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明路吞了吞口水,背對着傅靖琛,他身形纖細,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不堪一擊,是惹人憐憫的,可是傅靖琛的眼睛裏沒有疼惜,全是直達心底的冷意。
松開人,傅靖琛喚來了人,要把這位不速之客請出去。
明路慌慌聲道:“我有話跟你說。”
他再大聲也沒有叫停傅靖琛的腳步,傅靖琛擡步子上樓。
眼見着被傅靖琛招進來的人要請他出去,明路敞開了聲音說:“我當時是喝醉了!”
傅靖琛的腳步一頓,這一聲不僅喊停了傅靖琛,也叫停了要請他出門的大叔。
大叔意識到什麽,摸了摸鼻子,然後轉身,步子輕巧地離開了客廳。
明路走上前去,追在傅靖琛的身後,他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說:“我當年喝醉了,琛哥,我不是故意要跟他發生關系的,你那麽喜歡我,我怎麽會不知道?他跟你怎麽能比,我就是再賤,也不會這麽沒道德地去爬他的床。”
聲音嗚咽,語氣顫抖,明路一張精致的小臉上沾了幾滴淚珠,顯得楚楚可憐,他伸手拽住傅靖琛的衣擺:“琛哥,我知道你沒辦法原諒我,我又何嘗不是?我自己都無法直視自己犯下的過錯,即使我是喝醉了,我也是跟他……我不知道,我把他當成了你,所以才會……”
明路抽泣:“對不起琛哥,你打我,你打我吧!琛哥你打我,就是不要不允許我靠近你好不好?琛哥我愛你,我……”
傅靖琛突然回過頭嗎,明路一張淚眼惹人心疼,可他的眼睛裏卻沒有受到一點的動搖和影響,他冷得發指,傅靖琛擡起手,擡起明路的小臉,居高臨下地說:“你愛我?”
這三個字顯然惹了他的不快。
明路濕噠噠的眼睛望着他。
傅靖琛發出一聲譏諷的笑,指尖微微收力:“你浪蕩的本性能愛得上誰?你跟我弟弟爬上床是因為喝醉酒,你拿我做賭注玩大冒險的時候,也是喝醉酒?”
明路一瞬間僵硬了下來。
傅靖琛俯視着階梯下的小可憐:“我一直覺得自己看人很準,從小到大,你是唯一一次讓我輸得慘不忍睹的,你跟你朋友下賭的時候,是什麽心态?把我拉下馬?讓我喜歡上你,然後再給我一個這麽大的驚喜,讓我為你傷,為你疼,這樣你看着就滿意?”
明路搖頭否認:“不,琛哥,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我沒有!我愛你,我不舍得這樣對你的……”
“咚”一聲,明路被突然甩開,跌落在地。
傅靖琛擡步繼續上樓,并丢下一句無情的:“送他出去。”
沒有走遠的大叔重新走了進來,擡頭看了眼階梯,對着跌落的明路嘆了口氣。
大叔知道兩人的內情,傅靖琛也不是天生的冷淡,他身邊這麽多年沒人,除了潔身自好以外,最大的原因,莫過于這個明家的小少爺了。
大叔出聲規勸:“明少爺,我是局外人,但跟着傅總也很久了,有些話想再囑咐你一遍,他當初是真心實意對你的,傅總從不玩弄情感,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他的脾性,但你辜負了他的心意,你本來該是蘭寧許多人羨慕的對象,你們明家本來也能更上一層樓,可從你跟小秦總混在一起的那瞬間,你就已經出局了。”
明路一言不發。
大叔繼續打消他的念頭:“你不用再有什麽奢望,傅總是個決絕的人,他否定過的東西,就不會回頭,你信我……”
大叔擲地有聲:“別再把心思放在傅總身上了,你現在連那個癡情三四年的小明星都不如,換個人折騰吧,請。”
明路攥緊拳頭,薄弱的身板随時能倒下去,他撐着地板起身,搖搖晃晃的,但沒有一個人扶他。
傅靖琛站在陽臺上抽煙。
他手裏有一沓文件,正低頭沉思着,門外傳來動靜,大叔走進來說:“人已經走了。”
傅靖琛沒有回話,他是個工作狂,這兩年已經好多了,從前是不分晝夜,別的富家子弟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時候,傅靖琛徹夜不歸睡在公司裏,他行程滿檔,國內國外沒停過地跑,都勸他休息,但他誰的也不聽。
“明少爺他……”大叔躍躍欲試,這件事一直都沒人敢在傅靖琛的面前提,那是這個精明的男人唯一一次的慘敗。
大叔的話也是剛剛出口,就被傅靖琛的目光打斷了,傅靖琛臉上是漠不關心,連這個名字聽起來都會有幾分煩躁,可他很快就投入進了工作裏,調節情緒是他的拿手好戲。
傅靖琛另一手掐着煙,文件是最新的項目策劃,要求他過目的,他這兩天沒有去公司,着急的文件都送到了家裏,有身邊這個大叔安排着,他很放心。
傅靖琛此刻的專注也是對明路眼淚的一種辜負和諷刺,人家豆大的淚珠都掉了,感人肺腑的委屈和道歉吐了一大堆,也還是沒有激起這個男人的半分波瀾,看着這樣的傅靖琛,大叔有時候也會感慨,明路怎麽敢來招惹這麽一個人。
虧得傅靖琛不是個睚眦必報的人,他理性得可怕,他完全有掀翻明家的能力,讓明路跪着來求他,但他沒那麽做,很多人誤會傅靖琛對明路還有舊情,所以不舍得懲罰他,傷害他,但深知傅靖琛秉性和行為做派的大叔卻想說,那是一種諷刺。
大吵大鬧可不像是傅靖琛能做出來的事,冷漠地接受這個結果,比大張旗鼓地報複更讓人覺得他沒有情,明路這樣的戲耍都激不起他的費心,盡管是小小的處罰都沒有,那像是傅靖琛的世界裏從來沒出現過這個人,有他無他的生活都和從前一模一樣。
這豈不是讓人感到更加殘忍無情。
傅靖琛凝神盯着文件問:“趙一鳴有沒有來過?”
大叔恍然回神道:“有,今天下午來了一趟,你不在,我讓他明天過來。”
大叔說完又道:“對了,今天上午,彥總也過來了。”
傅靖琛丢下文件,在一邊的沙發坐下,“說什麽?”
大叔搖搖頭:“沒說,只問了我你是不是去了蘭財,這點我瞞不住點頭了。”
“他怎麽可能會不知道,”傅靖琛搓了搓脖子,“就等着他來呢。”
大叔皺眉:“不過先生,我其實不太明白,你去蘭財當老師這個行為……為的是什麽?”
傅靖琛做什麽都是有目的的,不過這件事跟在身邊的人都摸不清楚套路,且就這件事還讓那個深居簡出的男人親自來跑了這麽一趟,就是為了親口确定傅靖琛去了蘭財,這着實讓人摸不着頭腦。
傅靖琛短短的時間裏吸了兩根煙,他從前有很嚴重的煙瘾,只不過他的自控能力大于對某件事的上瘾程度,真正決心戒煙的時候,很快就見了成效,現在在外人面前基本也是不抽煙的,連續這兩根,也是因為遇到了煩心事。
那個人的出現讓傅靖琛的大腦瞬間清醒,他目光裏的勢在必得不得以遮掩,窗臺的月色被收進眼底,他目光反射出冷意,沉沉地道:“為了争取一個——
“原不屬于我的人。”
秦良剛剛挂掉電話。
客廳裏的人影急得團團轉,坐在他對面的趙望軒慢條斯理地說:“要是明路去都沒用,你這可就真是廢了。”
秦良眼刀殺過去:“不需要在這時候補個刀了吧?”
趙望軒笑了一聲,坐直身體說:“說真的,你其實不用擔心什麽,你是他表弟,他不會對你做什麽,以後別晃到他面前去就行了。”
“哪有這麽簡單,”秦良滿臉煩躁,“這關系千絲萬縷的,我不惹到他沒什麽,可也不能讓他心裏再記我一筆,我萬一被針對是小,我爸要是知道我惹了傅靖琛,非把我弄死不可,他本來就對我不滿意,再加上段爻這件事,我還有命活?”
“那你當年……”趙望軒臉色認真:“為什麽要睡他的人?”
秦良想來頭痛,也沉默了下去,他捂住額頭,看起來有幾分懊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明路是琛哥的人,我當年……反正我當時真不知道。”
他一直都花哨,看到什麽漂亮的也就哄上床睡了,事後才知道自己睡了個什麽東西,明路是傅靖琛的人,自己竟然橫刀奪愛到自己表哥頭上……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傅靖琛對自己有所不滿,盡管現在他沒有表現在臉上,礙于千絲萬縷的親戚關系,對他這個表弟的過錯一笑置之,可秦良心裏沒過去這件事,這導致他随時憂慮傅靖琛會翻舊賬,把矛頭直指向自己。
“我爸的那些商業朋友都跟傅靖琛有來往,如果真的鬧掰了,牽連的不是我自己。”秦良憂心忡忡。
“靖琛不是那種不明事理的人。”
“可當年我的确睡了……”秦良羞恥道:“我睡了明路,這件事我盡力彌補了,我對琛哥從沒有二話,我就是希望他能原諒我,他嘴上不提,但我知道明路在他心裏肯定還是有地位的,我怕他新仇舊賬一起算……”
“有地位可不見得,”趙望軒說:“我們都知道靖琛當年對明路是有心思,但只是有心思,兩人也沒真的在一起,你睡了明路的罪孽就能減輕一點,靖琛心裏不舒服可能會有,但對明路還有情意什麽的,我看不一定。”
秦良不解:“這是什麽意思?”
“我也是剛知道的,”趙望軒反問:“你還不知道嗎?他最近對一個老師非常上心,為了他都到了蘭財去任教了,我想他是從當年那件事裏走出來了。”
“什麽老師?”秦良眉頭緊蹙,像是聞到了新鮮骨頭的小狗。
“一個在蘭財任教的大學老師,具體叫什麽我哪知道,”趙望軒說:“聽別人傳的,盯着傅靖琛的人可不止你一個,他最近神龍見首不見尾,見一面都難。”
老師這個職業讓秦良感到不太對勁,傅靖琛親自到蘭財去任教這件事更讓他感到不對勁,他追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趙望軒:“什麽?”
秦良問:“琛哥去蘭財任教,是什麽時候的事?”
“就最近,”趙望軒說:“你要問這個,不如問問沈訣,他那雙眼睛可是一直在傅靖琛身上。”
秦良的眉頭無法舒展,他的大腦飛速運轉,好像聯想到了令人大驚失色的事,他很快找到自己的手機,在微信裏翻一個人,然後是聊天記錄,他翻到那個人,然後看到對方介紹時的名字……
宋雲谏,蘭寧財經大學的老師。
沒錯,他是個老師,他曾經錯過的那個相親對象,正是個老師。
正是蘭財。
秦良試圖發送一條消息過去,為了确定什麽,結果信息旁邊出現一個紅色的提醒,他被删除了。
早就。
第二天的校園裏一片寂靜。
宋雲谏在辦公室裏發呆,出乎他意料的,昨天的事沒有爆發,他和傅靖琛的關系也沒人提起,昨天現場那麽多人,如果大家認出了傅靖琛,這件事就不可能沒有風聲,要是問為什麽,想來只有一個原因,有人刻意壓下了這件事,那個人是誰,完全不是一個謎題。
程修倒是沒有再來糾纏他,後面關于程修的消息他也一概不知了,經過昨天的鬧劇,宋雲谏不得不把人往最壞的地方想,于是一下課就打電話給宋雨淩,問她有沒有被找上,但自己好像是多想了,宋雨淩說沒有。
程修罷手了?
最好是這樣。
宋雲谏上完課,在辦公室裏批改小考的試卷,他是一個無情的打分機器,卷子和作業都從都沒有所謂的酌情分。
這是他的學生們為此對他最不滿意的一點,59的分數也不是沒有在他手裏出現過,他在教學上格外死板,尤其是對于分數,秉着該是多少就是多少的原則。
“宋老師。”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呼喊,一個面龐稚嫩的女生站在門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辦公室裏的宋雲谏。
“怎麽了?”宋雲谏站起來說:“進來說話。”
女生蹑手蹑腳地走到他的面前,明顯有着什麽心事,學生私下裏來找他的次數屈指可數,宋雲谏也很不适應被學生私下找,他讓她坐,但女學生不肯。
“您在忙嗎?”女生問他。
宋雲谏看了看書桌道:“批卷子,沒什麽忙不忙的,什麽時候都能改,你過來有什麽事情?”
女生糾結着道:“這件事我知道不該跟您說,但是……我不知道怎麽辦了。”
說完,女生眼眶一紅,眼淚頃刻間落了下來,宋雲谏意識到事情的嚴重,他把女生安置在辦公桌前,當即走到門前,将辦公室的門關了起來。
然後迅速抽出幾張紙巾,遞到了女學生的面前,聲音溫和地引導:“沒關系,慢慢說,這裏沒有別人,能跟我說的事就跟我說,遇到麻煩了?”
女生拿紙巾抹着眼淚,一邊抹一邊點頭,抽噎着,斷斷續續地:“就是前段時間,我着急用錢,在網上借了貸款……我知道這個東西不能碰,我遇上事情了,所以我才……”
宋雲谏目光嚴肅了起來。
“他們讓我拍裸/照,我拍了,我想着生活費到賬了我就把這個錢還了,前兩天我把錢給他們了,他們說不夠,還差好幾萬,我沒借這麽多,我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幾萬塊錢,他們說我現在不給他們就把我的照片發出來……”
女生說到這裏,大概是被吓到了,她肩膀抖得厲害,宋雲谏大致了解了情況,輕聲問:“是高利貸?”
女生點點頭:“我也是後知後覺發現的……”
宋雲谏卻總覺得這事有點不對勁,也許是直覺上的東西,也許是邏輯上的東西,“我們每天都在做網貸宣傳警示你們,正規的借貸平臺不會要求你們上傳裸/照,你是大學生,他們問你要照片的時候,你就沒想過這是犯法的?”
女生肩膀一頓:“我……我當時沒想那麽多。”
“裸/照也是能随意給出去的?”宋雲谏目光犀利,聲音卻溫柔,他明明是質問,卻柔和如水。
女生大概沒想到這也會引起懷疑,不再說話了,宋雲谏走到她的身後,一手搭在女生的座椅上,“告訴我,你借高利貸做什麽?”
女生哽咽着,微張着嘴巴,要說不說的樣子。
宋雲谏繼續引導:“如果你真的遇上了麻煩事,我身為你的老師,不會坐視不理,但我也不想再被人耍來耍去,學校裏關于我的流言蜚語很多,你為什麽來找我?”
女生卻在這一點上堅信不疑:“我不覺得宋老師你是流言裏那種人……”
學校裏總有幾個宋雲谏的死忠粉,管她們是顏值方面還是教學能力方面對他宋雲谏的信任,宋雲谏都會一并接着,但是他謹小慎微慣了,他不得不懷疑一下所有突然接近自己的人,都是不是為了把他再次拉下水。
“既然你相信我,那就麻煩不要對我說謊,我會幫一個遇上困難的學生,但不會幫一個滿嘴謊言的成年人。”
女學生握緊了拳頭,紙巾在手裏變了形,她一滴眼淚格外惹人憐惜,片刻後,突然通透了似的,痛恨又懊悔地問:“宋老師,您跟傅靖琛熟不熟?”
宋雲谏擰眉道:“與他有關?”
女學生道:“如果您跟他熟,我就不會擔心,我會突然死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連同我肚子裏的……”
女生閉上眼,無奈的淚水掉在桌子上,她咬牙說:“孽種。”
宋雲谏神色一緊:“你懷孕了?”
女生吐出一口氣,眼裏有着視死如歸般的決然,一邊掉眼淚一邊說:“宋老師,您如果願意幫我,就幫我求求傅靖琛。”
宋雲谏收回椅子上的手,一縷秀發搭在耳側,不太确信自己聽到了什麽,“我?”
女生側頭,如此篤定地說:“他不是喜歡你嗎?昨天晚上……他不還抱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