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告別之夢
◎仿佛對她而言,那只是一個平常的噩夢◎
若将修真界比作一款抽卡游戲, 那麽毫無疑問,徐二小姐就是這款游戲裏單抽出SSR的極品歐洲人。
絕頂的資質、顯赫的家世、極品的宗門、美麗的外貌,這些他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她一出生便唾手可得。
徐琅永遠都是驕傲的,因為她有着嚴厲卻對她慈愛的父親, 溫柔可親的姐姐, 英俊的青梅竹馬,從不缺少他人的認可和關懷。
在沒有一絲陰霾的天空下, 她按部就班地長大。
但徐琅本人卻是個沒有遠大理想和野望的鹹魚。一點點變強,也不需要太強大, 只要能剛好庇護家族就夠了, 無需過盛的名聲,也不追求勞什子長生大道, 就這樣快樂地生活。
是的。她那耀眼的前半生确實是這樣過的。
直到那天。
她收到父親的家書, 說是姐姐徐琳要成婚了, 因此匆忙地從朝元道宗趕了回來。
因為太過突然且匆忙, 她沒有準備任何新婚禮物, 手裏僅僅有一方手帕。
那是她親手繡的, 從前拿刀的手使喚不了繡花針,繡得歪歪扭扭, 和姐姐送給她的差遠了。于是徐琅一直繡, 一直繡, 甚至因為耽誤修行而被師尊訓斥。
終于繡出了一方中規中矩的手帕。而後,她将它珍而重之地送給姐姐徐琳。
徐琳什麽也沒說, 只是默默收起手帕, 又從院子裏那棵枯敗的桃花樹下挖出一壇酒。
“阿琅, 日後我們恐難相見。”她秀美的臉上露出愁容, “不如今日一起喝一杯。”
那夜,月明如水,星鬥滿天。
徐琳的小院那麽寂靜,初春時節,沒有人聲,沒有蟲鳴。
徐琅喝着酒,看到那棵枯死的桃花樹。初春的風仍帶着料峭寒意,那棵樹孤零零的,形影單只,在晚風中分外可憐。
她想起年幼時,兩姐妹在這棵桃花樹下一起談笑的日子,頓生感慨:“沒想到這棵樹也枯死了。阿琳怎麽不把它挖掉種別的樹?”
徐琳倒酒的手頓了頓,溫和道:“太麻煩了,沒那個必要。”
“原來阿琳也有嫌麻煩的時候呀。”
雖然前後腳出生,但徐琳相比徐琅,确實多了那麽幾分長姐的特質。她溫柔、耐心、隐忍,并且很聰明,在她面前,徐琅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喝着喝着,徐琅醉倒在石桌上。再醒來時,眼前已經不再是寂靜蕭瑟的小院,而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暗洞。
而她,也從天之驕女徐琅,成了靈脈堵塞、無法修煉的徐琳。
仿佛上天給她開了一個玩笑,她的靈魂被塞進姐姐徐琳的軀體裏。
曾經可以随意掙脫的鐵鏈,成了難以逃離的禁锢;曾經友好親切的弟子,在看守時對她投來鄙夷的目光。
她高聲叫喊“我是徐琅!我要見我父親!我要見我師尊!”得到的卻是嘲諷與嗤笑。
每日食用特殊的藥,身上開始出現爆裂般的疼痛,雲紫石在恐懼的目光中如春筍般肆意生長。
終于那一日,她見到了她的父親。他與其他兩家長老站在一起,那張嚴肅的臉上沒有了任何慈愛,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塊随處可見的雲紫石。
“父親!快放我出去,我是阿琅,我是阿琅!”
趙關兩家家主打着哈哈退了出去。
父親仔細地看着她的臉,搖搖頭:“阿琅已經回宗門了。”
“那是姐姐!不知道為什麽我和姐姐換了身體!我真的是徐琅!”徐琅一邊哭着,一邊細數曾經父親送給她的禮物、對她說過的話。
那張熟悉的臉上有一瞬間閃過驚詫之色。半晌,他又輕輕開口。
“別鬧了,阿琳。”
徐琳成了棄子。
在殘酷的修真界中,弱就成了原罪。徐琳從一出生就蓋上了弱小的印章,因此注定會被抛棄。
無論她究竟是徐琳,還是徐琅。
又過了半月,她父親再次來到她的面前,遞給她一封信。
“是你妹妹給你寫的信。”
展開信紙,簪花小楷字跡娟秀,卻不是徐琳的筆跡。看到那熟悉的字,徐琅如遭雷擊。
“阿琳吾姐,見信如晤……”
是徐琅的字。
披上徐琅外衣的徐琳,已經完全适應了自己的身份,用徐琅的字體寫下了這封信。
交換身體,究竟是早有預謀,還是命運的玩笑?
徐琅或許已有答案,但這答案不會讓她滿意,只會給她心上增添幾道鮮血淋漓的疤。
随着時間的一點點流逝,徐琅實力暴漲。原來徐琳那具天生無法吸納靈氣的身體,如今已不再弱小。同時,徐琅的理智也在逐步喪失。
一批批雲紫石被帶入她的洞窟,靈氣被吸納殆盡。她越來越強,也越來越像個怪物。
這是一種秘法,能夠讓人實力飛速提升。許多年前,面對虎視眈眈的其他家族,三家家主當機立斷,用大半座礦山的礦石以及三家的所有資源,将一位趙家族人堆上分神期,借此解決了危機。
如今,面對礦産枯竭的危機,三家人故技重施。
靈礦是由靈氣凝結而成,人體裏也有靈氣,三家的秘法,正是通過吸收礦石中的靈氣提高實力,那為何不能反向推倒,讓礦石吸收人體中的靈氣生長呢?
帶着這樣的疑問,三家開始了長達百年的秘密研究。
到底能人衆多,新的秘法被研究出來,成為徐琳的徐琅成了第一個試驗品。
為了給她的失蹤找一個光明正大的借口,才放出了徐琳成婚的消息。
如同家族所期待的那樣,她身上長滿了雲紫石,并且掌握了特殊的毒素——中毒的人會如同她一樣,成為雲紫石的養料。
徐琅在極致的痛苦中時而清醒,時而迷茫。迷茫的時候,她會成為只知道殺戮的怪物,而清醒後,面對滿地屍體,她會陷入到更深的迷茫之中。
又為何會這樣呢?
曾經珍視的一切,在一夜之間換了個模樣。
徐琅偶爾也會思考,但仍舊沒能得出答案。漸漸地,她不再去想,反而更愛與混亂同行。
直到她強到輕易地出了生靈洞,又輕易地殺死了一起長大的關如襄。
徐琅終于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我,到底是誰?
是徐琳?還是徐琅?
若給兩個人輕易草率地下一個定義區分,那麽被輕視的棄子是徐琳,被偏愛的天才是徐琅。
那麽她就是徐琳。被抛棄,被輕視的犧牲品徐琳。
但人,為何要被虛無缥缈的價值所定義呢?
她就是徐琅。即使不再是天才,不再如同寶石一樣明亮耀眼,即使變成了見不得光的醜陋怪物,她也仍然是徐琅。
唯有靈魂,不可取代。
那雙明亮的雙眼一瞬間褪去迷茫,仿佛燃起熾熱的火焰。講述完這一切,徐琅的面容一瞬間堅毅起來,元妩透過醜陋的雲紫石寄生物,仿佛看到了她原本的明媚模樣。
“我殺了人。”她的聲音依舊沙啞怪異,卻失去了機械的停頓,“殺了很多人。比這裏的人更多,更殘忍。”
元妩憐惜地摸了摸她臉上的雲紫石,道:“那并非你本意。”
“即使如此,也不代表我是無辜的。”徐琅苦笑一聲,“我早已失去活下去的信心,茍活許久,不過是求個答案。”
元妩不語,她卻輕輕側過頭,眼中露出希冀的光:“不如做個交易吧,就用我身體裏的雲紫晶。”
寄生在她心髒中的雲紫晶,吸收了大量的靈氣,卻也如蚌中珍珠,給她帶來了無盡的苦痛。
是痛苦之源,亦是生命之源。
“你想讓我幫你殺了徐琳?”元妩蹙眉,“這我可不一定能做到。”
如今徐琳披上徐琅的殼子,繼承了她的一切,包括一個強盛的宗門和強大的師尊。
元妩雖有曜日仙宗庇護,但這不代表她可以随意挑事。
她有些同情徐琅,卻也做不到這種程度。
聽到她的質疑,徐琅只是搖搖頭。
“最開始的時候,我恨她的背叛,恨不得将她碎屍萬段。但時間一久,我卻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那時候我們年紀很小,總是一起下棋……她厲害得多,卻總是輸給我。”
“我知道她比我聰明比我努力,只是沒有很好的天賦。她很要強,所以不甘心,若她是徐琅,定比現在強得多……”
淚水從雙眼滾出,徐琅的聲音也變得哽咽。
“有時候我也慶幸,幸好我不是絕靈體,她那麽聰明過得尚且艱難,若是我又會怎樣?但慶幸後,我又覺得羞愧……我不敢面對她,也不敢和她談修真界的事,我害怕她怨恨我……其實我早就知道,她一直……”
說到此處,她已然泣不成聲。
元妩嘆了口氣,不知該說什麽,只能掏出一塊手帕給她擦了擦眼淚,又輕聲問道:“那你想交易什麽呢?”
“就請你幫我問問她。”徐琅努力平複了一下情緒,深深出了一口氣,“就問她有沒有後悔。”
元妩點點頭:“我知道了。”
見她答應,徐琅也不懷疑,手上顯化出一把鋒利的紫色匕首,一秒也不願耽擱。
尖銳的刀鋒刺入胸口,紫色的晶石被她狠狠剜出。雲紫晶一出來,頓時散發出絢爛的紫色光輝,将整個洞穴都照得明亮,普通的雲紫石在它的映照下都變得十分黯淡。
雖是從體內帶出來,但這塊雲紫晶上沒有血,或許是因為徐琅的內髒早已晶石化了吧。
徐琅顫抖着将雲紫晶遞給她,元妩猶豫了一下便接過。
她确實需要這個。
見她接過去,徐琅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呼吸越發微弱。雲紫晶寄生在她的心髒處,在取下的那一刻,她便注定走向死亡。
但她不怕。對她而言,用充滿迷茫的生命換取一個答案,十分值得。
感受到徐琅的呼吸越來越弱,元妩顧不得觀察雲紫晶,連忙湊上前去。
只見徐琅躺在地上,嘴角微微上揚,綻出一個釋然的微笑,漸漸地停止了呼吸。那雙明亮眼眸緩緩阖起來,身上可怖的雲紫石寸寸崩裂,露出了她本來的模樣。
她躺在紫色碎片中,神情是那樣的平靜安詳,仿佛只是做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夢。
【??作者有話說】