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風鈴回唱

    ◎注意看，這個女人叫小雪◎

    弟子們随她下了飛舟, 均是驚嘆着望向遠方。不過他們也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弟子了，雖眼中有好奇，卻仍是穩重地站在原地等待元妩的指令, 并未擅自行動。

    見這次的部下們都如此聽話，元妩暗自點頭。

    宗門飛舟降落的位置是在雪山腳下一座小城的不遠處, 仔細向西邊看, 便能在雪霧中看到小城朦胧的輪廓。

    雪花簌簌落下，将弟子們眼睫都染得霜白, 又因皮膚的溫度而融化成小小的水珠。這裏的溫度實在有些低，衆人又穿得單薄, 即使是修士, 仍能感覺到徹骨寒意。

    弟子們紛紛運轉靈氣來抵抗嚴寒，面色這才好些。

    元妩見此也不耽擱, 領着衆人朝着附近的城池趕去。

    雪山腳下的城池一年四季都是嚴冬, 便以“冬”為名。說是城市, 但無論從規模、繁華程度還是居民人數來看, 都只是一個較大一點的小鎮罷了。

    甫一進城, 元妩等人就收到了無數好奇、探究的目光。

    這裏實在是太小太偏僻了, 并且由于無道雪山的特殊性，少有外人來此, 此時見到外來者, 自然覺得好奇。

    至于為何能認出元妩等人是外來者, 那就更簡單了。一是冬城的居民都是世世代代居住在此地，雖稱不上人人熟識, 但也不至于臉生；二是因為元妩等人的衣着, 同披着皮襖的居民們迥然不同, 很難讓人不去注意。

    面對這些注視, 元妩泰然自若，弟子們卻有些不自在了。

    雖然沒有惡意，但那些和看傻子一樣的眼神還是讓他們有些惱怒。

    觀星峰的秦練湊上來，低聲抱怨道：“師姐，他們怎麽總瞅着我們啊？”

    元妩看了他一眼：“我們穿得太少了。”

    冬城并非沒有修士，但即使是修士在此地，也會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以抵禦風寒。

    就像是穿着大棉襖的人群中混進了幾個穿背心短褲的人，就算知道他們不冷，但仍然會讓人下意識地多關注。

    秦練悻悻地“哦”了一聲，別過頭，努力讓自己不去在意那些目光。

    衆人一路向前，終于在街角處找到了一家小客棧。或許是由于冬城人流量少，這家客棧規模并不大，從外表看，甚至有些破舊，寫着“客棧”二字的牌匾被風吹得歪斜，散發出冬天特有的頹然氣息。

    光看這破敗的外表，隊伍裏便有弟子大皺眉頭了，只是誰也沒有出聲抱怨。

    大家都知道，在這樣的小城裏能找到客棧已是難得。就算是修士，也不能平地起高樓，找不着地方住，該露宿街頭還是要露宿街頭。

    元妩伸手推開閉合的門，門上挂着的金屬風鈴，立刻發出鏽跡斑斑的聲響。

    只是這風鈴或許是因為太過老舊而有了殘缺，聲音斷斷續續的，能瞬間讓人想起“風燭殘年”“茍延殘喘”等一系列不詳的詞彙。

    元妩擡頭看了眼風鈴。跟在她身後的李如斯注意到了她的視線，于是也擡頭看了眼。

    “這東西，有些年頭了吧？”看着風鈴的金漆已經掉得斑駁，李如斯頓時不感興趣地收回了目光。

    這麽一會兒，客棧內的人已經注意到了衆人的到來。

    “爹！有客人來了！”年輕的姑娘爽朗地吆喝了一聲，轉眼看到衆人時又是一愣，“這、這麽多人？”

    元妩進了屋子，便隐晦地打量着四周。稍微有些昏暗的屋子裏，一排供客人吃飯的桌椅擺得整整齊齊，壁爐中火光跳躍，給不大的屋中帶來幾分暖意。

    胖乎乎的老板坐在櫃臺後，正對着一只灰色肥貓上下其手，聽到那年輕姑娘的聲音，才微微擡了擡耷拉下來的眼皮，驚奇道：“咦？居然是曜日的修士？”

    “你知道曜日？”元妩走到櫃臺前，“要六間房。”

    “知道啊。”老板笑了笑，“十年前，這丫頭還不記事的時候……那也是一個雪天吧，但咱們這地方，哪有不下雪的時候呢？晴天也下，陰天也下……對不住了客人，人老了，就是喜歡啰嗦。小雪，給客人們收拾六間房！”

    便見那女孩利落地“哎”了一聲，踩着吱呀吱呀的樓梯去收拾房間了。

    元妩給孟殊使了個眼色，多年的默契讓她立刻會意，帶着弟子們跟上小雪，說是要幫她收拾房間，實則是觀察她有沒有做手腳。

    衆人呼啦啦地走上樓，霎時間，大堂中便只剩元妩和老板兩個人了。

    “那姑娘是叫小雪？”

    “咱們這邊的姑娘，十個裏有九個叫小雪。”老板眼睛眯成一條縫，那條窄縫中冒出駭人的冷光，“在雪天生，在雪天死，這就是冬城人的一生。那孩子在雪天被我撿到，于是也叫小雪了。”

    元妩微笑：“看來你在這裏适應的很不錯，雪傩。”

    代號為雪傩、真名為周富貴的魔修僅僅是看了她一眼，臉上肌肉動了動，沒說什麽。

    青隐不知所蹤後，元妩和魔域那邊的線就差不多斷掉了，自然不知道冬城還有魔域的人。

    她與雪傩素不相識，進到這個客棧也是必然的意外。至于怎麽認出來他是魔修，答案便是那串風鈴。

    落在李如斯這樣不知其中緣故的人耳中，那風鈴頂多能說破舊不好聽。但元妩畢竟接受過正宗的卧底培訓，幾乎瞬間就聽出來那風鈴的聲音是一串暗號。

    暗號的內容，便是客棧主人的代號——雪傩。

    至于在她說出雪傩代號之前，他有沒有猜出她的卧底身份嘛……她就不知道了。畢竟像雪傩這樣狡猾的老江湖，總喜歡說些模棱兩可、意味不明的話來确保自己有路可退。

    簡稱謎語人。

    她不說話，周富貴也不說話，大堂中僅有火焰燃燒柴禾，發出炒豆子一樣的噼啪聲。

    似是感受到兩人之間的氛圍不同尋常，那只灰色肥貓喵了一聲，掙紮從周富貴的懷裏蹿了出來，爬到壁爐附近，一雙貓眼盯着爐子裏那躍動的火光。

    元妩随意坐在櫃臺旁的椅子上，問道：“其他幾宗沒人來嗎？”

    “沒人來。”周富貴将玉石算盤扒拉得嘩嘩作響，借由此舉來宣誓着自己的不滿。

    “你确定？”

    “确定。”周富貴擡頭看了她一眼，篤定道，“我這是冬城唯一一家客棧，他們若是到了，不會不來。除非他們直接上山了。”

    但正如元妩等人選擇留宿一晚看看情況一樣，其他幾宗的隊伍也差不多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你這店能住下那麽多人麽？”元妩掰着手指頭數，“三十五個人。差不多有三十五個人吧。不過聽說凜川劍山出了些變故，這次只能來五個了。那便是三十三人。”

    “客官可莫要小看我這店。”周富貴道，“十年前那次，來了四十人也住得下。”

    雖然本職是魔修，但他也在這山腳下開了二十多年的店了，對自己的客棧也是很用心地經營着。

    “什麽四十人啊？”正在此時，李如斯的聲音随着嘎吱嘎吱的樓梯木板聲傳過來。原來是小雪收拾好了房間，衆人見她沒做小動作便都下來了。

    “老板說，他的客棧能住四十人。”元妩自然地接上話，“那我就祝老板能掙到這四十人的錢了。”

    “爹又吹牛了！”小雪也從樓上下來，聽到這句話便鼓起臉，“咱們這客棧只有二十間房，再來十四人便住不下了，又如何能住四十人？”

    剛說出的話瞬間就被自家女兒拆穿，周富貴臉上也閃過一絲不自然，色厲內荏道：“合住也能住！”

    看來不知哪個倒黴宗門要合住了。

    元妩心裏這樣想着，見曜日衆弟子都已從樓上下來，便招招手，将衆人聚在一起安排道：“既如此，我們就去采購一些裝備吧。周老板可知上山需要準備什麽？”

    或許是因為打擾了他的平靜生活，周富貴對于元妩十分不待見，但聽到她的要求，他也只能老老實實道：“雪山上終年嚴寒，你們要買些皮裘皮襖。另外，上面不能用你們修士的一些手段，要準備一些火折子、打火石、照明石……那什麽儲物空間也不好用，最好有個行囊包裹。”

    “老板知道的很多啊。”見他說得頭頭是道，弟子們都暗暗稱奇。一般的凡人就算知道點修士的事，也知道的并不全，少有像他這樣的。

    “每隔十年各宗就派弟子來一次，想必老板已經見過幾次了。”元妩不動聲色地替他解了圍，“好了，等一下天便要黑了，我們趁早将東西準備齊全吧。”

    本來弟子們也就是随口一說，聽她這樣解釋也覺得合理，便毫不懷疑地跟着元妩出了門，兩兩結伴去采購必要物品。

    元妩和李如斯一組去采購禦寒衣物。在寒冷的冬城，皮裘算是必需品，因此一點也不難采買，幾乎沒花什麽時間。

    将其他幾件衣服收起來，元妩和李如斯各自披好，又帶上其他禦寒裝備，走在大街上，那與周圍人格格不入的割裂感就立刻消失了。

    見沒有人再看向自己，李如斯松了口氣：“師姐，我們這就回客棧嗎？”

    元妩“嗯”了一聲，兩人并肩向前走。

    小小的雪順着風的力道迎面撲來，地上雪白一片，又因行人踩踏而變得泥濘發灰。皮靴踩在地上，有規律的“嘎吱嘎吱”聲音随之而響。

    拐過一道彎，兩人便看到了幾道身着白紫色統一服飾的弟子停在一家店門口，似乎與店主發生了争吵。

    “師姐，那不是……”李如斯一愣，轉頭看向元妩。

    “是玉照門的弟子。”元妩雙手籠在袖子裏，說出了李如斯的未竟之語，“看來他們遇到麻煩了。”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有交好交惡之分，而由人組成的宗門之間自然也是如此。曜日仙宗與玉照門之間，便屬于“交惡”的關系。

    兩者之間的仇怨，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

    那時候宗門都是各自發展，不管凡人死活，直到後來邪修屢次屠戮凡人村落城鎮，甚至威脅到了修士們，幾大宗門終于忍無可忍。

    由五大宗門牽頭，各中小宗門及世家參與，将仙域大致進行了劃分。每個宗門按照體量、位置等因素，管轄一定區域內的邪修事件，報酬是受管轄城鎮的部分稅金。

    但各地有窮有富，該如何劃分才合理呢？各宗掌門商議許久，終于做出了決定——每二十年一次聯合大比，根據宗門實力劃分。

    按理來說，這種比試都是點到為止。然而，在千年前的一次比鬥中，曜日與玉照的兩位弟子竟打出了火氣，用秘法同歸于盡了……自那之後，兩宗便結下了梁子。

    因此此時遇見這種事，李如斯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出手相助，而是……看熱鬧。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