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命運無常(三合一)
◎究竟是真,還是假?◎
作為一名卧底最重要的是什麽?
不是高超的實力, 不是優越的天賦,而是一顆在困境之中也能保持冷靜的腦袋。
元妩顯然就是這樣一名高素質卧底。
心中千思百轉,面上不動聲色。她臉上挂着溫和如旭日一般的笑容, 和氣道:“這是怎麽了?”
目光掃過執法堂衆弟子,又微微加重了語氣:“我剛做完任務, 正要去侍奉師尊、聆聽教誨。諸位若無急事, 可否讓我去通禀師尊一聲?”
在曜日仙宗,崔如一是宗門的掌權者, 但紀如淮,卻是大大小小衆修士共同的偶像。不僅僅是劍修, 許多其他道路上的修士提起他, 也要尊稱一聲悟劍真君。
當然,紀如淮和元妩這對塑料師徒間的交流少得可憐, 若無事她是不去他那裏的。元妩這時候将他擡出來, 不過是想試探一下弟子們的态度, 借此猜測到底出了什麽事。
聽到她的話, 弟子們面面相觑了一會兒, 而後為首弟子上前, 冷硬道:“此時已得到真君許可,師姐不必擔憂。”
已經得到了紀如淮的許可?元妩心沉了沉。
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紀如淮常年在悟劍峰上閉關, 連他的真傳弟子都不常見他。宗門其他人都知道此事, 若非必要也很少去打擾他。
此時竟驚動了紀如淮, 想必不是什麽小事。真是她的身份暴露了也說不定……
不,不對。
雖然說是卧底, 但她的狀态一直處于“潛伏中”, 沒有執行過什麽卧底任務, 和魔域那邊的接觸只限于拿藥, 且每次都足夠小心。
到底是哪裏暴露了?還是被其他魔君手下的卧底舉報了?
看這些弟子态度雖強硬,但還算客氣,便知道,他們未必掌握了實際證據。元妩略略松了口氣,擡起頭:“即如此,我和你們去。”
幾名執法堂弟子對視一眼,其中兩人走到她身旁,道了聲冒犯,一行人便朝着執法堂的禁閉室走去。
或許是執法堂的制式黑衣足夠顯眼,一路上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他們。紛紛議論傳入元妩耳中,不太清晰,卻能聽得見幾個關鍵詞。
“悟劍峰的……”
“真的假的?”
“悟劍真君……弟子……”
“師門不幸,魔域……”
聽起來十分不妙呢。
但即使如此,元妩也沒有逃走的想法。
此時逃跑便意味着不打自招,是定然要被追殺的。誠然,她現在實力不錯,但面對曜日仙宗這個龐然大物,仍是有些不夠看,若是執意逃跑,恐怕連宗門都逃不出去。
裝傻充愣,反而有一線生機。
執法堂的幾名弟子也聽到了周圍的議論,看向元妩的目光中帶上了幾分憐憫。
元妩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不該存在的情緒,心中微微一動。
執法堂很快就到了。
被關押在此處的,主要是疑似觸犯了中宗門規則,等待審訊的弟子。被關在此處的弟子不一定真的犯了錯,所以條件比思改崖要好得多。
一進執法堂再向左拐,便是一條暗暗的長廊。長廊頂上鑲嵌着昏黃的螢石,給黑暗的石板鍍上了一層瑩瑩的光。
“對不住了,師姐。”其他弟子進了執法堂便四散而去,只有其中一位弟子帶着她穿過走廊,最後停在一間禁閉室門前,“我們也只是聽令行事。”
他和元妩在之前就相識,雖然不是十分熟識,但也知道這位師姐是個什麽樣的性子,不可能背叛宗門,此次被牽連進此事中,純粹是因為倒黴。
嗯?
結合這些弟子的态度,元妩排除了自己身份暴露的嫌疑。畢竟一個有卧底嫌疑的人,是無法得到弟子們的同情的。
既然他們如此同情憐憫她,就說明她進禁閉室另有原因。
念及此,元妩眸光微閃,神色不變,溫聲道:“我自是不會怪罪師弟的,只是……”
她話鋒一轉。
“我不過出宗幾日,回來卻仿佛變了天似的。并非不滿宗門判決,只是師弟總該告訴我,我是因何受了這無妄之災?”
“這……”那名弟子年紀尚輕,聽到她的話,掙紮之色一閃而過。
“若是師弟不便,也不必勉強。只是我不知因何時觸犯宗門規矩,心中總是不安……”
聽她這樣說,那名弟子臉上愧色更濃,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我知道師姐是清白的,這次純粹是被牽連。理由也不是不能告訴師姐。”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元妩的臉色,又做賊一般壓低聲音,生怕被別人聽見一樣:“溫師兄他,叛出宗門了。”
明明聲音那麽輕,那麽小,落在元妩耳中,卻掀起了一陣風暴。
“誰?”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溫席玉,溫師兄,叛出宗門了。”弟子又重複了一遍,“詳細情形我等尚且不知,只是宗主那裏已發了懸賞令。”
溫席玉,叛出宗門了?
這個消息不啻于一道驚雷,将元妩的理智劈得一點不剩。她不由得愣在原地,腦海中僅有弟子的聲音回響。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
看見她這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那弟子嘆了口氣,安慰道:“聽說是什麽魔域卧底。我等最初也是不信的,畢竟溫師兄的品行我們都看在眼裏。只是此事已成事實,卻是難以置疑的。”
“我知師姐同溫師兄交好,但切莫因此太過傷神。”
說吧,他又輕輕地嘆了口氣,不再多說。
瘦削的身影轉身離去,挂鎖的聲音随之響起。元妩一個人被留在禁閉室中,但她已經沒有心思在意這個。
元妩甚至沒有注意到他的離開。
濃重的黑暗将她的身影全部籠罩,也讓她的心情更為沉重,如同整個人浸泡在水中,一般無法呼吸。
靠着冰涼的牆壁,元妩任由自己身體慢慢滑下,試圖找回些許理智。
可越是想,她越是想不通,溫席玉怎麽會背叛宗門呢?
對于《情深不許,三千水流》這本狗血虐戀小說,元妩記得的已然不多了。即使在她發覺穿書的第一時間就開始回憶,但能夠确定的情節仍然寥寥無幾,甚至還有地方記錯記漏。
但她完全可以肯定的是,在原著中溫席玉并沒有叛出宗門。最後結局的時候,他甚至成了新一任宗主。
況且,若溫席玉在原著中就叛變了,那她這個惡毒女配是因誰争風吃醋?又是為誰壞事做盡?
從故事的一開始到最後,溫席玉都是一個芝蘭玉樹般的正人君子。或許他性格中有一些地方受人诟病,但無可否認的是,他并非是惡人,更不是什麽魔域卧底。
即使不看原著,相處将近十年,元妩也自信對他有些許了解。溫席玉出身世家,性情端方保守,并非是極端偏激的人,且一路順風順水,為何會突然叛宗?
難道是因她穿越而産生的蝴蝶效應?
但這些年她一直茍在小星山上,似乎沒做什麽太大的事。溫席玉總不能是因為她不當他舔狗而叛變,又或者因為她和陸思弦成了朋友而叛變吧?!
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一時間,元妩心亂如麻。
從感情上來講,是溫席玉在游星臣手中救了她,又将她帶回曜日仙宗;紀如淮放養她,她的道法、劍法也多是溫席玉所教,這份恩情她不可能忘記。
就如同她帶大陸思弦一樣,溫席玉也是一直帶着她,即使她沒有像原著那樣親近愛慕他,對這個盡心盡力的師兄也是有幾分感情在的。
從理智上講,如今劇情時間還沒開始,就因未知原因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動,原本的故事情節不知道會偏到何處去。她記憶裏的情節還會發生嗎?到底是什麽導致了劇情偏離?這種未知感壓在元妩心上,沉甸甸的,讓她惴惴不安。
就在這樣的煎熬和掙紮中,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大概過了一天左右,禁閉室的門被再次打開。
一縷金色的光線穿過門縫,将黑暗的禁閉室內照亮。元妩如夢初醒般擡起頭,聽到門外傳來昨日那個弟子的聲音。
“元師姐。”他輕聲呼喚道,“宗主要見你。”
元妩點點頭,沉默地站起身。
自己的身份沒有暴露,固然讓她開心,然而事情的發展也出乎了她的意料。溫席玉叛逃,她這個和他關系頗近的師妹,自然也有嫌疑,需要接受審查。
如今她要做的不是擔憂,而是要想辦法洗脫自己身上這些嫌疑。萬一馬甲真因此事掉了,她可要惱死了。
想到這兒,元妩振作了些,擡步跟上弟子。
出了執法堂,她才發現時間已經是第二日的正午了。
太陽高高挂在天空中,稍微去有些曬。日光直直射入眼中,黑色的眼眸呈現出一種琥珀色。元妩伸開五指,擋了擋無處不在的光。
手掌的影子在臉上投下一片暗色。
修士體質異于常人,熬個夜不算大事。但元妩一夜都在整理思緒,過度思考後,眼下竟一圈青黑,看起來十分憔悴。
帶路弟子看她的目光更同情了,忍不住又勸慰了幾句。
元妩禮貌地道了謝,但神情仍然黯淡。見此,弟子嘆息一聲,也不再說什麽。
耀眼的日光下,兩人一前一後來到曜日殿。而此時,這座往往被用來舉行典禮的大殿,此時已經坐滿了各峰的峰主。他們似乎正說着什麽事,見有人進來,目光頓時齊刷刷地投射過來。
弟子将元妩帶上殿後便行禮離開,只剩元妩一人,孤零零正在站在殿中,承受着上首諸位峰主長老的打量。
元妩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目光隐晦地一掃,便發現幾位峰主除陣峰峰主容挽江和器峰峰主趙才廣在閉關外,其他幾人都到齊了,連一向不愛外出的紀如淮都坐在其中。
是了,畢竟是他的弟子叛宗,即使紀如淮德高望重也難脫其咎。
滿頭白發的崔如一高高端坐在最上首,嘴角嚴肅地繃成一條直線,全然沒有平日的溫和。而其他人也是如此,就連脾氣火爆沒個正形的丹峰峰主陳三蘊也正襟危坐,不知在想些什麽。
曜日殿中那麽靜,連落下一根針都能聽見。諸位峰主的目光凝聚在元妩身上,讓她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元妩。”最終,崔如一開口打破了沉默,“你已經知道溫席玉叛宗入魔的事了吧。”
肯定的語氣。若是崔如一有心注意,那麽一切都逃不過她的目光。
元妩回答:“是。弟子已經知曉了。”
曜日殿太大太空曠,她的聲音在殿中回蕩,空空的,沒有什麽情緒,聽得人有些難受。
“你有何想法?”崔如一追問道。
這可是個送命題,若是答不好,她的可疑度直線上升。
元妩沉思兩秒,毅然回道:“我覺得師兄不是那樣的人。”
“哦?”
崔如一發出一個單音節,面上神色不定,看不出她究竟是喜是怒。
其他衆位峰主也都朝着元妩看了過來,連紀如淮的目光都投向這個他不甚關心的弟子。
幾位高階修士的關注讓元妩冒出了冷汗。這就是力量的差距,如此直白,即使他們并未主動施壓,但元妩仍是覺得肩頭沉重,幾乎無法呼吸。
頂着這樣莫大的壓力,她咬了咬牙,挺直了身軀,目光仍然堅定:“弟子認為其中定有誤會!”
“你和你師兄感情倒是好。”陳三蘊笑了一聲,“只是溫席玉可沒有顧念什麽兄妹感情。”
“三蘊。”崔如一有些無奈地喚了她一聲,又正色道:“我知道你同溫席玉關系好……不落井下石,你倒是個好孩子。”
勾結邪修是重罪,這些天她們也調查過其他和溫席玉交好的弟子,有很多聽聞此事都急着撇清關系,甚至各種抹黑。
趨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在這種人性的考驗下,元妩的重情便顯得尤為珍貴。
只是……
“只是溫席玉叛宗一事證據确鑿,卻是假不了的。”崔如一又道,“今日召你前來,是想問你有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異常?
有嗎?
其實是有的。
元妩一愣,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最後一次見溫席玉時的場景。
“師妹覺得,自己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真的嗎?”
他這樣問着,自己給出了答案。
是真的。
于是溫席玉臉上露出了那樣奇怪的神色,說不上是失落亦或是其他的什麽。總之他就那樣搖搖頭,留給她一個清瘦的青色背影。
那就是元妩最後一次見他。
她以為溫席玉是去執行任務,亦或是下山歷練,卻沒想到他用最決絕的方式選擇離開。
元妩早已遺忘了這件事。她太自大,總以為自己掌控了劇情便掌握了一切,卻因太過信任劇情而忽視了他發出的信號。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那是溫席玉最後的告別,卻為時已晚。
見她一臉若有所思,崔如一問道:“是想起什麽了嗎?”
元妩回過神,恭敬回答道:“在我下山完成任務之前,師兄曾與我告別。”
她下意識地隐瞞了溫席玉那番話。到底什麽是真,什麽是假,短短的問題讓她驚懼莫名。或許溫席玉離開的原因,就藏在這兩個問題中。
可或許,她不該将這件事說出去。
因為元妩演技精湛,又表現得誠懇,崔如一并沒有懷疑她的隐瞞,只道:“看來他早已打定主意要走了。”
若不是早有預謀,也不會事先和元妩告別。
殿內其他峰主都沒有說話。
元妩抿了抿唇,誠懇地請求道:“宗主,我可否知道師……溫席玉到底做了什麽?”
崔如一微微皺了皺眉,有些猶豫,大殿再次陷入了沉默。
元妩低垂眉眼,心下忐忑。她想要知道溫席玉做了什麽,不只是因為他是她師兄,也是因為她想從他的行為中窺探出些許蛛絲馬跡。
“她和她師兄如此要好,宗主便是給她看看也無妨。”輕盈的聲音響起,卻是替元妩說情。
衆人都露出驚訝之色,元妩也看向替她說話的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有着壯漢外形、文雅職業、可愛名字、婉轉聲音的觀星峰峰主柳小音。
見大家都看過了,柳小音有些赧然地撓撓頭。他一向是個內向溫雅的性格,情感細膩豐富,這才幫元妩說話。
“咱們小音還是老樣子,老好人一個。”陳三蘊轉了轉手上的空茶杯,“不過他說的也沒錯,給這女娃娃看上一看他做下的好事,她也就死心了。”
這兩位峰主都替元妩求情。崔如一便也下定決心,揮了揮手,那份情報就遞到元妩面前。
“既然如此,你就看一看吧。”
元妩認真地道了謝,這才翻開那張記錄了溫席玉全部罪行的紙,而後瞳孔微縮。
“屠城?打傷弟子?逃往魔域?”
每件都不像是她所知道的那個溫席玉能幹得出來的。
“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樣。”崔如一對她颔首,“他先是屠滅了一座小型城池,又打傷了發覺異常前來支援的弟子,最後在宗門的追殺下逃亡魔域,目前行蹤未名。”
元妩先是沉默片刻,又舉起那張紙,一個字一個字地仔細閱讀。
“湖城……溫席玉……殺人……親眼所見……”
細節皆能銜接對應的上。況且也沒人會撒這麽顯而易見的謊。
苦澀的味道一下子就在元妩嘴裏散開了。就像喝了最苦最苦的茶水一般苦澀。
“看到了?還相信你那師兄嗎?”陳三蘊托腮,問題有些尖銳。
元妩垂下手,顯得失魂落魄。但很快,她便從這種無用的情緒中走出來,目光坦然。
“弟子相信此事定然另有隐情。”
“小頑固。”陳三蘊嘟囔一聲,不再說話了。
元妩也沒在意她的話,只是仰起頭,看着坐在上首的崔如一:“宗主,我可否去見這些人?”
這些人指的便是親眼目睹了溫席玉罪行,又被溫席玉打傷的人,以及追殺溫席玉未果,看見他逃往魔域的人。
這些人的證詞都被記錄在案,且能夠相互印證。
但這還不夠。
元妩迫切地想要見見他們,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
“你竟還不死心。”崔如一長嘆一聲,“罷了,你若想去便去吧。”
“作為宗主,我也希望此事另有隐情。”
溫席玉在修真界年輕一代弟子中風頭極盛,他的叛逃對宗門來說是個極大的打擊。身為宗主的崔如一,現在已經因此事焦頭爛額、心力交瘁。
“不過在此之前,你需要把無道雪山的任務完成。”她似是想起了什麽,目光掃過元妩,“你已經突破金丹了?速度倒是快。即使是……溫席玉,在你這個年紀還是築基。”
說着說着崔如一移回目光:“罷了,這些事就交給你們年輕人吧。我們這些老頑固,已經是往昔的風沙了。”
至此,元妩的嫌疑算是洗清了,且在最近一段時間中,她都不會再被懷疑了。而開了半天的會,衆人早已不耐煩,崔如一見此情景,揚揚手便宣布散會了。
峰主們稀稀拉拉地出了大殿,陳三蘊臨走前還過來拍了拍元妩的肩膀:“小姑娘,重情義是好事,但凡事也要多留幾分心思。否則若是把自己都搭進去,可就得不償失了。”
元妩知道她是好意,只是因為那性格而顯得刻薄罷了,當下道:“多謝丹源真人提點。”
陳三蘊“哎”了一聲:“我就随口一說。”随即擺擺手,同其他峰主們一同走遠了。
衆人都已離去,最後站在空蕩蕩的曜日殿中的,居然只有塑料師徒兩人。
從元妩進曜日殿開始,紀如淮就一直保持着一個置身事外的态度。連陳三蘊和柳小音都說了幾句話,他卻屁都不放一個,仿佛叛宗的不是他弟子、被審訊的也不是他弟子一般。
此時,他緩緩站起身,純白衣擺輕輕落下,霜花般的銀色長發垂落,明淨眼眸掃過元妩,不帶任何情緒。
“師尊。”元妩輕聲喚道。
紀如淮“嗯”了一聲。
元妩自覺地跟在他身後半步,兩人一同朝着殿外走去。
雖有師徒之名,但平日兩人甚少交流,此時同在一處,也少有話講。凝滞的氛圍中,短短一段路竟走了許久。
元妩垂着頭,還在想着溫席玉的事。紀如淮先她一步踏出殿門,灼眼的日光下,他整個人如同霜雪一般明亮。
似是覺得有些過于刺眼,他突然停下步子,擡頭望向天空。那碧藍色的空中,連一絲雲朵也無。
“我問你。”他慢慢開口,聲音冷如冰泉,“他,真的什麽都沒和你說嗎?”
話音未落,青空之中,一列飛鳥行過,發出清脆的啼鳴。幾根純白鳥羽随風落下,那麽輕,如同紀如淮的聲音一樣輕,卻如同重錘一般擊中了元妩的心。
元妩眼睫微顫:“自是沒有的。”
紀如淮轉頭看她,那雙沒有情緒的眼中多了審視。這種來自于他的審視讓元妩感到毛骨悚然。
“師尊覺得我有所隐瞞?”拳頭死死攥緊,指甲嵌入手心,元妩努力調整自己的神情,不讓自己露出破綻。
紀如淮最後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也沒有表示信或者不信,只是大步向前走去。
元妩手指微動,也噤了聲,跟着他一路回了悟劍峰。路途不短,但兩人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直至回了小星山,元妩仍然沒有放松下來。
“師姐是被宗主叫去問話了?”鶴蘭坐在她對面,看見她愁容滿面,便大概猜到了情況。
她一得知元妩回來便來找她了。
“是啊。”
想到紀如淮那意味不明的兩句話,元妩臉上又籠罩了層層陰霾。
“師姐如何想?”
“如何想?”元妩苦笑一聲,“我如何想已經不重要了。現在這個消息在門內已經傳開,再過不久,就要聯合修真盟下懸賞令。此事已成定局。這件事思弦那邊知道了嗎?”
“知道了。”元妩和陸思弦要好,連着鶴蘭和那邊也熟悉,“也是不信,還鬧着下山找人,被真君關了禁閉。”
“也罷。”元妩搖搖頭,“躲一躲風頭,也是件好事。被卷入這種事情中,免不了煩憂。”
溫席玉這個重要男配的劇情被改變了,女主也不知道會怎樣。還是暫時躲一躲比較好。
鶴蘭提起茶壺給她倒了杯茶,轉移了話題:“既如此,便不想這些了。師姐這次出門收獲如何?”
提到此處,元妩臉上才多了幾分笑模樣:“幾經波折,現在已經突破了。”
“那你已經是金丹期了!”鶴蘭替她高興,又從袖子裏掏出丹藥,“早就給你準備好了突破禮物!”
元妩拔開塞子聞了聞:“多謝了。你煉丹的功力見長嘛。對了,我今天看到丹源真人了。”
丹源便是陳三蘊的道號。
“她不是要收你進內門嗎?你還不趕緊收拾收拾包袱走人,怎地還賴在我這裏?”
“師姐這是要趕我?”鶴蘭頓時做泫然若泣狀。
元妩哈哈大笑:“等你進了內門,我非但不趕你,還要加倍使喚你。你的院子也留着,就算你想跑,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鶴蘭喜歡煉丹,在這一道上也确實有天賦,跟着陳三蘊是最好的選擇。且不說內門弟子的待遇和資源,跟着陳三蘊後,她便是有人教導,更易提升。
現在鶴蘭之所以猶豫,不過是因為舍不得元妩罷了。
如今鶴蘭正難過着,聽到她這樣一說,頓時眼圈一紅,找個借口匆匆走了。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了啊。”看着鶴蘭的背影,元妩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盡,“好像只有我很閑?”
不,其實她也不閑。
因為還有十天,便是她帶隊前往無道雪山的日子了。
她的六位隊員已經挑選完畢,均是築基中期及以上實力不錯的弟子,孟殊和李如斯也在其中。
想起李如斯,就想到李英托她帶話的事。溫席玉叛離宗門的消息太有沖擊性,她差點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有心給李如斯遞個信,卻從他師姐那裏聽說他閉關了,便只好作罷。反正到時候無道雪山一行還要再見,倒也不急于一時。
至于她,這剩下的幾天就在下山采購、閉關、練劍中度過了。
日升月落,時光飛逝,幾天時間不過彈指間。一大清早,元妩便整備完畢,前往集合地點。
她出門在外不喜歡穿太過招搖的弟子服,但這次任務畢竟需要幾個宗門協作,總不好再穿得灰撲撲的,便換上了白底金邊繡着太陽圖案的弟子服,頭發用紅發繩紮了個馬尾,看起來十分清爽。
到了集合地點一看,居然已經有人在了,頓時有些驚奇。
元妩是最不喜歡遲到的,若是有約,寧可自己多等一會兒也不願意遲到,因此每次赴約都要提前許久,常常是第一個到。
這次居然有人比她還早?
疑惑着走過去一看,那個比她還早的人居然是李如斯。
他今日竟也沒穿那身紅衣服,而是穿了弟子服,此時背對着她昂首挺胸站在那裏,像一只驕傲的小公雞。
“看什麽看?”他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不悅地皺着眉轉過身,見到是她後态度有些不自然,“是……元師姐啊,來得可真早。”
元妩友好地跟他打了個招呼:“你也很早。”
兩人沒什麽話講,便都不說話,一個看向南一個看向北。只不過元妩态度尋常,李如斯卻目光不斷地瞥向她,顯然是別有想法。
此時時辰尚早,來往弟子也不多。元妩發了一會兒呆,忽地想起李英交代的事,便喚了他一聲:“李師弟。”
正在偷看她的李如斯吓了一大跳:“啊??”
“你認識一個叫李英的修士嗎?”
此言一出,李如斯頓時瞪圓眼睛,渾身緊繃,戒備道:“你說誰?不認識。”
看這警戒的樣子可不像是不認識啊。裝也不裝得好些。
這麽想着,元妩抱胸重新看向遠方:“那沒事了,可能是我記錯了。”
她這邊不動如山,李如斯那邊心裏卻像着了火一般,既想問她到底是從哪裏得知李英這個名字的,又礙于自己剛剛說了不認識不好意思問,急得心神不寧,嗫嚅了半天才道:“元師姐從哪裏知道這麽個人的?”
“你很好奇?但你不是不認識嗎?”
“……”
“好吧,其實是這次在冗城碰到的。”
“冗城……”李如斯輕聲呢喃。
冗城的風評可不好。去那邊的人底層修士居多,給人留下的印象也是窮苦。想到這裏,一向心大的李如斯眉間竟多了幾分憂郁。
元妩側目仔細觀察着他的神色,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神色變化,對于他和李英之間的基本關系也有了個底。
不像敵人。可能是親人或者朋友一類的關系。
“她,嗯,怎麽樣?”李如斯抿了抿唇,有些期期艾艾地問,“我是說,她還好嗎?”
“挺好?”
元妩不過和她見了一面而已,哪能知道她到底過得好過得壞。不過李英修為在散修裏還不錯,僞裝能力又強,性格也開朗,應該混得還行。
“她讓我給你帶話來着。”
“什麽話?!”李如斯立即支楞起耳朵,手指不自覺地攥住衣擺,看起來緊張又期待。
“讓我代她向你問個好,還說沒忘了和你的約定。”元妩将李英的話如實複述了一遍,“說起來,她可真是個厲害的人啊……”
聽到她的話,李如斯垂下眉眼,手指不斷捏起衣擺又松開,反反複複幾次後才長出一口氣。
“我知曉了。多謝師姐告知。”
這句話中的情緒太複雜,反而讓人聽不出來到底含着什麽感情了。
元妩說了聲不用謝,餘光看見孟殊也朝這邊走來,便踮起腳招了招手。孟殊見到她眼睛一亮,朝着她這邊跑過來。
自從初見已經過了許多年,兩人都已經長大,眉宇間褪去了從前的青澀,身材也更加挺拔,只有兩人間的友誼一如往昔。
見到又有人來,李如斯斂下思緒,又變回了從前高傲的樣子,只是比起平日的他多了幾分沉默。
在之後的時間裏,隊員斷斷續續地來齊,由于七人都是比較有時間觀念的人,集齊的時間居然比預估的要早上許多。
見所有人都到齊了,元妩也不再耽擱,幹脆地帶着隊員乘上宗門的飛舟,一行人朝着無道雪山趕去。
在飛舟上,衆人簡單地進行了自我介紹,接下來就由元妩這個領頭的隊長來介紹此次任務的詳情。
簡單來說,任務有兩個。
一個是神秘人與周流大陣相關事宜;另一個是檢查雲重危的封印。
“檢查封印?”衆弟子訝然。
元妩也很驚訝,最開始崔如一只告訴她周流大陣的事,沒提雲重危這茬。直到任務令遞到她手上,她才知道還有這麽個任務。
按照任務令上描述,每隔十年,各大宗門都會派弟子前往無道雪山檢查雲重危的封印,以免封印被侵蝕失效。
為了避免被魔修鑽空子,這個任務一直是秘密進行的。只是今年正好趕上周流大陣的事,為了省事,幾個大宗幹脆将兩個任務合并在一起了。
“任務酬勞和積分按照兩個計算。”元妩比了個“二”的手勢,頓時沒有人不滿了。
畢竟只需要去一個地方、花一個任務的時間便能得到兩個任務的報酬,弟子們當然樂意。
況且這兩個任務都不是什麽高危任務。第一個任務只需要和其他宗門動動嘴皮子交涉,第二個任務也只是檢查封印,比一些要拼命的任務好得多。
見弟子們都沒有異議,元妩開始接着介紹任務的情況。
參加此次行動的宗門有五個,分別是曜日仙宗、朝元道宗、碧水閣、玉照門、凜川劍山。這五個宗門是仙域最大的五方勢力,也是天才的搖籃,修真界七成以上有名的正道修士都是出自這五宗。
“此次其他幾個宗門派出的也是各自的優秀弟子。”元妩簡略地介紹了一下,“你們也無需緊張,畢竟你們,也是曜日同期弟子中的佼佼者。”
聽她這麽講,衆人臉上都露出驕傲神色。
“不過,也莫要因此大意。”元妩從儲物戒指中掏出一份地圖,在衆弟子面前慢慢展開。
這是無道雪山的地圖。
“無道雪山是絕靈之地。所謂絕靈之地,便是沒有靈氣的地方。”元妩先給弟子們打了一計預防針,“也就是說,你們現在儲存的靈氣消耗完畢後,無法通過外部吸收,只能選擇丹藥補充。這個之前發布任務時和你們說過,你們應該已經把補充靈氣的丹藥準備齊全了吧?”
弟子們應聲道:“已經準備齊全了。”
元妩點點頭:“我們今日到山腳,在雪山下的鎮子休息一夜,調整好狀态後上山。無道雪山終年嚴寒,即使是修士也無法抵擋,我們便在鎮子上采購一些禦寒衣物。”
弟子們無人質疑她的安排,齊聲應是。元妩便收了地圖,不再多說,轉而側過頭去看飛舟兩側飛速掠過的風景,心裏盤算着此次雪山之行要做的事。
能完成的宗門任務是要完成的,不然她在崔如一那裏可讨不找好。至于夜岐魔君那邊給出來的任務……放了雲重危?想屁吃。
但如何能讓任務失敗的巧妙,那就是一門高深的學問了。
正想着,飛舟忽然有了颠簸感。元妩向外望去,只見周圍景色迅速變幻,俨然是飛舟下落了。
修真界的東西不講科學,飛舟下落的速度可比前世的飛機快得多也粗暴得多。幾乎一個晃眼,飛舟便穩穩地停在地上。
冰冷的新鮮空氣湧入鼻腔,讓昏昏欲睡的弟子們瞬間都清醒過來。元妩一馬當先地站起身,高聲道:“我們到了。”
她利落地下了飛舟,像遠處望去。那如藍寶石般清澈的碧色天空下,落着皚皚白雪的山脈綿延不斷,如同一條盤踞的白色巨龍,在随風飛舞的雪花中盤踞着、伸展着,一直飛向遙遠的霧中。
這裏就是無道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