有些鬼靈精的躲在暗處,能悄無聲息
地長到很大。
往往一下雨,順着高漲的水位,就會竄到旁人家的田裏。
但因稻花魚的魚苗本就是天生地養的,所以經過溫野菜的一番解釋,喻商枝明白,這不叫占便宜,這叫大自然的饋贈。
“清蒸的吃膩了,回家做個紅燒魚塊。”
溫野菜對着大魚流口水,三兩句定下了這條魚在鍋裏的結局。
兩人又在田邊守了好一陣,見雨勢穩定下來,才攜手一道回了家。
大魚用草穿了,回家惹得兩個小的一陣圍觀。
剖出來的魚腸子之類都給了溫二妞,讓她拿去後院喂雞鴨。
有些人家也拿這些喂狗,但大旺和二旺吃得好,對于“魚下水”不屑一顧。
紅燒魚塊一嘴咬下去都是魚肉,湯汁蘸着饅頭吃,回味無窮。
“大哥做飯越來越好吃了。”溫二妞舔了舔嘴角的醬汁,拍了拍飽脹的肚皮。
喻商枝見她剛吃完就開始打飽嗝,趕緊進屋尋了幾枚消食的山楂丸子,兄妹三人一人一顆。
這些山楂丸子是喻商枝自己在村裏收了山楂做的,比起外頭賣的更舍得放糖,個頭也大。
每回哪怕是溫野菜,也吃得很是起勁,這哪裏是藥啊,簡直是零嘴。
實則也是這個時代零食太少,沒有什麽攝入糖分的機會。
不然若是在現代,喻商枝定會直接做成無糖的版本,那樣才健康。
好不容易盼到雨停,喻商枝和溫野菜終于可以去錢家的莊子上找人看田地。
去之前還得去尋村長打個招呼,一來是村裏各戶名下有多少土地,在他那裏都有記錄,這樣才方便收糧稅時與縣裏派下來的稅官核對。二來是他們這十畝地的來由,不跟別人說,也需得跟村長,否則趕明有人亂傳謠言,連個見證的人都沒有,徒惹煩惱。
兩人去時沒空着手,喻商枝包了好些個自己搓的山楂丸子,村長家裏孩子多,吃得也好,這東西用得上。
村長一見這東西,泛着一股子酸甜可口的氣息,就知道裏面加了糖的。
在鄉下,加糖加鹽、多油多醬的都是好東西,村長樂呵呵地接了,叫了自家媳婦過來取走,給各房分一分。
“你們小兩口怎的一起過來了,可是有什麽事?”
無事不登三寶殿,村裏沒人閑來無事找村長串門子。
喻商枝看了一眼溫野菜,随即便掏出懷裏的田契。
“村長,我們家新添了十畝地,想着跟您說一聲。”
許百富原本在往旱煙袋裏塞煙絲,聞言差點把煙袋鍋子磕到地上。
“十畝地?你們去哪裏買了十畝地?”
上回喻商枝和溫野菜托他留意田地,他一直上着心。
但這幾年的年景都不錯,村裏也沒什麽人遭了災要變賣田産的,所以一時半會他還真沒尋到。
要說再早兩個月,倒是有一戶早就遷居到鎮上的人家變賣留在村子裏的祖産,可惜那些肥田一早就讓大地主搶光了。
正想着那日見到他們時說上一嘴,哪知人家手裏已經攥了足足十畝地了!
見喻商枝似乎欲言又止,許百富站起來,喝退了在門前院子裏瘋玩的自家娃娃,順道把門關了起來。
如此就不打緊了,喻商枝把田地的來由講了一遍,聽得許百富久久沒回過神。
“錢老爺,可是那個地主錢老爺?”
說完他也知道是自己多嘴,放眼整個涼溪鎮,哪還有第二個錢老爺!
“你竟救了那錢大老爺家的少爺,這可真是一樁善緣!”
許百富舉着煙袋的手都有點發顫,料想眼前的喻商枝果然不是池中物,不過是去了幾次鎮上,都成了錢府的座上賓了。
這小小的一個斜柳村,哪裏裝得下他。
他翻看田契,全都是上等田。
而且這可是錢家放出來的十畝肥田,怕是一年能産不止兩石糧食。
這人的際遇當真是羨慕不來。
許百富年紀大了,對許多事看得很開,更是信奉那句“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以前村裏人常說,為何溫永福夫妻兩個與人為善,偏偏好人不長命?
現在看來,八成是積的德行都用在了溫野菜招贅婿這件事上。
轉身去裏屋上鎖的箱子裏取出田地冊子和筆墨,翻到溫家對應的一頁,許百富不講究地直接用口水潤了潤筆尖,把這幾張田契上對應的要緊內容都寫了上去。
寫完後,他把冊子轉過去,讓喻商枝查驗。
村裏人識字的不多,但遇到認字的,許百富都會直接讓人家自己看。
“村長您辦事,我們自然是信得過。”
喻商枝嘴上客氣着,眼睛則快速掃了一遍,的确無誤。
見年輕的夫夫兩個要走,他又叮囑道:“如今你們名下添了十畝地,之後繳的糧稅可就要多了。也不知錢家給的地是什麽情形,若是空地,趕緊種上糧食,良田最忌撂荒。你們家人口少,實在忙不過來,就是在村裏請人幫把手,也萬萬不可耽誤,如此明年秋收繳完糧食,還能剩下家裏的口糧和多餘出去賣的糧食,便是最好的。”
溫野菜知道村長這是怕他們年紀輕,分不出輕重緩急,加上喻商枝一看就不是幹農活的,才都說了這麽好些。
“您放心吧村長,繳糧稅的時候指定不讓您為難。”
至于錢家給的地現狀如何,他們沒有奢望太多,人家能大方地贈予十畝肥田就已是很好,總不能還巴望着人家把糧食種上,幹等着你來收成。
事實也的确如此,到地方時發現十畝地空蕩蕩的,不過已經翻好,看起來随時可以耕種。
錢家莊子上派來的人在旁邊客客氣氣,一看就是錢府下令時特地囑咐過,哪怕看喻商枝與溫野菜穿着普通,也沒有半點怠慢。
開玩笑呢,這可是被老爺和夫人當眼珠子疼的小少爺的恩公!
“二位爺,這就是田契對應的十畝土地,一共是三畝水田,七畝旱田。”
之後,這小管事細說了十畝地的來歷。
“這十畝地乃是我家老爺月前剛置辦來的,但二位爺放心,包括佃戶交割在內的事,一應都料理好了,保管往後沒什麽糾紛。”
聽到這裏喻商枝才知,為何這十畝地被錢夫人拿來贈人,且看起來相對與錢家的大片土地隔着段距離。
說罷小管事又彎腰抓了一把土呈上來看。
“這地的肥力是極好的,您瞧瞧這個土就知道。”
喻商枝不懂農事,溫野菜卻是明白的。
他低頭也抓了兩把土試了試,臉上出現笑模樣。
“幹濕剛好,顏色也深,不愧是肥田。”
轉而又問。
“可知這幾畝地先時是種什麽的?”
小管事答道:“無非是些常見作物,除了麥稻,還種高粱,聽說是拿去釀酒。”
溫野菜點點頭,拍幹淨手站起來。
喻商枝見他沒什麽問的,就從錢袋裏拿了一串銅板遞上去,少說也有個三十文。
“今日多謝了,拿着回去打壺酒吃。”
小管事沒成想這村裏頭的人還怪講究的,他們幹這個的,素日也沒少收佃戶孝敬,收錢的手段很是熟練,當即往懷裏一收便笑道:“那就謝過二位爺,小的宋發,回頭有什麽事用得上小的,您盡管吩咐。”
畢竟他知道眼前這小郎中,是能在夫人少爺那裏露臉的。
回頭若是替自己一嘴,保不齊能漲月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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