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鏡湖之主
◎非是金魚飛舞,皆因你我身在水中◎
那聲音太過飄渺不定, 如同水妖的輕聲耳語,又如同鬼魅的低聲吟唱。元妩一個激靈,倏地轉身:“什麽人?!”
那女子就靜靜伫立在她身後, 那麽安靜,若不是她出聲, 元妩很難意識到此處還有其他人存在。
她烏發編成黑亮的麻花辮搭在肩上, 身上水藍色的衣裙正随着風微微游動,使得她看起來像是一只藍色的魚。她并非十分的美麗, 只是那雙眼如明鏡般澄澈,眉目間盛滿悲憫, 猶如慈悲的神佛。
即使身上的傷讓元妩疼得呲牙咧嘴, 但她仍是用那只傷痕累累的手抽出月常劍,眼中帶上了深深的戒備。
而那個如水鬼幽靈又如神靈菩薩的女人見她這番動作, 反而揚起嘴角, 輕輕地笑了。
“這話, 該是我問你才對。”藍衣女子注視着她, “因為, 我才是這鏡湖的主人。”
鏡湖的主人?
是了。她想起來了。
雲重危那狗人也不知道抽了什麽邪風, 忽然将她打到了湖中。而她落入湖中之後便一直下沉……
聯系到剛剛女子說的那句話,她忽然對這藍裙女子的身份有了猜測:“您是燕風閑燕前輩?”
聽到這個名字, 她的目中閃過緬懷追憶之色。看着那在空中搖曳飛舞的金魚, 她喃喃道:“很久沒聽過別人叫我的名字了。”
果然是燕風閑!!
只是, 碧水閣那邊不是放出消息說她在千年前的大戰中隕落了嗎?怎麽會出現在這湖之下?
元妩心中驚異非常,而燕風閑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你是不是在想, 我怎麽仍舊活着?”
心中想法被她點出來, 元妩稍微有些尴尬。畢竟, “你怎麽還活着”同“你怎麽還沒死”一樣, 都不是什麽好話。
幸好,燕風閑不在意她這點小小失禮,只仰頭望着那碧空般的水幕,悠悠道:“不要害怕,小姑娘。我确實已經死了。”
已經死了?
元妩看着她的身體。雖然之前覺得她像是一只飄忽的幽靈,但那只是形容罷了。除了太過飄渺的氣質外,她不覺得她和人類有什麽不同。
“實際上,我早已死在千年前,留在此處的,只是我的一縷神識罷了。”
神識?
元妩知道,一些高階修士都會鍛煉自己的神識。這些神識具有一定能量,擁有本尊的記憶和部分能力,在靈氣充足的情況下,甚至能脫離本尊存在一段時間。
如果說留在此地的是燕風閑的神識而非她本尊,那就好理解得多。
難道說,是千年前那場大戰中,燕風閑耗盡所有靈力封印雲重危後,自身也命不久矣,于是将自己的神識一并安排到這湖下,防止雲重危逃脫?
但現在雲重危已經逃脫了啊,這姐怎麽一點着急的樣子都沒有?
元妩有些搞不懂了。
看着燕風閑那悠閑惬意的樣子,元妩試探着問道:“前輩可知,雲重危剛剛沖破了封印,已經離開無道雪山了?”
燕風閑瞥了她一眼:“我當然知道了。”
未等元妩再問,她就揮揮袖子,道:“小姑娘既然來了,就到我那兒喝杯茶吧。這鏡湖下,可是千年沒來過客人了。”
雖是邀請,語氣卻不容置疑。元妩苦笑一聲,總覺得這位前輩和傳聞中的樣子大不相同。
不過傳聞嘛,本就是捕風捉影的東西。誰能保證傳聞中的自己是自己呢?況且就算傳言無誤,千年過去,她也不一定是原本的她了。
短短幾息間,燕風閑已經走出老遠,只留給她一個藍色的清瘦背影。見她沒跟上來,那人影才頓了頓,高聲道:“小姑娘,你磨蹭什麽?快跟上!”
元妩無法,“唉”了一聲,拖着滿身傷痕的身軀一瘸一拐地跟上她。
說起來,她自己都佩服自己,受了這麽重的傷居然都沒有立刻撅過去,真真是身殘志堅。
一邊自嘲着一邊跟在燕風閑後頭,兩人穿過郁郁蔥蔥的植物叢,又走上一條由光滑的墨綠色鵝卵石鋪就的小路。成群的金魚察覺到生人的氣息,鼓動着紅霞似的尾巴翩翩游來,又翩翩游走了。
燕風閑指尖撫了撫一條小魚的尾巴,忽然道:“很可愛吧?這些孩子。”
元妩遲疑了一下:“您是說……這些金魚?”
話說,她其實一直沒搞懂這湖下到底是個什麽情況。雖看起來是在水中,但實際上此處并沒有水,她能夠自由地呼吸。可若沒有水,這些金魚又是如何生存的?
燕風閑回眸輕笑,水幕的粼粼金光落在她身上,使她那張面孔上多了幾分神性。
“它們不是真正的金魚。”
她收回指尖,那只小金魚便如同飛鳥一般游遠了。
“它們是靈力造物。因我誕生,由我創造,是我的子民,亦是我的化身。”
想也知道,封印魔頭的湖中,怎麽會有魚呢?
她這番話說得輕描淡寫,卻在元妩心中掀起一陣驚濤駭浪。這些金魚,是被她……創造出來的生命?
聞所未聞!
這是人類能夠做到的嗎?
還是說,這個千年前處于修士頂端的女人,已經脫離了人的範疇,正向着神靈蛻變?
按捺不住心中疑問,元妩如同一個好學的學生一般小聲提問。
“神靈?”燕風閑噗嗤一聲笑了,“現在的年輕人,想象力都這麽豐富嗎?”
……哎?是她想多了?
元妩正等她解釋,卻見她停下腳步。
前方是一座矗立在水中的巍峨大殿。這座大殿由白色靈玉壘成,在水波的映照下,散發出溫柔如珍珠的光澤。大殿四周種了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黃色花朵,有些像芍藥,又有些像月季,正輕輕搖曳着。
燕風閑領她進了殿中,扔給她一瓶丹藥、一些包紮用的傷藥以及一套幹淨衣物,道: “那些事不急于一時,你先去側殿療傷吧。”
想了想又補上一句:“用不着擔心。我若想害你,你早死了。”
雖然這話實在不中聽,但元妩知道這是事實。燕風閑的神識,哪怕只保留她全盛時期的十分之一實力,就足夠對付她了。
更別說她現在的身受重傷,能夠站在這兒全靠硬撐,随便來個築基期就能解決她。
元妩接住衣物和藥,真誠道:“多謝前輩。”
雖然她自己身上也有藥,但燕風閑給的藥一定比她自己的要好多了,不用白不用。
燕風閑擺擺手:“我很少受傷,再好的傷藥給我都是浪費了。我這裏還有許多,你需要,便拿去吧。”
元妩:“……”
白拿了藥明明是好事,為什麽這心裏酸酸的呢。
燕風閑坐在白玉椅上開始閉目養神,而元妩拿着藥,跟着燕風閑交給她用來指路的金魚去了偏殿,确認四周安全後吞下丹藥,開始運轉功法療傷。
不得不說,燕風閑的藥就是比她的好。即使她傷勢如此重,服下她給的丹藥後,傷口也在慢慢好轉。輔以外敷傷藥,雖然不能瞬間好全,但至少暫時脫離了危險。
靈力在體內運轉幾個周天,元妩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脫離了打坐狀态,雙目也逐漸恢複了清明。
她身上衣服破破爛爛,已經完全不能穿了。元妩換上燕風閑給的那條翠綠色衣裙,心中稍微有些不自在。
因為這條綠色衣裙是碧水閣弟子制服。她一個卧底在曜日的魔修穿上碧水的弟子服,總有種微妙的心虛感。
不對!這套衣服來路光明正大,完全不需要心虛好吧!!
元妩回到了正殿,燕風閑仍斜倚在那張看起來就很硬的白玉椅子,正慢慢翻閱一本泛黃的書。見她過來,她動作微微一停,嘆道:“這衣服和你倒是相襯。”
語氣中帶着些許噓唏。但燕風閑很快便收斂了情緒,坐直身體,對她招招手:“過來吧,小姑娘。”
元妩聽話地走上前去,坐在她身邊另一把椅子上。這把椅子同大殿的擺設風格格格不入,顯然是從其他房間搬來的。
“你是曜日的弟子吧?”燕風閑将手中古書放下,元妩瞄到封皮上寫着《妖族志》幾個字。
聽到她問,元妩連忙應是。
“你是誰的弟子?是如一的?”她視線移到元妩腰間月常劍上,“還是悟劍?”
元妩道:“家師是悟劍真君紀如淮。”
“是他的弟子啊。”燕風閑摸了摸下巴,“一點也不像。”
若她是紀如淮的迷弟迷妹,聽到這番話必然傷心。只是她和紀如淮是各懷心思的塑料師徒,聽到這番話也不覺得如何,反而點點頭:“我和師尊确實不像。”
燕風閑被她毫不在意的語氣逗笑了:“我沒看錯,你和他确實不像,反倒更合我胃口些。不如你改投我門下,當我的弟子吧。”
……這是可以說的嗎?
元妩沉默了。
不過她也知道燕風閑是在開玩笑,只能苦笑道:“前輩莫要再取笑我了。”
“畢竟被關了千年了,都沒人陪我說說話。”燕風閑嘆了一聲,“罷了,總歸遇上個能說話的人,雖然是有師尊的,卻也不礙事。”
她轉過頭,灼灼目光看向元妩:“小姑娘,你想知道我是怎麽創造出那些金魚的嗎?”
元妩毫不猶豫:“當然想!”
“那我把它教給你如何?連同我自創的劍法一起……”
她聲音中帶了幾分引誘。而元妩,可恥地心動了。
廢話,這種堪比掉懸崖遇老爺爺傳功的奇遇,換誰誰不迷糊啊!
只是……
元妩擡起頭,目光清明:“只是,您需要我做什麽呢?”
見她沒有立刻被利益沖昏頭腦,反而仍保持理智,燕風閑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來。
“小姑娘,你果然不錯。”她止住笑意,“那麽,我便先和你講講我的事吧。”
“從我千百年前所做的一件錯事開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